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句话落下后,粉衫女子果真止步,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中满是担忧。“越姐姐,你怎么在这里?你怎样了?好浓郁的血腥气,是受伤了吗?”

一个个问题接踵而来,越昙听着痛苦,听得窒息。她的喉中嗬嗬响,最后只挤出两个字:“你走。”

粉衫女子没有动弹,她直勾勾地盯着越昙许久,才说:“越姐姐,你需要我的帮忙吗?我能为你做什么吗?太极井泉也是你拍下的吗?”

越昙缩在角落里不说话,挚友不可信、同门不可信、师尊不可信……她不知道这善意是不是昙花一现,她也不知道横亘在她面前的是不是绝路。

就在粉衫女子孜孜不倦地劝说越昙时,外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越昙像是彻底绷断的弦,惊慌失措地站起身,可一个剧烈动弹,便有痛楚席卷而来,鲜血自唇角溢出。粉衫女子面色刷白?*? ,她甩下一句“你别动”,便快速地跑出门去应对即将到来的麻烦。

院子外是太乙巡守的修士,见着破碎的木门起了疑心。

粉衫女子露面,以太清宗的名义将太乙宗修士劝走。再回到屋中,见越昙还在,她顿时松懈几分,只是神色变得复杂起来。她尽可能地用一种若无其事的平淡口吻提起太乙的事:“我帮你骗走她们了。越姐姐,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从太乙出来的,但你要是不想回去的话,那我就尽可能帮助你,算是偿还你当年对我的救命之恩。”

越昙闻言抬头,她短促地哈了一声,绝望地说:“太清宗闻湘、赵云开、程立雪都死了。”

粉衫女子的神色出现一抹细微的变化,只是她藏得很快,等越昙看她时,沉痛的眼神中带着一股坚韧:“我知道,都是天涧妖魔鬼怪的错,我迟早有一日要踏平幽川,替长老、师姐报仇!”

越昙眼眶干涩,她眨了眨眼,自言自语说:“是我,她们都说是我。”所有人都在怪她、恨她,都不愿意听她的解释。她不知道这个世道怎么了,是,她的确隐瞒了两件事情,可以她过去的品性难道不能为自己的清白做有力证据吗?怎么一夜之间,她们对她的看法都变了,宛如天翻地覆。

“不会的,一定是个误会。我相信越姐姐不是这样的人!”粉衫女子斩钉截铁说。

越昙很慢很慢地抬头,神色怔忪,眼中藏着一抹不可思议:“你、你信我?”

“是,我相信越姐姐!”粉衫女子笑容嫣然。

像是死井中注入活水,又像是死灰中溅落一粒火星,水流了起来,火烧了起来。这一句“相信”给了越昙莫大的力量。

在天涧之战后,越昙终于露出一抹笑。可笑着笑着,眼泪也落了下来。她心中百感交集,最后说出的只有三个字:“真好啊。”

竟然还有人愿意相信她。

第11章 我会设法治好你的。

越昙“嗯”了一声,神思飘荡。

粉衫女子拉过越昙的手,见血色的伤口点在白皙的掌心,留下狰狞的的痕迹。这是被她自己攥出来的,没再继续流血来,但皮肉翻卷,触目惊心。粉衫女子垂着眼睫,握着越昙的手倏地收紧几分,知道听见越昙的抽气声,她才回神。一句“抱歉”盘桓在唇边,尚未出口便咽了回去。她强颜欢笑,故意一耸肩膀,跟越昙说:“越姐姐,我先替你上药。”

“多谢祝道友。”越昙嗓音嘶哑,她侧过脸看墙面剥蚀的屋壁。在有人说信她之后,她先是满足,继而又是一种空落和茫然。

粉衫女子名唤祝灵余,出身道域太清宗,是掌教祝长缨与太清长老钟若存的女儿,宗中谁都疼爱她。过去的越昙跟她处境很是相似。两人年幼的时候在宗派的斗剑交流会上见过面,可真正拉近距离,还是越昙独自下山历练的时候。那时候她已经筑基三重境了,窍穴里的灵气已经打磨得圆满,只要找到外药,便能破开境关,凝练一枚金丹。在游历的过程中,她遇见被恶人擒住的祝灵余。

祝灵余与越兰泽年龄相仿,天资也是不如越昙的。彼时堪堪迈入筑基期,境界不是很稳当。加之恶人为太清宗的弃徒,轻易地看破祝灵余道法中的破绽,很容易便将偷偷溜下山的祝灵余抓起来。那恶人抓祝灵余也不是为了跟太清宗两位真人谈交易,而是为了报复。要不是越昙恰好遇见,恐怕祝灵余已经魂归九天了。

越昙救下祝灵余的时候,她已经昏迷了。太清宗的修士姗姗来迟,在确认对方的身份后,越昙便将祝灵余递给对方。此事越昙没放在心上,等她找到外药回到宗门凝结金丹出关后,才知晓太清宗祝灵余已经来了几回。原来是将祝灵余带回宗门的师姐告知她真相,而祝灵余来太乙宗,就是为了报恩。

一来二去,越昙也便跟祝灵余相识。有时候祝灵余是孤身前来的,有时候她带着她的师姐程立雪。在天涧之战发生的半年前,越昙还与程立雪下了一盘棋。只是她面对入道比她久上许多的程立雪时,终究是不敌。棋没下完,一只雪貂便如闪电掠向棋盘,将那股道韵毁得一干二净。这雪貂自然是祝灵余的。

越昙没什么脾气,而程立雪待祝灵余也很好。在祝灵余瞪着她说“怎么不让让”时,她也是很温和地道歉。就这么一个柔情侠骨的人,在天涧之战中展现出自己的烈性,与邪魔厮杀至最后一刻,再也回不来了。

“越姐姐,你在想什么?”祝灵余目不转睛地凝视越昙。

越昙回神,勉强挤出一抹笑:“无事。”

祝灵余没追问,在跟越昙抹药时,她的指尖搭在越昙的脉上,探知到她此刻的情况。“越姐姐,你的伤势很严重,需要服药。”顿了顿,又说,“但是此地太危险,我不知道太乙宗的那群人会不会再度折返,我们先去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我再去替你找寻丹药。”

越昙沉默良久,才慢吞吞说:“麻烦祝道友了。”她能信祝灵余吗?可不信祝灵余她还能怎么样?以她这副重伤之躯能够走到哪里?

祝灵余本就没有给越昙拒绝的机会,她用了一抹法力,将越昙强抬起,拉着她出门。太阳早已经升起,光芒穿过堆雪的庭院,洒落在越昙的衣角,掠过她的面庞。祝灵余扭身看越昙,眼神深沉。只是在同越昙对视的时候,眸光顷刻间变得桃花春水般温软。

在耗尽了隐匿的法符后,越昙很难靠自己避过太乙宗追寻她之人的耳目。可在祝灵余的帮助下,她平安地走出云浮镇,坐在一辆不知道通往何处的车上。等辘辘的车轮声从耳畔消失时,她才从恍惚中慢慢地苏醒过来,拢了拢衣衫的领口,很缓慢地掀开帘子下车。

这是一座陌生的山谷,草木勃发宛如春日。桃林十里,桃花灿烂如霞,在长春之阵中,节序根本不存。

祝灵余扭头跟越昙解释说:“桃源,是我在附近的一处驻地,林中有阵法,外来者不会闯进。”她又扬起笑容,那双灵动的桃花眼中越发堆满脉脉的情意,“这里安静,适合养伤。等你好了之后,我们再想办法洗脱你身上的罪名。”

经历几番打击后的越昙心是冷的,可在祝灵余的善意中,死去的那部分注入生机,渐渐地复苏过来。

正如祝灵余所言,此地无人相扰。在祝灵余第一次离开的时候,越昙很惊惶,也跟着起了离去之心,她怕祝灵余会带回她不想见的人。可在踌躇后,她又按下那份惶恐。一来是桃源难出;二来便是忍不住期待,万一是真的善意呢?

祝灵余这一走直到月上中天才回来,她提着一壶酒,又买了不少能温养身体的药膳。她如今是金丹二重境的修士了,早已经辟谷。可越昙一身神圣皆被废去,已如凡尘中人,需要进食。

“续脉、修补丹田的药不好找,恐怕得去药王谷求。”祝灵余朝着越昙露出一抹歉疚的笑,又说,“但如今四处都在寻你,药王谷太危险。我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越昙摇头:“祝道友,你不用跟我道歉,你帮了我很多。”她的四肢百骸都叫着疼,吞咽的时候宛如刀割,腹中如车轮搅动,她强行将苦楚压了下来,只是那张脸,在单薄的月光下,变得煞白如纸。

“越姐姐?”祝灵余担忧的语调在耳畔响起,可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变得朦胧。越昙疼得厉害,身躯剧烈颤抖着,砰一声响,手中的碗摔落在地。

祝灵余一脸急色,像一阵风般到了越昙身边。她紧张兮兮地扶住越昙,朝着她口中塞了一枚丹药。

炼制成丹的药物不需自己再去炼化,丹丸一入口,便化作滋润脉络的温热水流,沿着经络流淌。越昙冷汗涔涔,整个人像是从水中捞出来,她很虚弱地抬起头,朝着祝灵余道了声“谢”,没问这是什么丹。

祝灵余一只手背在身后,已然紧紧攥成拳。

“我会设法治好你的。”祝灵余信誓旦旦地开口。

第12章 我看不见你了。

越昙已经不指望能够恢复如初。

桃源是一片无人相扰的清宁之地,在短暂休憩几日后,越昙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懈几分。她躺在石上,双手枕在脑后,神思朦胧。纷纷扬扬的桃花被软风吹起,扑簌簌地落在越昙的身上,点缀着那一身蓝白间杂的衣裙。

祝灵余走向越昙,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在无边无际的痛苦折磨下,越昙称得上是形销骨立。祝灵余仔细地回忆过往,发现记忆中的人变得迷离,像是一个远去的、不可复追的旧梦。她抬起手拈起越昙肩上的桃花,反复地揉搓。桃花碎如屑,她的指尖沾着一抹嫣红。她收起笑容,一俯身,指尖压在越昙的眉心,缓缓地向下滑。她算不上轻柔的动作惊动睡梦中的人。

可越昙没有醒来,她只是很不安地蹙起双眉。

祝灵余听见的是“大师姐”三个字。

越昙陷入梦中,她梦到了某年某月的谢寄愁和那一坛让她醉了小半日的“岁无忧”。梦中的她在酒醉后醒来,拽着谢寄愁的袖子不肯松开。醉意不曾消散,她变得大胆。先是朝着谢寄愁抱怨她的酒“害人”,然后又蹭着她的手臂撒娇,说什么都不肯从石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