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若存没有答话，在拉近距离后，她从元圣浮动的气机中辨出几分纯粹的，与幽川一脉相承的恶气！魔瘟难道是她带入仙城的？“你是幽川里诞生的鬼怪，是谁的映照之身？”钟若存寒声问道。

元圣平静道：“我是我。”她的手指搭在面具的边沿，轻轻地揭开，露出一张让祝灵余错愕的、熟悉的脸。

“谢寄愁？！”祝灵余脱口道，脚步一转，已经退开数丈。不，两个人的气质大相径庭，谢寄愁如月之清、雪之寒；而这位更年少，唇角始终扬着笑，有种不谙世事的纯粹和天真。

“我叫元圣。”元圣又重复了一次，她抚了抚自己的面颊，“我可以是任何模样，但目前来说，我最喜欢这一模样，它与我的真形最为契合。”

钟若存已经听不懂元圣的话了，她将祝灵余一把拽到身侧，周身法力往上一拔，顿时雷霆滚动起来。她身后雷海沸腾，雷霆轰然间铺展开，雷芒闪烁起来，在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中，千万道密密麻麻的雷霆如狂风骤雨砸向元圣，一直持续半刻钟。等到雷霆的光芒收敛了，元圣仍旧是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袖袍随风鼓动，微笑着凝视着钟若存。

“你要杀我吗？”她问道，话音落下，无尽雷霆也在她的身后生出，风驰电掣般轰向钟若存！她悬立在灿烂的雷霆光芒里，仿佛要融入那烈性的雷光中。

一模一样的雷霆万象，在对方的手中陷入更为暴烈。钟若存错愕地看着元圣，只说了个“你”字，鲜血便从唇角渗了出来。元圣在出手后，收敛的气机一下子荡开，让钟若存得以窥见些许。深不可测宛如没有尽头的海渊，这根本不是她能够抗衡的。就算是面对道域修为最高的妙法音，她也不至于生出如此惊惧恐慌来！

风云激荡，原本细微的恶气从她的身上滚出，这回就算是金丹期的祝灵余也能看清楚了。她因不是自己带来魔瘟事松了一口气，可旋即心又吊到了嗓子眼。她在钟若存身后，不曾真切地感受到风波的酷烈，还有余力朝着元圣道：“魔瘟……怪不得你我走过的地方都有魔瘟现出，是你故意在播撒恶瘴？！”

“我没有故意。”元圣心平气和地看着前方两人，笑着解释道，“我之真形是幽川中诞生的纯阴之鬼、纯魔之体，始终恶瘴相随。我在哪里停驻久，恶瘴就有可能在哪里显化，是自然而然的事。”

她说得太理所当然，仿佛道域生民的生死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祝灵余被怒火冲昏头脑，可没等祝灵余动手，她就被钟若存拂袖荡远。钟若存注视着元圣，她不管这人是否真有恶意，只要知道她之存在象征着另一个“幽川”，就足够了。

她眼神微微一闪，法相天地中的雷霆再度凝聚，她不知道这位是如何做到与她法相同一的，世间本无一物完全相同，直白的轰击可能被模仿，但涉及神通之变，则未必然。钟若存的力量收放自如 ，心念微微一动，一道沉闷的雷霆声爆开，一股极为强悍的力量向前袭去。

元圣仿佛是钟若存的镜面，她身上气机如奔浪，也朝着前方打去。两股强悍的力量交织，四面飓风狂猛，地面上出现一道极深的沟壑。等到气浪消失，她依旧是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可钟若存身上渗出鲜血来。那股强提起的镇定消散一空，钟若存错愕地望着元圣，从牙缝中挤出“不可能”三个字。

“没什么不可能的，你们会的我也都会。”元圣仿佛看穿钟若存的心思，她的语气中没有自傲，似乎只是稀松平常的小事。

她想要离开，但钟若存不可能放她走的。既然这样，那就将障碍抹除好了。元圣动了杀念，她的法力节节攀升，以她为中心，起伏绵延的山脉、下陷的盆地、奔流不息的河流，方圆数千里之内的存在，同时间扭曲爆裂，地面千沟万壑，地貌顿改，而天穹之上，一股力量猛然间下压，仿佛天穹堕下，要将存在的一切都碾为齑粉。

所有在附近的人都感知到那股来自天地的威压，隆隆的爆响仿佛人间无力的哀鸣。

钟若存站得最前，她是第一个感知到那股恐怖力量的人，她隐约察觉到几分熟悉，念头一动，才想起自己到底在哪处见过这一法门。

是归藏八字诀中的天翻地覆！

可在谢寄愁的手中，远没有这回暴烈。

天地不愿意覆载世间的生灵。

钟若存闷哼一声，口耳眼鼻中同时淌出刺目的鲜血来，在那浩荡的雷海中，一尊雷神轰然间升起，一手托起下压的天。她的压力缓缓消去，可也顾不得护佑一旁的修士。眼看着她们就要在重压下被碾碎，另一股沛然莫测的力量向上冲击，却是祝长缨骤然间现身，承担一部分的压力。

“你来了？”钟若存轻声道。

祝长缨轻轻一点头。

人生天地间，苍苍青天如穹庐笼罩四野，无边无际的厚土承载万物。八卦之道易学难通，尤其是乾坤二字。没有谁能够很任性地撕裂天地，没有谁能号令青冥厚土，将她们从人间驱逐，除了……天道。是天要她们在这个劫数中覆灭，所以才给了一个又一个人摧毁天地的力量吗？

“你是谁？”祝长缨又问。

元圣眸光转向祝长缨，她勾了勾唇，没再说“元圣”，而是轻快地说：“天道。”

太清宗中天象骤变，纷纷将道域各宗的大乘期修士惊动。

一直行走在恶瘴中的谢寄愁、越昙二人同样有所感。

鬼怪被吞没、恶瘴被驱散、行尸复入土……她们一路向前走，一直想着远去，可始终跳不出道域这片天地。

她们身后跟随着一群道人，大约是知道有她们的地方法坛能更好筑造起，便怯怯地尾随着，感激却又不敢上前。

可不管是谢寄愁还是越昙，她们都是谁也不想理会。浩荡的天地间已没有故人，只剩下她二人相互依偎。

“《大圣遗音曲》中的渡世篇，其实是创世章。”越昙轻轻地说，她起先不明白八风八节十二律对道法有何增益，可随着近段时间的钻研，隐约触摸到这一道书的真谛，可创世的前提是万物寂灭。

谢寄愁轻笑一声：“新生已在来时路。”

越昙点头，又转了个话：“我们会走到哪里？”

她们能够走到哪里呢？

“我想”谢寄愁说了两个字就停顿了，在越昙凝眸看她的时候，她才又说，“只要不到太清宗，去哪里都好。但这样不行，不是吗？”

她感知到了，越昙也感知到了，太清宗中正发生一场天地翻覆的剧变。她们才从漩涡中挣脱，一转身可能又要落入另一个漩涡里。

但不管是她还是越昙，都无法彻底地将一切抛开。有太多的谜题没有解开了，过去的、未来的，它们横亘在那里，除非让当下成为永恒，要不然她们无处可藏。

-

太清宗地界。

钟若存、祝长缨联手对敌，她们的跟前是一个比幽川更为强大对手。她像是一面镜子可以映照出一切道法，可又不仅仅是镜子。她能够使出一模一样的神通，也能够运使变式，根本无法抵挡。

在乍一听元圣说自己是天道时，钟若存、祝长缨都觉得是一个笑话。

她们虽然时时提起天道，可心中无比清楚，天数无常，天道无形无质，在有无之间。怎么可能诞生出一个天道来？可随着斗战的深入，她们不得不相信这一点。

如不是天道，何以扭曲这天地？如不是天道，何以映照出天地万法？不管是横冲直撞还是变化万千的攻袭，在对方的眼中都像是可笑的儿戏！

天地在崩裂，恶瘴向外荡开，一切都在崩溃，她们终究不可避免走向末日吗？钟若存不甘心，祝长缨也同样不甘心！两人心灵相通，一个对视便知道对方所想所念。

映照万法对元圣来说是一门神通，如果她们的神通是自毁呢？对方也会映照出来吗？天道化出形体，能在天地间行走自如，那就意味着脱离高邈本身，怎么都会有破绽在的，不是吗？这是她们唯一的机会了，就算无法将元圣抹去，那也要让炼魔之雷横绝云霄，始终笼罩着太清宗大地，驱逐阴翳！

两人同宗，修的都是雷法，又是心意交融的道侣，在道法一转后，两道身影在刹那间合二为一，雷海荡动不已。对面的元圣抿着唇，同样映照出庞大的雷海，可在两股力量交击的时候，元圣的神色刹那间一变。因为她感知到一股极为强悍的、暴动的力量自法相内部传出，都不到一息，就自内向外炸开，产生绵延不绝的爆裂声。无数雷光冲向云霄，雷网如海。

元圣强行阻断自身法相中的神通之变，那原本冲向她的力量如河流被截，汹汹难以遏制。她不得已分出力量去抚平这躁动的力量，可就在这一瞬间，那雷网已经朝着她的身上罩来，将她定锁在原处。

雷霆以她为中心向外蔓延，顷刻间便将此地化作一个巨大的雷池，无数符箓从池中腾升起，金光闪灭不定。这正是太清宗中的道器无界雷池！在钟若存、祝长缨将自己的法力灌入后，其力量被拔升到了最高。以元圣的功行，也被困在其中。

大乘期的斗法扫出千里的余波，修为低下的始终难以靠近。

祝灵余被太清宗修士护在一边，心中始终笼罩着一股惊悸不安。她的眼皮子狂跳不已，在觑见那破开瘴云的遁光时，眼中浮现一抹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