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宗中，钟若存、祝长缨终于松了一口气，有闲心再去看祝灵余的情况。先前妙法音来过，钟若存是知道佛国的静心妙法的，拜托妙法音替她诊治一二。如今再看，祝灵余果然没有再陷入癫狂中，只是有时候失神，像是一尊木偶人。

“她先前擅自离开法坛，该有所惩戒才是。”钟若存眉头紧锁。

“她也不是故意的，心智被阴魔所迷了。”祝长缨看着祝灵余的神色，却控制不住心软，“她心中的魔念没有消除，可我们要如何做才能让她越过这一关卡？”过去是越昙，再后来，钟景之死，商红药、素寒声之死……每一件事情都让她踏在崩溃的边缘。

“是我们过去没有教导好她。”钟若存面露懊悔，如果不是她们以宗门诸事为重，岂会在教育上有所疏忽？如果不是她们的纵容，祝灵余怎么会变得如此任性妄为、无法无天？她的率性在太平时无伤大雅，可在天机无定时，会害死多少人？

两人的话是当着祝灵余说的，可她面无表情的，没有任何反应。等屋中寂静了片刻，她才倏然间抬眼，用满怀恳切的视线凝望着钟若存，道，“阿娘知道越姐姐在哪里吗？”

“我不会让你去找她。”钟若存瞥了祝灵余一眼，又劝说道，“她恐怕也不想见到你。”

祝灵余鼻子一酸，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来，她闷闷地嗯了一声，竟一反常态地偃旗息鼓，而不是纠缠着祝长缨、钟若存两人，想方设法去达成目的。

钟若存见她这模样也不忍，但这般乖顺懂事的表现，让她暂且松了一口气。她跟祝长缨没有停留太久，离开前还对着守着祝灵余的门人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们仔细看着祝灵余。可就算是这样，祝灵余还是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像是汇入大洋中的一滴水，难以再找寻踪迹。

太清宗地域，某座热闹的仙城里。

听说幽川被镇压，道域各宗派已经有克制恶瘴的法门，沉寂许久的城池终于活了过来，恢复往昔的几分繁华。

祝灵余低着头快步地往前走，在她的身后跟随着一个红衣少女，她左手拿着一串糖葫芦，脸上戴着一张奇异的彩绘面具，她追上祝灵余，用空出来的右手拍了拍祝灵余的肩膀，声音如银铃动听悦耳：“你急什么？不会被发现的。你不是说，我带你出来，你就给我介绍城中的热闹场所和有滋有味的吃食吗？”

祝灵余闻言脚步倏地一停，她不知道面具少女是怎么抵达太清宗的，只是听她说话时候缥缈空灵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信服了，直到此刻才隐隐生出几分害怕和后悔。她想甩掉少女，可不管她怎么做，少女都有办法跟上来，并且跟她说话时，仍旧坦坦荡荡。是她小人之心了吗？但少女实在是太神秘了。

“我知道越昙在哪里，但是你要给我介绍最最最好吃的食物。”少女又笑了起来，无忧无虑。

祝灵余沉默良久，问：“你是谁？”

她其实早该发问的。

少女沉吟片刻，笑吟吟道：“唔，至道不可名，元母只是我之性。但入乡随俗，你就称呼我元圣吧。”

第86章 我是天道。

祝灵余没有办法甩掉自称元圣的少女, 再来有少女在，太清宗出来找寻她的修士就算是与她面对面，也像是瞧不见她, 替她省了不少麻烦。思来想去，祝灵余觉得顺着元圣去做最好。她毕竟是太清宗出身，对道域的风物了如指掌, 带着元圣去了一家又一家酒楼。

元圣话不多, 对食物也不甚挑剔。有时候是祝灵余介绍的，有时候则是她自己闻香而动。不管是修道人专用的灵膳, 还是凡民的食羹，她都吃得津津有味，一双灵动的眼中, 尽是满足感。祝灵余觉得元圣很是怪异, 仿佛世间存在的一切都是新鲜可喜的。

“什么时候去找越昙？”在太清宗地界转了半个月后, 祝灵余忍不住出声询问。看元圣的架势, 仿佛要在城中吃到天荒地老。

“你很急吗？”元圣抬眸凝视着祝灵余, 好奇地询问。

她就是为了越昙才离开太清宗宗门的！可对上元圣的眼神，她的躁郁难以发泄。一张脸憋得通红，半晌后才咬紧牙关吐出一个“急”字。

元圣“哦”了一声, 转头又对着店家喊了两声, 重新要了一碗羊肉汤面。她对此物情有独钟, 铺子角落里一坐，?*? 从早到晚不挪动分毫。

祝灵余霍然起身, 可元圣看都不看她，只顾着眼前的食物。她过去听说了种种喜、种种恶, 对人间充斥着向往。但没有真形，她就无法真正接触到那些存在, 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她哪里还有心思理会祝灵余？

“你”祝灵余皱着眉。

只是她话还未说完，城中就出现了异象。行走在街上的人忽然间动作一僵，躺倒在了地上。行人纷纷围拢上前，可数息后，一声低沉的嗬嗬与嘶吼声响起，人群顿时被冲散。先前倒下的人动作迅如疾电，捉住离自己最近的人，立马就照着对方的脖颈撕咬。浓郁的血腥气在城中回荡，那人面色僵冷青白，指尖闪烁着阴森的寒芒，俨然是中了魔瘟之兆！

可这里不是太清宗地界吗？法坛不是将恶瘴隔绝在外吗？怎么会有魔瘟流入？祝灵余大惊失色，顾不得喊元圣，背上的双剑倏然间出鞘，紫芒如雷霆乍现，照着那已经僵化的行尸身上一抹，顿时将其灭去！

此地魔瘟骤现，太清宗道人也有所感，天际遁光如电芒奔来。纵然有元圣的掩护，可祝灵余还是怕被对方看到自己，忙不迭一转身，将元圣一拽，朝着反方向去。元圣惊呼一声，手中还托着面碗，瞪向祝灵余的视线中满是恼怒。

太清宗中。

自祝灵余莫名失踪后，钟若存、祝长缨已经派出不少人去找寻她了，她们倒是想亲自去，可道域恶瘴魔瘟之祸端并未彻底解决，不好将心神系在祝灵余身上。半个多月来，祝灵余仿佛人间蒸发，杳然无踪。

祝灵余消失已是不祥，哪里想到还有更坏的消息传来！太清宗地界数座仙城出现魔瘟！法坛未曾坏去，鬼怪也没有闯入太清宗诸地，那魔瘟是从哪里来的？钟若存、祝长缨第一时间给太上法会送消息，紧接着便派遣道人前往魔瘟迸发之地，一探究竟。

这次的魔瘟出乎钟若存、祝长缨的预料，其从法坛的内部爆发开来，传染的速度极快，等到太清宗人手抵达的时候，那最先感染魔瘟的城池已经完了，连带着驻守的修士都沦丧其中。药王谷已经将克制魔瘟的药方传出，但也只能将未曾完整尸变的人救回，至于那些行尸，唯有彻底杀死一途。

一座仙城的郊野，祝灵余的神色无比凝重。元圣的食欲得到满足，她终于分神看祝灵余，提出带她去找越昙。但祝灵余开始犹豫了，她毕竟是太清宗掌教之女，如今数座仙城为魔瘟所困，她岂能不管不顾地抛开？“我……先不过去了。”祝灵余迟疑良久，朝着元圣道，“元道友有克制魔瘟的法门吗？”

“为什么要克制？”元圣却问。

祝灵余闻言一愣，虽然不知道元圣的来历，可她见这段时间，元圣身上都没什么异状，便将她当成一个先前一直隐世的道域散修了。“元道友这是什么话？魔瘟纵横道域，生灵死伤不计其数，难不成要放纵吗？”

元圣“哦”了一声，又说：“天数如此，除了顺道而为能有什么办法？”

“难道天要我等覆灭，我们就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劫数到来吗？”祝灵余看着元圣，很不赞同她说的话。她的语气拔高，话语中俨然多了几分谴责之意。

元圣没有生气，她微微一笑说：“那道友就去做吧。”

“你之后还要帮我找到越昙吗？”祝灵余话语一转，音调又变得婉转，藏着几分祈求。

“我会的。”元圣一点头，笑盈盈道，“我还要跟着你。”

祝灵余朝着元圣颔首，她也不掩藏自己的踪迹了，将剑芒一纵掠向了城外的法坛处。这座仙城并未在边缘地带，故而只有寥寥几人镇守。不过好在法坛筑成后，腾挪转移比之修士自身飞遁要快许多，不消多时，支援的道人便借着法坛来到此处，试图将魔瘟封锁住。祝灵余找到了她们，从她们口中得知已有数座仙城沦陷。

起初祝灵余还不觉，可越听越觉得耳熟，她思索片刻后，神色骤然一变。那几座仙城不就是她和元圣停驻过的吗？她知道自己过去曾被阴魔侵袭过，阿娘说阴魔已经拔除，可万一阴魔有手段避过阿娘的感知呢？它们是不是借着自己将魔瘟传到太清地界？祝灵余越想越觉得可能，心中如寒冰冻结，面色煞白如纸。

“祝师姐？”同门担忧地望了祝灵余一眼，关切地询问。

“没什么。”祝灵余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惊恐藏在心中，“我只是替那些生民伤怀。”

同门觉得祝灵余很是古怪，可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她们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一时间也顾不得祝灵余，给宗中传讯说有了祝灵余的下落后，便匆匆忙忙去解决魔瘟事。而太清宗中，钟若存乍一听说祝灵余在魔瘟蔓延的仙城后，怎么也坐不住了，借着法坛直接前往仙城。

魔瘟蔓延，浓郁的死气已经凝结成一小股恶瘴悬浮在城池上方，一阵阵的煞气滚动着，阴魔鬼怪也随之诞生，再度给天地带来浩劫。钟若存抵达的时候，蔓延千里的雷霆朝着煞气轰然落下，纯正的克魔法门，将恶煞驱逐得一丝不剩。忽然间，她感知到城外一股莫名潜动的力量，眼皮子倏地一颤。她循着那股气机找去，最先瞧见的是失踪有段时日的祝灵余，接着才是戴着绘彩面具的红衣少女。

面具带给钟若存一股熟悉的感觉，在视线与那双含笑的眼睛接触时，钟若存心神恍惚片刻，等到回神时，她怛然失色道：“是你？！”她记起来了，是在太乙道场的时候看到的面具，起初它在越兰泽的身上，等到幽川出世后，它又从越兰泽的脸上剥落，堕入幽川之中，与幽川里走出来的一道身影相叠合！她不知道面具最终戴在谁的脸上，只能笃定这存在与幽川有联系！

“阿娘，你来了。”看到熟悉的人，祝灵余松懈一口气。虽然是她自己要离开的，可在看到阿娘时，心中的一点委屈也上涌了，不由得软声撒娇。

“住口！”钟若存疾言厉色，她心神震撼，法相天地已经彻底荡开。无边无际的雷霆宛如深邃浩瀚的汪洋之海，在如漩涡般的雷云中穿行。她双眸一瞬不移地望着元圣道，“足下是谁？为何遮掩面目？”

元圣眨眼笑了一声：“你也跟她们一样，称呼我为元圣就好了。”她好奇地看着钟若存的法相天地，又道，“你修雷神万象，功行已经到二重境了？再潜心修行一段时间，还是有机会进入元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