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素渥见了师明净就是一拜,她的眼眶发红,心中涩然。

师明净面无表情地看着素渥,问:“你来做什么?”

素渥闻言一凛,想起自己的任务,将自己从浓郁的情绪中拉扯出来。她道:“药王谷走向绝路,请师尊出手相助。”

“我与药王谷早没有关系了。药王谷之事,为何来找我?”师明净问。

素渥苦涩一笑,她跟长老都料到师明净会有如此答案。她继续诉说着药王谷的局势,偶尔一抬头,看见师明净那张平静的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脸,心中顿时一梗。

她的语气不由得急了起来:“谷主在外对抗大乘期的鬼怪,少谷主行踪不明。若是输了,药王谷就完了!没了药王谷,谁来替道域研究各种丹丸宝药?师尊,你若出手,救的不是药王谷,而是苍生!”

“如果我不愿意,就是我背弃苍生,无情无义吗?”师明净不以为然地问道,她站?*? 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素渥,淡然道,“跟我来。”

素渥哪里有到处走动的心?可师明净都这样说,她只能跟上去。在这片陌生天地里,四面清宁平和,风日照人,根本没有外界的肮脏污秽。素渥看到绵延不绝的山峰,看到巍峨耸立的城墙……视线往近处一缩,又落在田野间耕作的凡民身上。“这是……”素渥心神一震,扭头看着师明净。

“壶天法境。”师明净平静道,“里头的都是从何处城池里接出来的生民。我浑身法力都用来维持壶天法境,不可能去救素无闲。”

听到“生民”的时候,素渥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欣喜,可等不救的话出来后,她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她无措地看着师明净,连连说了几次“可是”,才将一句完整的话挤出来:“可要是谷主出事了,整个药王谷都会不好。”

“你这是教我做出取舍,将壶天法境抛到一边,只以素无闲的性命为重吗?”师明净讥讽一笑,眼中掠过几分怒意来。她最恨的就是“大局”以及那些自以为是的“取舍”,她们倒是慷慨了,获得利益又获得名,牺牲的人呢?除了茶余饭后偶然一句感慨,还剩下什么?

“我没有这样说。”素渥低着头,声音讷讷,低如蚊蚋。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锐利的视线如刀戟落在素渥的身上,师明净严厉地逼问。

“我、我”素渥心中打鼓,她找不到狡辩的言辞。师明净要维持壶天法境,就不能去救援素无闲;而救援素无闲,就意味着只能放任壶天法境被魔瘟侵扰,到时候里头生存的人一个不剩。在那一瞬间,素渥想了很多。她看多了牺牲后,逐渐变得麻木。比起城池中的生民凋零,她更不能接受的是素无闲的死以及药王谷的崩溃。她敛了敛神色,郑重道:“请师尊以大局为重。”

师明净已经没有怒气了,她看着素渥,别说恼恨,连对她的可怜都消失了。“你要回药王谷还是去其它地方搬救兵,我送你出去。”

素渥眉头紧紧皱起,更是急切道:“师尊为何如此无情,难道还记恨着过去的事情吗?”

像是没听见素渥的逼问,师明净淡淡道:“太上法会自有人救她。”壶天法境能容下素渥,可师明净不想同她说话,袖子一拂便将她从法境中送走。她垂着眼,旧事在心间翻滚不已,良久后,她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容,像是对药王谷,也像是对自己。

太清宗地界。

法坛尽数矗立,连成一张璀璨的天网,将宗门下属的城池村落尽数笼罩在其中。虽然能看到天际滚荡的阴云恶瘴,可毕竟没有一缕荡下来,生民们尚不知外界的恐怖,还没陷入惊慌中。可相比而言,太清宗以及其附属宗派的修士们就没那样轻松闲适了。恶瘴裹挟阴魔和鬼怪滚滚而来,她们要与对方厮杀。要不然再强悍的法坛,在不计代价的攻袭中,都会彻底崩溃。

大劫之中,无人能逃。

就算是祝灵余这般的身份,也得站在最前沿对抗幽川鬼怪。

活下来的人功行提升颇快,但祝灵余却没有,她始终卡在金丹期三重境,怎么都无法越过那道境关。当年对越昙的折磨成了她的心魔,而钟景的死又加深这一痕迹,想要破境,只得将那缠绕着她的噩梦斩去。

从前沿退回到法坛中休憩时,祝灵余取出了通讯法符。先前和素寒声断断续续的联系着,知道她在寻找越昙的路上,只是不知现在如何了。祝灵余盯着法符看了会儿,正准备将它收起的时候,法符上光芒微微一闪。祝灵余眼皮子一跳,扫上一眼,见上头出现一句“找到越昙了”,心中顿时一喜。她问了素寒声好几句,没等到她回答,便将法符收起,从法坛中迈出去,继续奋力与鬼怪阴魔厮杀。

可她的心神间缺隙更大了,一道无形无质的阴魔悄然间侵袭她的身心,鼓动似的道:“去找她,快去找她。”

是了,她要去找越昙。

在极度忙碌的时候,就算是少主,修道士们也无暇管顾。毕竟出来前,都被耳提面命,不要轻易涉入恶瘴中,以免被魔瘟感染。她们靠着宝药、靠着修为的确能够支撑一段时间,可道域何其广大?一旦走入法坛无法笼罩之地,就会彻底失去退路。

祝灵余溜出去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

粘稠的恶瘴看不到尽头,咆哮的鬼怪或是人的形貌,或是一副森恶狰狞之相,她服下清心静神、克制魔瘟的宝药,一步不停地向外掠去。周身法力大张,雷霆原本只环绕在周身,可在她心念一动间,顿时向着四面八方一张,顿时神霄真雷砸落,将鬼怪碾为齑粉。

祝灵余一路畅行,一口气奔出数百里。在觑见一道模糊的身影飞来时,她的脚步倏然一停。等到看清楚对方的面容时,顿时露出一抹喜色,急声道:“阿娘!你来得正好,我知道越姐姐在哪里了,你快跟我一起去救她。”

那道身影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祝灵余。

祝灵余眉头微微蹙起,她不解地望向前望,正打算迈步过去,可手臂忽地被自己豢养的雪貂一挠。她神色一凛,察觉到几分不对劲来。等到那抹身影发出一道诡异的低笑时,她的神情骤然一变,将法力催到极致,向后方疾退的。那股阴森的强悍力量,像是要将她挤压成肉饼。祝灵余心中惊恐而又慌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雷霆轰然落下,与那股诡异力量对撞。

钟若存从雷芒中走出来,脸色难看地望着祝灵余,一个字也说不出。祝灵余心如擂鼓,惶恐到了极点,她惴惴不安地喊了声“阿娘”,可没有人应答她。

钟若存出宗是要前往药王谷的,可在附近她察觉到一抹气机的滚动,怀疑有什么不得了的存在出现,等看清楚是祝灵余时,她立马朝着此地赶来!她哪能眼睁睁看着祝灵余在鬼怪手底下丧生?此处毕竟离太清宗不远,钟若存又与道侣祝长缨心心相印,不消多时,祝长缨便赶来。合两人之力对于一道大乘期的映照绰绰有余。在打散那道鬼怪后,祝长缨携带恍惚失神的祝灵余回宗,而钟若存则继续往药王谷遁行。

可路上耽搁了时间,等到钟若存抵达时,素无闲已经变作一个血人从半空中跌落。而一侧一个与之一模一样的道人贪婪地凝视着她的身躯,一步向着前方踏出,想要与素无闲彻底融合!钟若存脸色冷峭如寒冰,神霄真雷轰然落下,将其逼退。

那道鬼怪的映照偏着头,呼吸一滞。她微微地偏着头看钟若存,知晓被垂死挣扎的素无闲击伤的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当即化作一道黑烟,想要就此逃去。钟若存哪里会给对方这个机会?她眸光一寒,在恶瘴笼罩的苍穹,无量神霄真雷向下轰落。法力无情宣泄,那鬼怪无处可逃,在片刻的挣扎后,化作一股恶气溃散。

“素道友?!”钟若存将素无闲拦起,她眉头紧紧皱着,光从气机上判断,素无闲的生机溃散。难道她的身上没有宝药吗?钟若存心想着,也如此询问了。素无闲朝着她勉力地摇头,断断续续地交待药王谷的旧事。

钟若存看着同道凄惨的模样,心中酸涩愧疚,如果她早来一步,结局未必会如此。“抱歉。”钟若存的声音压得很低。

素无闲没有责怪钟若存的念头,能在这个时候赶来支援,药王谷不至于彻底崩解。鲜血从唇角溢出,她艰难地挤出“大师姐”三个字。素寒声离谷久无声息,她终于知道不能再去指望素寒声,想要药王谷能够留存,只能靠师明净了。

太乙孤城中。

铸天谷的道人已经将城中的生民转移到造化天舟中。造化天舟负载的人数有限,她们得先去儒门正道一趟,将生民安置在妥当之地。乍然与故人相逢,可毕竟不是叙旧的时候。铸苍生在邀请谢寄愁、越昙二人未果后,只得告辞离去。她心中也清楚,她们愿意接纳谢寄愁,可旁人未必愿意。

素寒声在飞舟上,她的脑子乱糟糟的,反复回味着谢寄愁的话。此处通讯无用,等造化天舟进入法坛笼罩的地界,她才颤抖着手取出法符与恩师联系,可久久无人应答。她极为恐慌,浑身颤抖着,换了一个又一个人。直至两刻钟后,她才听见一道焦急的声音传来:“二师姐,你在哪里?谷主她、她陨落了!”

啪一声响,法符跌落在地,素寒声向后跌退,脚步摇摇晃晃。巨大的冲击荡向她的四肢百骸,气血翻涌,唇角顿时淌出鲜血来。她低着头像是一尊木偶,良久才抬起僵硬的脖颈,找到藏玄青提出自己的请求,要下天舟。她不能再去儒门了,她得回药王谷。

藏玄青被素寒声恐怖的神色吓了一大跳,她一边往后退,一边回答:“我先询问师尊一声,看看在哪适合将你放下。”舟上承载生民,至于其它宗派修道人的去留,她们铸天谷是不管的。

造化天舟载着生民离去后,孤城里只剩下死寂。

谢寄愁和越昙在街上行走,热闹消散后,她们的生活并未受到影响。

可这座孤城也不是她们的归宿。

“法坛崩溃的速度不减,恶瘴来势汹汹。既然有铸苍生、惊别鹤的映照,那也会有其它的,对吗?”越昙转眸凝视着谢寄愁。

“你想说的是谁?”谢寄愁一挑眉,没等越昙问,她便笑了起来,轻轻说,“边玉沉,对吗?”谁在幽川恶气中没有映照呢?谁能没有私心呢?就连她自己也有心魔化身,不是吗?

在幽川撕裂道域的平静后,一个个从外间传回的消息里,总是坏的居多。

太乙宗中的边玉沉看着防线的溃败,内心深处的焦虑越来越深。太乙修士挡在前方,一个接一个陨落,难道太乙就要坏在她的手中吗?边玉沉已经看到太乙的结局了,那些法坛无法维持,只能靠着铸苍生将太乙地域内的生民接走,至于来不及接的……边玉沉内心深处也有了决断,将她们送入太乙山门内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