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难道要我抱你么?”
“要。”
谢寄愁弯腰,她凑得近了,那双银灰色的,如雪湖、如冰山之脊又好似天之苍苍的眼眸近在咫尺,在那双眼中,清清楚楚地倒映着她的身影。越昙抬起了手,迎向谢寄愁的怀抱,可就像是浮光泡影,她一收拢,一切就消失不见了。
“师姐!”越昙猛地惊坐起。
此刻的祝灵余已经抱着手臂推远了几步,她不动声色地看着越昙,语调依旧轻柔。“越姐姐爱吃什么?”
越昙没听清,她的神思仍旧沉浸在梦里,眼眶中逼出一丝丝泪意。“师姐?”她轻轻地呢喃一声,语调中藏着绝望,“我怎么看不见你了?”
“越姐姐?”祝灵余又喊了一声,她走到越昙的跟前,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祝灵余的声音终于让越昙回神,可接下来发觉的一切让她的心沉到谷底。大师姐是梦中幻影她看不清,可祝灵余……也只剩下一团模糊的粉色的影。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可在双手放下时,视野仍旧一片模糊。
她快要看不见了。
“我的眼睛……怎么了?”越昙不安地问,她的身躯的确衰败不已,可先前都不曾影响到她的视线。
“越姐姐不要急。”祝灵余安抚越昙,说,“可能是先前的药逆冲,过几日就好了。”
“是吗?”越昙站起身,跌跌撞撞地从石上滑下去。她无心欣赏桃源的风致,对四面摆设很不熟悉。才走了两步,脚下便被石头绊得踉跄,要不是祝灵余及时伸手扶着她,她必定会跌倒在地。
“越姐姐。”祝灵余朝着她幽幽叹气,“你小心些。”
她的声音很轻,可落在满心仓皇的越昙耳中,变成一种无可奈何的嗔怪。越昙的心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攥住,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仿佛成了一根绷到极限的弦。
“越姐姐不要慌,都会好的。睡一觉,明天兴许就恢复了。”祝灵余安慰越昙。
越昙闷闷地“嗯”了一声,她推开祝灵余的怀抱,伸出手四处摸索。今日是一团朦胧的影,那么明日呢?是恢复?还是说连最后的光都会丧失?越昙很难听祝灵余的话,慢慢地放宽心,可如今的境况让她彻夜难眠,无数思绪奔涌而出,折磨着她的身心。
到了第二日,她依旧是什么都看不清。
祝灵余安慰人的话很多,可说来说去都是一个意思。以后以后,但谁知道以后会如何?越昙内心的绝望更甚,随之浮现的还有一种躁郁,但祝灵余帮她已经耗费不少心神,她只能将情绪都压在心中,进行自我审问、自我折磨。
桃源一住就是小半个月。
除了祝灵余外,越昙没再见到其余人。
祝灵余偶尔会跟她说太乙宗找人的事情,可更多时候都是提道域的趣味事来逗她开心。
可越昙笑不出来,这样的平和对她而言是一种奢侈,但这不是她向往的,她只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可怜的笼中鸟,活在世间就是一种折磨。
直到一日,祝灵余欢快的语调传入越昙的耳中。
“我找到能医治你的人了!她不是药王谷的修士,不用担心被药王谷发觉,我们现在就过去。”
越昙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她在桃源都是祝灵余照顾的,事无巨细,除却眼睛上的意外,一切都向好发展。祝灵余甚至帮助她取出体内的几枚攒骨钉。也是因为她此刻的身躯经不过大折磨,要不然余下的也能排出。祝灵余因为此事心中甚愧,还送了她掩去攒骨钉气机的法器。
刚开始的时候,越昙总是惊疑不定,可如今已然全身心信任祝灵余了。
大道上,车马行路,扬起大片尘埃。
越昙靠在车厢中,感受着车马的颠簸。她掀开车帘的一角,可眼前空茫,什么都瞧不见。
祝灵余笑吟吟地凝视着越昙,主动跟她说车外的风景。末了,话锋一转道:“那神医能医死人活白骨,要不是前不久她救活了一整个村子的人,旁人都注意不到她。”
“她虽然性情古怪,不愿意远行,可也有一颗悬壶济世的慈悲心肠。她一定能够续上你断裂的脉络,将你的窍穴调养如初。”
越昙点点头,唇角也扬起一抹淡雅的笑容。
窍穴、气脉、丹田、绛宫、泥丸宫皆是重中之重,缺一不可。修道第一步便是开窍,窍穴一开便能储存灵炁,脱离凡人的范畴。而气脉则是各窍穴之间的河流,将游走的灵炁汇聚在下丹田中。等到三十六窍穴灵炁尽数储满,一举向下灌入丹田,凝成一枚金丹真种,方算真人。
越昙的功体被边玉沉废去,气脉断裂、窍穴开裂、金丹破碎,纵然绛宫、泥丸宫完好无损,也失去修道的根基。圣人蛊虽有很强大的疗愈效果,可在气脉、窍穴、金丹俱毁的情况下,灵炁无处储存,能化为己用的力量十不存一。
如果能借助外力修复一样,她重铸根基的进程便能加快许多。
第13章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祝灵余也不隐瞒她,不管是白日还是黑夜,都会与她细说。
为了赶路,祝灵余没进城镇,道上倒是遇见好几次巡查的太乙宗弟子。越昙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祝灵余拍了拍她的肩膀算是安抚,这钻出车帘,三言两语便将太乙弟子都给打发走了。
“还在太乙地界吗?怎么巡查的人多起来了?”出行的第四天,越昙心中略微有些不安。最近碰见太乙宗修士变多了,每隔百里便能遇到一回,跟太乙在下属城镇驻扎的岗哨相契合。如果是朝着太乙方向,越往中心去,驻扎的修士便会越密集。
“不在,并不是都为太乙弟子。”祝灵余面不改色地说。
“是吗?”越昙心中彷徨,她倚靠着车厢,似睡非睡。她在计算着祝灵余应付修道人的次数,心中不祥之感更甚。祝灵余是不是趁她看不见,就说谎话来骗她?可这是为什么呢?在祝灵余又一次打发完修道人回来后,越昙忍不住问了:“这真的不是太乙地界吗?”
“越姐姐,你问了许多次了。”祝灵余的语气中,终于透露出一抹不耐烦,见越昙一呆,她立马掩着唇轻咳一声,轻快道,“放心吧,就要到了。”
越昙情绪沉重,她喃喃地说:“祝师妹,你还没告诉我那神医的名号呢。”
祝灵余扬眉笑道:“到了不就知道了?”
在这番谈话后,马车又行进半刻钟。一声长嘶,滚滚的车轮停止下来。
寒峻的风吹起车帘,将丝丝冷意送入越昙的肌骨中。她坐在车厢中没有动弹,祝灵余在快掀帘出去的时候,回头看了越昙一眼,困惑地开口:“越姐姐?”
越昙仰头问:“神医是谁?”这吹来的风太冷了,像极了先前在太乙时。
祝灵余沉默良久,才慢吞吞地笑了起来。她一把扼住越昙的手腕,猛地一用劲将她从车中带出来。比起前段时间的温柔,她这回的举止可谓是粗暴至极,压根没有扶越昙一把,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越昙跌倒在地。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越昙,眼中终于暴露出那压抑良久的恶意,她的笑声清脆得有些渗人。
“神医的名号啊”祝灵余拖长语调,抬眸望向站在人群中一身青白色法袍、温雅幽娴的素寒声,道,“当然是道域‘百药回魂’中的‘素百药。”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越昙,想要在那张骤然变得空白的脸庞中找到一种歇斯底里的疯态,可越昙没有。
越昙只是像一滩死灰般委顿在地,双目失去神采。她早就该知道的,她凭什么要去抓那一丝温暖?她越昙在道域人人厌恶,连朝夕相处的同门都不信她,为什么还要指望别人的垂怜?她错了吗?她活着走出天涧是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