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天舟悬停在孤城上方,谢寄愁、越昙无意过问,便由太乙修士与铸天谷一行人商议救助生民事宜。也幸亏是铸苍生来此,不然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如此和平地交涉。
孤城外虽然恶瘴密布,可没有侵蚀人心的阴魔,也没有作祟的鬼怪,孤城完好无损,没有魔瘟感染的痕迹。铸天谷修士紧绷的心神松懈几分,这没有法坛笼罩的孤城,竟是第一完好。这一切得益于那两位吗?铸天谷修士免不了去想,在跟同门交流的时候,口中也频频出现谢寄愁、越昙的名字。
素寒声因受伤在舟中休养,底下无需要治疗的修士,便没有跟随铸天谷的道人下去。只是隐约听见“越昙”二字,她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正当她迟疑着是否要上前询问究竟时,那同道又开口了,十分慨然道:“要不是那两位,这座孤城恐怕没了吧。”
与之同行的一位道人撇了撇嘴,有些不太高兴说:“可也是因为她们,幽川才现世的。”
“话也不能这样说,偏信则暗啊,谁知道太乙道场中到底发生什么呢?她们既然愿意守住城中十万人,说明心是好的。”
素寒声神色恍惚,她迈开脚步,道:“不知二位师姐说得是谁?”
“素道友,你不知道吧?”铸天谷道人兴致勃勃地朝着素寒声开口,“当然是谢真人和越真人了。说起来,当初谢真人来到过铸天谷学习铸术呢,要不是她当时已经拜入太乙,我们谷主还想将她收为关门弟子呢!”
心神仿佛被一道凛冽的雷霆劈开,百种滋味在心中蔓延。她反复回味着道人的那番话,小心翼翼地说出“越昙”两个字。她如同无头苍蝇般到处乱闯,失去故人的踪迹,可在已经将此事藏在心中后,故人又冷不丁地出现在她的跟前。素寒声对谢寄愁和铸天谷的往事没有半点兴趣,她脑海中只余下一个念头:“越昙在这里!”
她要去找越昙!
从飞舟上下来的素寒声并不会被人阻碍,太乙的三位道人看到她也只是稍微露出一抹讶异之色,并未拦阻。素寒声抓着人询问谢寄愁、越昙的踪迹,她在城中逆着人流狂奔,一直到距离一家小酒铺子有十多丈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酒铺的主人招呼着家中人忙着将值钱物搬入飞舟,而谢寄愁、越昙两人仿佛不被四面的喧哗相扰,正惬意地坐在酒桌边对饮,言笑晏晏。素寒声听不见她们说什么,可以她的眼力能够看到越昙面颊上的笑。
她已经多少年没看到越昙的笑了?素寒声忽冷忽热,身躯一半在火焰、一般在冰窟中,她像是一抹游魂朝着快要空了的酒铺走去,可倏然间一道剑鸣声传来,她的脸上被剑气带出一道血口子。素寒声不闪不避,只顾着朝前走,但剑气并没有丝毫减少,反倒越来越凌厉。素寒声心想着,这是越昙的剑,可就在一抹剑芒飞来,要对她造成致命伤时,她瞳孔骤然一缩,选择提起法力抵抗。她听到一声满含讥讽的笑,垂眸看着被剑芒洞穿的、鲜血淋漓的肩头,露出一抹凄哀的神色。
“越越。”她的嘴唇翕动着,绝望地喊出这两个藏在心中已久的字。
越昙扭头看素寒声,她先前跟素寒声有过几次照面,但那是神智不甚清明,她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更难以去分辨那些积蓄在心中的炽烈情感。而此刻,什么都不剩下了。素寒声说得其实没有错,她们的相识就是悲哀,对她、对素寒声都是。
“越越。”素寒声又往前走了一步。
这回动手的不再是越昙了,谢寄愁眼神中寒光一闪,便见雷火堕下,将素寒声所在之地砸成一个凹坑。数息后,灰头土脸的素寒声从坑中站起,她抬眸看着神色漠然的越昙,心痛如刀割。她怕了,没再继续向前走,屈膝跪在越昙的跟前,道:“我错了。越越,很抱歉,请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越昙没理会素寒声,甚至都不拿正眼去瞧她。就此两两分道该多好?谁也不要再见谁,谁也不要再去提过去。
素寒声哽咽地诉说这些时间内心深处的煎熬,她说自己如何从药王谷中走出,说道上碰到的是如何的黑暗,说她在试药之后才切身体会到越昙的痛苦……
“你体会不到。”越昙越听眉头蹙得越紧,她冷冷地否认素寒声的话语,“你说你是为我从药王谷出来?在恶瘴中遭遇许多凶险?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为了逃避在药王谷的责任才出来?负担太重,你不想尽职尽责,而我,成了一个让你躲进无何有之乡的借口,不是吗?”
“你怎么能这样想我?”素寒声猛地抬起头,错愕道。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想?”越昙很平静地看着素寒声,“这不就是你一直以来的追求吗?”
素寒声的一切神情在越昙这句话中定格,她震恐地看着越昙,脑中隆隆一片。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道:“越越,我……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我想留下来帮你。”
越昙看了素寒声一眼,微微一笑说:“你我之间,用不着再说原谅,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谢寄愁已经很是不耐了,如果没有越昙在此,素寒声早已经变成一捧死灰。越昙能够放下一切,可她心间的恨却不能轻易地抹消。在幽川脱落后,她回到过去的清正了吗?不,并没有。佛魔之道,她早已经偏向后者。
越昙忽地握住谢寄愁的手,眼波微动,笑意盈盈。“师姐,我还想喝岁无忧。”
谢寄愁注视着越昙的手,闷声道:“没了。”
越昙笑而不语,她的视线落在谢寄愁跟前的酒盏中。手一拂便将酒盏摄来,浅浅地抿了一口。
谢寄愁凝视着越昙片刻,眼神一滑,落在素寒声的身上。她忽然间笑道:“素道友是不是很久没跟药王谷联系了?”
素寒声身形一颤,眼中略有几分不安。她怕师尊催促着她回到谷中去,索性不去看从药王谷来的消息。她紧紧地抿着唇,不愿意去回答谢寄愁。
谢寄愁不在意素寒声,她又继续道:“既然如此,素道友恐怕也不知药王谷已经全军覆没了吧?不过素道友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对吗?毕竟这久违的自由就在跟前,连药王谷都不存在了,责任又在哪里呢?那就让我先恭喜素道友吧,到底是相识一场。”
素寒声听着谢寄愁满怀恶意的语调,心中寒彻。她的面容因不敢置信和极度的惊惶而有所扭曲,变得极为狰狞可怖,哪还有什么形象可言?她朝着谢寄愁怒斥:“不可能!你胡说!药王谷怎么可能覆灭?”
越昙转眸看谢寄愁,眉头微微一挑,似是在询问她真假。
谢寄愁一颔首,她在恶瘴中能行走自如,当然也有勾连鬼怪的办法。铸苍生她们遇到了“惊别鹤”,而她们遇到“铸苍生”,那药王谷里有什么呢?不管是“素无闲”还是“师明净”,都会在恶瘴中被映照出来。素无闲或许可以抵抗她自己的映照,但面对“师明净”,她能做什么?
第81章 谷主她陨落了。
药王谷的法坛早有缺隙, 面对映照出来的大乘境界怪物时,唯有溃败的结局。鬼怪摧枯拉朽似的吞没药王谷守御的城池,直至遇上了迈出药王谷的素无闲。
双方之间的斗争可谓是酷烈, 被恶瘴笼罩的荒原上,震天轰鸣声回荡,一股璀璨的绿色光芒生出, 其所照耀的地方恶瘴不由得退散。双方缠斗约莫半个时辰, 等到退开的时候,彼此身上都出现严重的伤势。
鬼怪吞噬着恶瘴补充体能, 一双猩红的眼睛满怀恶意地看着素无闲,而素无闲却不好催动药阵自天地间获得补充法力的元炁,只能靠着服用丹丸来恢复。她出谷的时候知道自己将面临一场恶战, 故而携带着不少的丹丸。谷中消息已经传向太上法会, 可对方未必会来施援。因为这里能够映照出“师明净”, 那也能映照出其余的同道。
幽川之险恶, 多数是从古籍上见到的。她们所经历的无非是从封镇中泄出来的丝丝阴魔, 直至此刻才知幽川变化更在她们想象之外。仅仅对付“师明净”这一尊映照,素无闲尚有余力,虽不能将她彻底抹除, 可也能守在这边, 给药王谷修士救人的机会。只是终究算不过天数, 素无闲与鬼怪缠斗的第二日,药王谷地界内第二尊以素无闲本身为映照的鬼怪出现了。庞大的烟气瘴雾滚滚翻涌起来, 肆无忌惮的力量从斗战的中心宣泄,距离此间最近的药王谷诸修心中着急, 恨不得以身相替。
太上法会,紫微宗云流声、问天垣本在竭尽心力推演镇压幽川的办法。在得知药王谷遇袭后, 她们立马放下手中的事情,商议着前往药王谷施援之事。何首乌的死,让药王谷力量折损,如果素无闲再出去,恐怕无人能够解决幽川带来的袭人魔瘟了。
“我鬼谷有心无力。”花未名抿了抿唇,并非她不愿意施以援手,而是她需要在鬼谷坐镇。法坛已经完美建立,能承受的压迫威势的确更多,可万一也映照出一尊或者更多大乘呢?法坛不是她们的屏障,而是最后一道防线,这意味着她们不能缩在法坛里,而是以它为依托,与幽川鬼怪厮杀。
“我去吧。”钟若存轻叹一口气,站了出来。太清宗有两名大乘期道人,她暂时离开应该不碍事。紫微宗道友需要推演镇压幽川的法门,也不便离开。重任只能落在她的肩上。
祝长缨的化影也在,她满怀担忧的眸光落在钟若存心上,眼神闪烁着,可到底没有出声阻止。
素无闲只向太上法会说药王谷情况,可药王谷中,譬如素渥这些人,起了别样的心思。是了,在何长老身死后,谷中只剩下一尊大乘期修士了。但要说整个药王谷地界,却不止一位!师明净也在。
“当初是我等将她从宗门驱逐的,如今却要她回来帮忙,这”说话的长老面色绯红,眉眼间浮现的着几分难堪之色。她心中情绪很是复杂,惭愧、茫然、畏惧与怨愤仅仅纠缠着,快要将她逼疯。
“所以我们要去求她。”说话的长老语气沉重,“我药王谷诸修身死没关系,可地界中的生民呢?难道那位会眼睁睁看着她们覆灭吗?她要提什么条件,都能先答应了。我们与她的恩怨是一回事,而现在又是另一回事。”
“素渥,此事就拜托你了。”
在药王谷中,与师明净还能心平气和交谈的人,就剩下她了。
素渥领了命令,马不停蹄地朝着白藏城方向去。她的根基受损,加上自暴自弃担起守陵事,功行已经百年没有精进了。在研究药物上她不如同道,斗战上更是不如。她心中惶恐至极,埋怨自己太过无能,如今接了这件差事,立志要将它做好。要抵达白藏城不需要通过恶瘴,它虽然在外沿,也可在药王谷法坛笼罩的范围内。
一开始,素渥很是乐观,可等临近白藏城看到奔涌翻覆的恶瘴时,她瞬间陷入错愕中。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白藏城也遇到袭击!白藏城怎么样了?恩师她还在吗?素渥神思恍惚,意识险些被阴魔所侵。
在她出神的刹那,一滴清水弹到她的额头,她扭头一看,眼前景物顿时变幻扭曲,等视野恢复清明时,她已经到了一处陌生的地界,眼前不到一丈距离的书案后,正坐着她的恩师师明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