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沉默在烛火光芒照见一片空白时被打破,越兰泽脸色寒峻。方倦之更是压抑不住心绪,怪叫一声后,说:“怎么不见了?!”她当即给守在落仙陵的同门传讯,要她们四处搜寻越昙的下落,可两刻钟过去了,越昙像是平白消失了,一点踪迹也没有。

“你故意放走她的?”方倦之转向越兰泽大声质问,让越昙来落仙陵祭拜是越兰泽的主意。她们因同道陨落而伤痛,可越兰泽毕竟是越昙的妹妹,要跟她骨肉情深也合情合理。

“不是。”越兰泽摇头,她拧眉道,“我与太乙诸修在一块,怎么放人?”她没再跟怒气冲天的方倦之惩口舌之辩,而是仔细地观察坟冢前的痕迹。拨开一团雪,她捡起一只酒壶,轻轻嗅了嗅,说:“是灵酒。”

方倦之劈手夺过酒壶,她神色微变,道:“是大师姐酿的‘岁无忧’。”大师姐对越昙与众不同,留给越昙的东西总是天下最好。一壶灵力充沛的果酒或许没什么,但越昙是圣人蛊的寄主,在得到灵力浇灌后,谁也不知道她身上会出现什么样的奇迹!方倦之一面让人四处找寻越昙的下落,一面将消息传到边玉沉的耳中。越昙的身上有攒骨钉,懂得咒决的人知道如何追溯她的踪迹并且制服她,可方倦之没这个本事。

越兰泽是跟着方倦之一起去见边玉沉的,她知道太乙宗对越昙的惩罚,可毕竟没有亲眼见过攒骨钉从越昙的身上冒出。一听方倦之残忍的形容,她顿时色变。

边玉沉看了眼越兰泽,没有应方倦之之请。她道:“越昙的功体已经废了,就算有圣人蛊在,想要重修也很艰难。她得到一些灵力瞒过你们的耳目,可重伤的躯壳终究走不远。派遣宗中去找就是,用不着催动狠辣的咒术。对了,这事先不要教旁人知道,有些人恐怕控制不住杀意,越昙身死,也不好跟执令君、药王谷交待。”

方倦之一听,也觉得有道理,当即朗声应了声“是”。

“抱歉。”越兰泽低着头,内心深处藏着歉疚。她没想到安安静静的越昙会选择在这个时候逃跑,如果越昙一直在禁法崖中,她连一缕灵气都提不起。

“不用道歉,此事怪不得你。”边玉沉摇了摇头,她温声道。别说是越兰泽,就连她都没想到越昙还有办法逃出去。

出于弥补的心思,越兰泽又说:“我也去找。”

方倦之不动声色地睨了越兰泽一眼,碍于边玉沉,没说什么不中听的话。等到从法殿中走出去,她才挑衅似的,说:“你是找还是纵?”

越兰泽心思沉重,她对上方倦之满是怒意的眼眸,摇头喃喃道:“我算是明白了,为何边真人迟迟不让你替补太乙首席,这样的心性千磨万砺,还不如再找一个灵秀童儿。”

“你”方倦之因为憎恶越昙,对越兰泽的观感自然也跌到谷底。她被越兰泽的话气得不轻,胸脯起伏着,良久才一拂袖,冷冷道,“你心性又好多少?还不是自私自利?要是你见着仇人,还能保持平静心,我便服气。”她是被师尊带回太乙的,可恩师是一宗之主,有许多事情要忙碌。像她这般的弟子,都是跟着大师姐学道的,大师姐对她恩重如山,是真正的授业恩师,她岂能不恨?

越兰泽避而不答,只说:“她能去哪里?”

方倦之目视前方:“得看大师姐给她留下什么东西。”

越兰泽又问:“她想去哪里?”

“天涧吧。”回答的人不是方倦之,而是听到消息赶来的素寒声。她的眉头凝成一团,眼中的愁绪更为浓郁。见越兰泽、方倦之都朝着她望来,素寒声又解释说,“她声称自己是无辜的,想要证明自身清白,恐怕也只能往天涧走一趟了。”

良久,方倦之问:“她的话你信吗?”

素寒声耸了耸肩,没有回答。

雪夜,月夜。

百里外的云浮镇,越昙正躲在一条陋巷的角落呕血。她头晕目眩,浑身上下都泛着剧烈的疼。久困禁法崖,在方倦之她们的斥责声中,她变得麻木不仁,等呼吸到外间的空气后,那股求生的意志才重新滋生。她不能蒙受不白之冤,她要洗去身上的罪孽,可她要找谁呢?连师尊都不信她,还有谁能够帮助她?佛国的首座妙法音吗?可她佛国出世,无缘难寻……越昙的思绪像是陷入泥潭,怎么也找不到一个良方。

以她如今的脚程自然是跑不了这么远,可在山脚的时候她见到一辆车,悄悄地躲了上去。那车没有再云浮镇停,越昙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地,也不知主人的身份,怕到时候暴露,便选择在熟悉的云浮镇从车上跳了下来。她的伤势需要治疗,可故人不再是故人,药王谷已经不能相信。所幸在替素寒声试药的时候,她懂一些医理,只要在仙市中买到合适的药材,就能调养身躯。

仙市与寻常的铺子不同,有条规矩“不问来处,不问归宿”,在踏入仙市的时候,她会拿到一领披风遮掩自己的气机,直至离开才会恢复本相。越昙自认购买的不是什么天地灵物,离开仙市后不会有人悄悄地跟着她来抢掠。

越昙的身上没有灵丹,只有所剩无几的食物提供细微的灵力。经脉破碎、窍穴破裂,想要自天地间吸纳灵气,只能靠着圣人蛊了。越昙苦笑一声,扶着墙角慢慢地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向着仙市走。

北风凄厉,她拢了拢衣襟,第一次知道,人世的冬天竟是这样的冷。

第10章 我相信你。

仙市昼夜无分,是整座云浮镇中最为巍峨庞大的建筑,远看如一座烧炼万物的烘炉。越昙拖着病躯,一路有惊无险地抵达仙市中。直到领了遮掩气机的披风,她才暗松一口气,取了牌符进入楼上的小阁中。她不用伺候的仙侍,请它们离开后,便专注地凝视着阁子里的一张中间凹陷的石桌。此是投灵石处,灵石没入其中,小阁会随着灵石的数量而上下,直到与要拍下之物齐平,便可将其取来。

响亮的唱价声在四面八方回荡,有法器、道书、灵丹妙药一流。越昙不去想那些灵丹,只将注意力放在草药上。约莫到后半夜,她已经买到钟山白胶、阆风石脑、玄珠等物。她顾不得那么多,连粗浅的炼制都免了,直接将那些药物塞入口中生嚼。未曾顺化的药力冲击五脏六腑,鲜血自七窍中流出,越昙很随意地一擦,便聚精会神地听着外头唱价。

等耳畔响起“太极井泉”四个字时,越昙立马取出灵石向着石桌凹陷处倾倒。可这次并不能如意,前几味药物无人跟她争抢,到了“太极井泉”时,不只是她的这座小阁,对面一座红阁也在抬升。而那盛放着药物的托台也旋转着向上攀升。

越昙拥有不少的灵石,这不仅仅是她多年的积蓄,还有大师姐放在她这处的。情急之下,越昙又将灵石朝着偶先处一倾。阁子猛地一摇晃,宛如飓风中的鹏鸟,骤然拔起。对面追逐一阵,最后选择放弃。在片刻的凝滞后,越昙终于取到“太极井泉”,她松了一口气,急忙将其服下半数,用它来中和在自己体内横冲直撞的药力。

到了凌晨的时候,仙市的唱价暂时告一段落。无数道闪烁的银芒闪过,正是一份接下来要拍卖之物的清单。越昙浏览一眼,见此间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便没有留在仙市中。药力仍旧在起效用,她得找一处僻静之所等待着药力消融。

云浮镇离太乙诸峰不远,是太乙的地界。越昙迈出仙市的时候,便撞见太乙宗的修士在查人。所幸她出来时便用法符隐匿起自己的气机。支撑不了多久,可足够她避开太乙修士。前途很是渺茫,横亘在眼前的是无边黑暗,但此时的强提着一口心气的越昙,仍旧想要试一试。

最后一张隐匿法符在越昙留在云浮镇的第三天失效,此时的越昙已经靠着圣人蛊挺过那艰难的熬药时间。一丝丝药力在经脉间交织,温养着破碎的窍穴和金丹。她的能力不足以修补自身,而药王谷有续脉之能的道人不会帮她,只能任由身体慢慢地恢复。多亏圣人蛊,她才能够活下来,可要是没有圣人蛊,她会走到这一步吗?越昙的心念骤起,庆幸消失后只余下对命运的无奈和悲哀。

在越昙打坐的时候,一道清脆的声音在巷子外响起。

“是这儿了吗?那得到‘太极井泉’的人就在这里?”

破败凋敝的巷口站着两个年轻的女子,一人丹凤眼、鼻若悬胆,束着高马尾,很是清隽挺拔;另一人要矮上些许,桃花眼中笑意盈盈,长发半盘起,用扇形花钗固定着,一缕小辫子环着前额没入发丛,身着粉色衣裙,腰间系着百花锦囊,煞是天真可爱。

“师妹,已经落入对方之手,咱们无由取。”清隽英气的女子朝着粉衫女子道。

“我可以用别的东西换。”粉衫女子说。

“对方愿意出大价钱,说明太极井泉对她也很重要。”英气女子又劝,她右手持着一炷快烧到尽头的灵香。这是太极泉边的太极木炼制的,她们靠着此物感应太极井泉的下落。只是这几日感知到的气机断断续续的,不知为何。

“试试嘛,她要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行夺取。”粉衫女子又说,她朝着英气女子眨了眨眼,道,“师姐,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做吗?你还要将双亲接回太清宗呢,我便不与你同去了。”

英气女子面上露出踌躇之色,她哪会听不出来师妹在赶人?只是她想要先将此事处理完,但在这边耽搁的时间太多了。

“师姐你放心吧,我能应付。你这犹犹豫豫许久了。”粉衫女子又道。

“可都已经到了这儿”英气女子迟疑着开口。

“来到这里,那不是恰好同路吗?”粉衫女子伸手去推她的师姐,快活道,“师姐,我们太清宗中见。”等到英气女子化作剑光消失,粉衫女子才松一口气,小小嘟囔一声。她快步走到巷子里的破院落前,想要敲门,又被蛛网以及铁锈阻住,指尖一弹,顿时一道寒芒撞到门上。可破旧的木门没有玄异,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冲撞?顿时应声而碎。粉衫女子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

“抱歉。”粉衫女子意识到自己的不是,一低头立马道歉。可院子中没有任何回应。粉衫女子心中狐疑,犹豫一会儿踏入屋中。她放开五感,观察着这座小院,依约瞧见一道躲藏着的身影。“我没有恶意。”她又说。她任性惯了,说了句“打扰”,便不顾主人家的抗拒自行得踏入屋中。

越昙听着院子外的声音有些熟悉,只能确定不是太乙宗的人。但此刻见到谁都不好,她不确定对方是善是恶,如今的她已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她蜷缩成一团,手指在头发、脸上拨弄,很快就变得蓬头垢面,可这一切只是外相,哪能欺瞒修道人的眼睛?

粉衫女子闯了进来,在看到蛛网下缩着的人时,瞳孔骤然一缩,呼吸一滞,“越昙”两个字脱口而出。

越昙仓皇抬头,看见的是一张有些陌生的脸,可随着注视时间的加长,对方的影像在她的记忆中复苏。她扯了扯嘴角,想要露出一抹笑,可僵硬的脸皮做出的神色比哭还要难看。越昙轻轻地说:“是祝道友啊。”

粉衫女子笼在袖中的手骤然缩紧,她小心翼翼地朝着前方走近,放低了声音:“越姐姐?”

熟悉的轻柔嗓音中并没有恶意,也没有骤然冷却后的漠然,越昙不由自主地感到鼻酸。“你别过来。”她像是一只惊弓之鸟,惊惶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