能在这时候荡开层云的,定然是大乘期修士,她们或许知道那处的斗法状况。这个念头一浮起就变得无比强烈,她跌跌撞撞地跑向遁光下落之处,连人都没看清,就扑通一声跪下,口中发出绝望的哀嚎。

“前辈,我阿娘她们怎么样了?”

四下寂静,长风吹过。

越昙垂眸看着祝灵余,有种宛如隔世的恍惚,她低喃道:“前辈?”

谢寄愁厌恶地扫了祝灵余一眼,满怀恶意道:“你身边亲近的人都被你一个个害死,你还不自戕赎罪?”

祝灵余闻声抬头,看到谢寄愁的刹那神色扭曲,眼中满是震惊和惊恐。

她不受控制地往后跌去,整个人如堕冰窟,周身浮动着一种说不出的阴寒。

“越”

话还没说完,祝灵余的声音就被封住了,喉咙中只挤得出嗬嗬的古怪声响。

越昙若无其事地一拂袖,转眸凝着谢寄愁:“附近的法坛崩毁了,恶瘴是从内部生出的。”

第87章 来杀吧!

太清宗法坛勾连成阵, 笼罩各座仙城,就算是大乘期的映照,也难以在重重守御下将法坛毁坏。可就是这样坚不可摧的法坛从内部开始大坏了。天崩地裂间, 绵延千里的山脉顷刻化作深深的沟壑,地表屹立数千载的存在,在凄烈的长风中消亡。

在话音落下后, 谢寄愁、越昙一同朝着雷池中望去, 在看清那道几乎被雷霆笼罩的血色身影时,双目俱是一凝。钟若存能够想到的, 她们当然也能。那道神秘的、无影无踪的映照出现的,或许她不是心魔映照,而是另一种存在。

“阿娘?母亲?”趴跪在地上的祝灵余如陷入梦魇中, 飘渺浩荡的气机散去, 她找不到半点熟悉的气息。雷霆的光影映照在她的脸上, 像是一幅扭曲的画。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雷池, 忽然间站起身, 朝着雷池冲去。

太清宗的道人同样心神恍惚,她们在祝灵余冲向前方的回神,想要将她拉回!连两位大宗师都无法杀死雷池中的鬼怪, 凭祝灵余之力, 又能够做什么?太清宗已是损失惨重, 不能再做无谓的牺牲了。可她们在向前的时候,察觉到一股阻滞的力量, 仿佛面前横亘着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太清宗道人猛然间看向谢寄愁,只在她的唇角觑见一抹玩味的笑。

越昙离祝灵余不远, 只要她稍稍一动念,就能将祝灵余从危机中拽出, 可她没有,她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前方,似是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脸上没有任何的悲喜,只剩一种静到了极点的漠然和冷酷。她察觉到谢寄愁身上浮动的气机,将太清宗修士阻拦一瞬的同时,也把祝灵余朝着雷池中一推,可她选择视而不见。

雷池是太清宗的道器,更是灌入两位大宗师毕生的力量,其中雷霆狂暴飞舞,连续不断地下落,要将一切都碾成齑粉。祝灵余不过是金丹期的修为,哪能扛得住雷池带来的赫赫威势?况且雷池中的元圣并未选择束手就擒,她的眼神血红,身后十道日影、十二道月轮倏然腾升起,与雷霆相抗衡。她是天道,她能映照出天地间的所有道法。

一股从未有过的危险预兆浮现在祝灵余的心头,她的神色变得极为惊恐。耳畔同门的呼喊声传出,那因为痛失双亲而诞生的疯狂终于散去几分。在找回理智的时候,她想要后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的身体凝固在原地一动不动,脖颈却是猛然扭向越昙,惊慌失措地喊了声:“越姐姐。”可“救”字还没有说出,她的眼眸中映照出万千雷霆汇聚成的长戟,猛然间向着她掼来。

她是太清宗掌教之女,少时便任性妄为,做事情不计后果,因为有程立雪、有钟景,有千千万万同门,有两位母亲,她们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来救她。可现在,她猛然间醒悟到,那替她撑开一片天地的人都死了,而她自己未曾成长到肩挑一切的地步。是她莽撞吗?是她被阴魔控制了吗?祝灵余乱糟糟地想着,至死都无法得到一个答案。

“祝师妹!”撕心裂肺的呼喊从太清宗道人的口中传出。

谢寄愁噙着笑容,慢条斯理道:“你们也要前仆后继地去送死吗?真是大义凛然呢。”她的笑容太讥诮讽刺,非但没有半点同情,反而浮动着一种将人送入地狱的恶意。雷池之中的元圣令人心头发寒,这样的谢寄愁同样让人如坠冰窟。

歇斯底里的声音忽然间消失了,太清宗道人脚步倏然一止。

她们还有自身的职责,如果都死在劫难中,谁来守护余下的仙城。

谢寄愁轻嗤一声,眼神中的不屑没有少去半点。

“师姐,恐怕雷池也困不住她。”越昙轻轻地开口说话,她像是看不到太清宗道人的处境,眼神中只有那道将雷池打得摇荡不已的身影。雷池是太清宗的道器,如今尚有那两位留下的力量做支撑,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它终究会失去效用。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啊?”越昙面容凝肃,心中悚然。幽川的消失并不意味着一切都已经结束,她们看不穿的东西渐渐浮出水面,又会带来什么样的厄运?

谢寄愁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敛起,她的眼神冷峭,直勾勾地看着前方那道人影。她认得那具身躯上散发出来的气机,是曾经在幽川中的心魔显化之身。是她,可又不仅仅是她。是千万载以来恶意附在她心魔化身上凝聚出来躯体,是纯阴、纯魔之体,没有半分高邈之道的玄气。

雷池笼罩之地,山体崩塌荡开滚滚的烟气,地面在下限,耸立的山谷化作奔涌的大河;而深邃的河渊被山石填充,地象在激荡的法力中强行扭曲,纷乱的光影照得附近的道人脸色格外惨淡。她们哪能指望谢寄愁、越昙二人动手?在惊天动地的声响中,又有数道遁光到来,她们惊魂未定地凝视着苍穹,在对方下落时,总算是勉强地舒了一口气。

长风吹拂着谢寄愁的袖袍,她跟越昙并肩而立,距离那团遁光中一步迈出的道人有数丈之遥。

双方都没什么好脸色,眼神交汇间,氛围已变得剑拔弩张。

“太清宗两位道友殉道了。”应如是面色煞白,惊悸不已。在得到太上法会的通知后,她便着手安排儒门诸多事宜,随后马不停蹄地赶来,可仍旧是慢了一步。半空中只余下数缕残败的气机。

“到底发生什么?”鬼谷花未名皱着眉问,浓郁的血腥气在风中回荡。她只知晓太清宗内部忽然现出魔瘟,却不明白是谁将灾厄带出的。是困在雷池中的人?还是说眼前的这两位?花未名警惕地凝视着谢寄愁、越昙,商红药的死再度浮现心头,使得她的面容笼上一层阴霾。

接二连三的死亡几乎压垮问天垣的肩膀,她从来不知道大乘期修士陨落是这般轻易的事,道典上给出一个错误的指向。而事实将她过往“高枕无忧”的自在心态打得支离破碎。痛心之余,她有一种荒谬感。妙法音解决了幽川后,又冒出新的变数。

假使这次牺牲她们的性命诛杀变数成功,还会诞生什么异样呢?天地不停地发动杀机,是要她们都死吗?紫微宗一脉占卜天数,逆命而为,可最终还是什么都变不了。是不是她们做错了,就该顺天道而行,而不是在苦苦挣扎后,等来的仍旧是败亡的结果?

“问道友?”应如是扭头看心神恍惚的问天垣。

花未名没说话,她手中已经握住一柄刀,刀身上的日月神纹一点点地亮了起来。她熟悉阵道,知晓雷池已暂时将那陌生的道人困在其中。这是钟若存、祝长缨给她们创造的机会。成则道域解脱,败则应劫而亡。可她没有动手,她的心中还存着几分忧虑,那源自于对谢寄愁二人的防备。

一艘法舟在这时候撕裂了风雷,悬停在半空。两道遁光倏然从舟上飚出,正是铸苍生、惊别鹤两人。她们俩甚少参与激烈的斗战,可来来回回接应生民,同样是耗去不少的心神。铸苍生先是朝着谢寄愁一颔首,紧接着才看向紧张的花未名一行人。

花未名看又有两位同道抵达,才渐松了一口气。她低声道:“里头的那位,带给我的不祥预兆,不比幽川少。”她的话得到应如是、问天垣等人的附和。但凡修到她们这个境界的,都会心中生出警兆。

应如是一字一顿,说得很慢:“我辈有责任拦住她。”她话音落下,一闪身掠如雷池中,身后法相顿时浮现,一尊又一尊儒门供奉的圣者从她的身体中踏出,温煦谦和的笑脸如今只剩下悲怆。

花未名握刀,虎视眈眈地凝视着元圣,她眼中的杀机飚出,仿佛要将刀尖刺入对方的咽喉,用刀气将骨节震碎、将气脉斩断。

问天垣也从恍惚中回过神,她持着卜算天机的罗盘,身后紫光弥漫,天干地支交错、星辰旋转罗列。

她们在同一时刻朝着雷池中被雷霆灌身的元圣出手。

可儒门圣者落下的掌落了空,刀尖刺下,也只有一片虚无。

天机不可卜,问天垣甚至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身上便迸射出鲜血来。她耳中嗡嗡作响,在看向元圣的时候越发恍惚。她的胸口疼痛得厉害,五脏六腑被一股力量撕裂,气脉紧绷,仿佛随时都要断裂。

她不知道元圣的来历,可在看着她的时候,心头浮现的是一种极致的惶恐。

“你们要杀我吗?”随着法力的奔腾,元圣身上涌动的恶瘴之气越发多,可她的声音是空灵飘渺的,像是道人们过去进境时候听见的玄音,“为什么?”元圣眨了眨眼,又问。

“你是恶瘴。”应如是咬着牙挤出四个字。

元圣“哦”了一声,她注视着前方,双手一合,身后忽地展出一对灿烂的星光之翼,宛如圣人蛊宿主身上苏醒的星蝶。在那无穷尽的星芒中,一道道化影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出来,或是提剑,或是捉刀,或是搭着拂尘,或是拨动念珠唱着佛号……久远的历史早就封存在尘土中,可千载之前、可近世的人她们能够认出。

问天垣一众错愕震撼,而一旁冷眼观战的谢寄愁二人也神情大变。

因为那最后走出来的两道化影,一位是解慈悲,而另一位是越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