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嚎声连绵不绝,残破的街道上,人们奔走哭嚎,不知道出路在哪里。法坛有了裂隙,但还没有溃败,可已经有魔瘟荡入城中了。太乙留了几个修士熬药,尽可能地降低魔瘟之害。一艘艘飞舟悬停在半空,在对死亡的恐惧中,不少人没有理智可言,这就使得接走生民的速度变得极慢。或许还没将人带走,法坛就彻底破碎了。
一个吱哇大哭的孩童跌到在地,隔街的是面色焦急慌乱的母亲。人群越来越拥挤,这对母女的距离也越来越远。而在这时刻,一道嗬嗬的声音传出,却是有人被魔瘟感染,逐渐地变作一只行尸。行尸吞噬血肉,手爪乱舞。人群纷纷躲避,而那无力跑走的幼童就成了砧板上的肉,眼见着要被行尸抓起,一道人影倏然降落,一掌拍下,便将行尸拍成血沫。
她将小孩抱起,一直将她塞入孩子母亲的手中,才暗松一口气,转身就要走。
孩子母亲感激不尽,连声询问恩人的名字。
那人没有说话,她将自己的脸藏在兜帽里,掩藏住面上的悲伤和难堪。她一句话都没有,就化作一道遁光掠走,只在心中说了句:“罪人付想。”
是她造成太乙地脉的偏移,导致法坛崩溃,导致太乙地界生灵涂炭。当初与她同行的人都有死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在世间苟活。她不该吝惜自己的性命,但她想要在死亡的那天前,多做一些对生民有益的事情,以弥补自己的愧疚。
太乙道人看到了付想,以为她是某个不愿意与人接触的散修。见她在城中帮忙解决被魔瘟感染的行尸,便没有过多关注。前路迷茫,谁也不知道等待着她们的是什么,她们无心关照其它事了。
三月后。
紫微宗中传出一个好消息。
在翻阅了千种道书,不计代价地催动天之轨演化变数后,云流声和问天垣终于推演出了一门名为“化道度世诀”的咒法,将代替真一镇魔诀镇压幽川。只是这次,她们并不准备让各宗大宗师都学此道法,而是由云流声一人掌控。她将用奇门九诀中的“归一”之法,让各宗同道的力量聚合在自己的身上,化作可以跟当初的解慈悲相抗衡的“极一”,舍身镇压幽川!只是要用“归一”之术,聚合各大宗师的力量,就得大宗师正身抵达太上法会,而不是一道化影。在这期间,如何守住法坛,该好好筹划一番。
太乙宗中,边玉沉也得到了消息,可她一点都笑不出来。
因为没有机会了。
她抬眸注视着太乙山门大阵外一道负手悬立在滚滚恶瘴中的身影,面色沉凝如寒霜。
那是她在幽川恶气中的映照。
第82章 你骗我。
太乙宗的法坛崩溃速度极快, 纵然太乙在第一时间去补救,可也改变不了什么,恶瘴已经打通一条直接逼向太乙的道路。药王谷素无闲身死的时候, 幽川能映照大乘期宗师的消息便已经传出,边玉沉提高警惕,生怕那映照出的鬼怪去攻击法坛, 她对门中修士下了命令, 只要是恶瘴中看见的,就算是看到她的身影也不可动摇, 谁知数月过去,在其它宗派受到扰乱时,太乙地界一直没有消息, 直到此日。
映照出的鬼怪手中也提着一柄恶瘴缠绕的剑, 她的一双眼眸猩红如血, 朝着踏出太乙山门的边玉沉, 满怀恶意道:“何不入我道中来?”
边玉沉没有跟鬼怪对话, 她抬起手一点,便见法剑万古尘化作一道流光掠出。剑光在前方铺开,一道快似一道, 其中蕴藏的力量也是一重胜过一重, 宛如层浪奔涌, 起势未消,后浪便接踵而来, 正是剑上神之一“千尺浪”。
那鬼怪神色变得阴冷狠厉,也还以一剑。她的剑招不似边玉沉, 但速度和力量上都不亚于她,与千尺浪的剑劲撞击在一起时, 发出一道惊天动地的轰鸣声。
在璀璨的剑光归于寂灭后,鬼怪又笑了一声,继续动摇边玉沉的心志:“太乙已经这般模样,你又何必坚持呢?你心中恶念化我。你的情绪有多强烈,我与你的相似度就越高。你因争夺执令君之位落败而恨、因门徒的背离而恨、因左霄的不坚而恨、因各宗派的侵逼而恨、因自己的无明而恨……你看看你,怪不得修为停滞不前。要不是有太乙掌教这层身份,恐怕都得不到足数的资粮迈入大乘。”
边玉沉在鬼怪魔魅的声音中微微色变,她的眼神微微闪烁着,法剑扬起,清光像是流水一般向着前方斩去。她所修的是纯粹的剑道,不管前方出现什么东西,只要一剑斩出去就好了。
鬼怪一边鼓动边玉沉的心志,一边躲避对面的剑招。她的笑声在恶瘴中起伏,脚下一发力,带动着身躯向前一冲,速度也变快了几分。手中法剑一折,顿时迎上那斩落的剑光,勾出一道如月轮的弧光。轰击声越发猛烈,法力相撞形成的气浪层层叠叠地冲撞着太乙的山门大阵。
边玉沉脸色更为阴沉,两个大乘期对战的破坏力极强,鬼怪可以肆无忌惮,她却不能让这一切成为太乙的拖累。她有意将鬼怪引开,哪里知道鬼怪根本就不肯上当。对方要她相合,可实际上,目标是太乙山门。一声厉啸后,鬼怪的眼瞳越发赤红了,滚滚的煞气和凶戾翻涌着,从她体内轰然而出。她往前迈步的时候,围绕着她的恶瘴聚拢,慢慢演变成一尊数丈高的三头六臂魔相,双目暴睁,面目狰狞。她的每一只手上都有一柄剑,几乎是同一时间朝着太乙山中劈去。
可落下来的煞气剑芒被边玉沉的剑格住,她凝视着显露出魔相的鬼怪,神色变得凝重。她是二重境,有自己的法相天地,那映照出来的鬼怪自然也有。心念一展,剑啸不绝于耳。剑光分化间,俨然变成一片剑气肆虐的海洋,挤占半边天。在对战时,修道士心中会有预兆,此刻她有种模糊的感知,她的神通“同悲万古尘”落下后,不一定能够建功,可还是将法力催发到极致,朝着鬼怪落下了。
鬼怪双眸一瞬不移地注视着边玉沉,在那逼成一线的、无可躲避的犀利剑芒掠来后,她压根没有躲闪的打算,只伸出一只手臂来。而余下的手臂继续朝着山门大阵攻袭,轰隆一声响。剑气斩过鬼怪的身躯,一道道裂痕如同蛛网般生出,数息后,便彻底破碎了。
边玉沉并没有因此丧失警惕,她察觉到那股令她嫌恶的恶气还在。忽然间,耳畔厉风一起,她眼皮子一跳,剑芒倏然飙飞。剑器与剑器交击迸射出一股灿烂的火。鬼怪出现在了边玉沉的身后,她仍旧显出魔相,只是六臂变成五臂了。
隆隆声响起,太乙宗门在震颤,仿佛下一刻便要被撕裂。
躲藏在太乙宗中的修士看着恶瘴中滚动的烟气,心惊胆战。以她们的力量是不足以涉入那层次的,只能尽可能护住山门大阵,让它自身卸去那股强悍的冲击力。
“那鬼怪若是不走,宗主便无法祭出道器。”太乙修士心中很是紧张,太乙道器主杀伐,破坏力极为强悍。要是在太乙山门附近爆发,恐怕整个太乙大阵都要被吞没。而如今的太乙之中,除了诸修还有无量的凡民躲藏。她们的生死完全系在边玉沉一人的身上了。
边玉沉也知道自己肩上负担极重,可不管她如何引导,那鬼怪都不肯远离太乙山门。就算是她刻意露出败相,鬼怪也不来吞噬她。边玉沉眸色寒峻,她凝视着前方只剩下一头三臂的鬼怪,觉得十分棘手。鬼怪不闪不避,她的剑气能将魔相斩破,可等到鬼相无力承借她的剑气时,会出现什么结果?是鬼怪之败吗?但她心中并无如此预兆,反而越想越觉得不祥。魔相狰狞恐怖,但是在被她削去多余的头颅和手臂后,那股气机越来越像她了。
“怎么不继续攻击了。”鬼怪微微笑着,与边玉沉的视线相撞。
边玉沉没说话,她要想办法一击毙命,可又不能让过于浩荡的力量冲垮太乙山中。宗中有人在主持大阵,可终究力量不足。如果这时候太乙还有大乘期修士,还会至于此吗?心中掠过一抹沉痛,边玉沉脸上流露出懊恼来。是被她所逼的,太乙走到如今这一步,都是她的错。但凡她愿意站出来,也不会师徒离心。
“你在想你的两名徒儿吗?”鬼怪歪着头,慢吞吞地说,“她们就在附近,只是不曾现身。”仅剩下的头颅上,神情不再僵冷,而是生动活泼,只是恶瘴缭绕,到底是弥漫着一股骇人的死气。
边玉沉心思纷乱,但很快便回过神来,跟鬼怪说了第一句话:“我不会被你迷惑的。”
她冷冷嗤笑一声,却在抬眸的刹那,看到浓郁的恶瘴泛起一阵涟漪,一股清澈灿烂如星芒的光横扫,两道似云雾飘渺的身影出现在半空中,将目光投在她的身上。
这不是鬼怪塑造出来的虚像,而是谢寄愁、越昙两人来了!边玉沉心神骇然,微微一个晃神,便被鬼怪得手。她在关键时刻将身躯一偏,使得剑光没有打在要害。将玄功一运转,把侵体的恶气驱逐出去后,她抿着唇,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悬立在半空的鬼怪饶有兴致地看着边玉沉、谢寄愁她们的对峙,她感知不到对面对她的善意,只是隐约察觉她们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手。她古怪地笑了一声,一抬手,继续向着太乙山门侵袭。
“小昙、寄愁”祭出的剑招如流火飞天,边玉沉总算是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在太乙道场幽川落下后,她就知道这两人一定能够走脱的,她没再去追寻她们的下落,也不知道在恶瘴中行走的她们到底是人是魔,直到孤城的太乙修士将消息传回,说她们救下了孤城的十万生民。她们怨恨她这个师尊,可心中还向着太乙。
“掌教不是最在意太乙吗?我二人来看看,掌教能为太乙做到哪一步。”谢寄愁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事实上她跟越昙先前就碰见这尊边玉沉的映照了,双方还有交手过,只是被对方逃脱了,只是这一尊比先前的“铸苍生”要厉害,功行到了二重境。
“我”边玉沉心志动摇,她一次又一次地因为太乙做出取舍,将原本该亲近的人推得越来越远。为了太乙,她一辈子都是为了太乙而活。现在谢寄愁问她能做到哪一步,她能回答吗?
“不会是说说的吧?”谢寄愁故意道,“掌教愿意为太乙与鬼怪厮杀,却也只能如此了,对吗?如果像素无闲那样身亡了,一切声誉又有什么用呢?”
边玉沉的心被谢寄愁冷漠的话语刺痛,她转眸去看不说话的越昙,可在她那张笑吟吟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仿佛只要是谢寄愁说的话,她都会去认可。“太乙山门中有无数条性命在,我死不足惜,可她们该怎么办?”她眼神闪了闪,死死地盯着谢寄愁,热切而又期盼道,“或者你愿意庇护她们?”
“我会的。”谢寄愁回答得很快,她的唇角甚至浮现出一抹笑容来。
边玉沉心神恍惚,一下子就回到多年前。她对谢寄愁耳提面命,告诉她作为太乙未来掌教的责任。谢寄愁也是这样笑着告诉她,会将太乙挑起,会在下一次太上法会论道时候,替太乙夺来执令君之位,光大太乙宗门,替她完成执念。凛冽的罡风扑面而来,边玉沉醒神,她察觉到一丝异样,可在谢寄愁那张完美无缺的脸上,找不到分毫异色。她没问谢寄愁她们不与她联手对付鬼怪,只是心想着,有谢寄愁、越昙在,她就没有后顾之忧。只要太乙仍旧在,她就算死了也没有缺憾。
心念已定,一枚玄珠从边玉沉的袖中掠去。再一回面对鬼怪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打开这枚玄珠上的禁制。一股恐怖的气机向外荡开,原本噙着笑容的鬼怪心中警铃大作,倏然变色。她的直觉告诉她,那枚玄珠极其危险,她要逃!
玄珠是太乙的道器,顾忌着太乙山门,边玉沉不会使用!所以她选择直接攻击太乙山门,不离开附近。等到边玉沉将她魔相上多余的存在一一斩落,她便能借着神通与边玉沉逐渐趋和,混同一体。可现在有人愿意替边玉沉看顾山门,那她没有后顾之忧了。如果玄珠之力轰然爆发,她会再度回归恶瘴,下回觉醒自我不知是何时何日了。
在鬼怪向外逃遁的时候,一直在看热闹的越昙忽然间动手,剑气倏然一扬,却是“七星定”。这一剑式只能让鬼怪的身形凝滞片刻,但对边玉沉来说,就算是一息那也足够了。她修行的剑道同样有定拿之法。尖锐的怪叫在恶瘴中回荡,鬼相上重重虚影掠去,恶瘴翻滚间,混淆虚实。
边玉沉法力如浪潮奔涌,却是将此间天域一道用剑气锁拿,指尖一弹,那枚早已经蓄足毁天灭地力量的玄珠朝着魔相身上轰去。在一道巨大的轰鸣声中,天地仿佛间陷入死寂之中,荡开的伟力以鬼怪为圆心,裹挟着诛天灭地之势朝着四面侵逼。
谢寄愁、越昙身上光华闪烁不定,纷纷祭起法诀阻抗浪潮中蕴藏着的炽热爆裂的力量。而边玉沉的身影微微摇晃,这枚玄珠是祖师所留,祭起它是需要代价的。在将其发动的瞬间,她的身上被抽去大半的力量。她勉强的运起法力抵挡玄珠的余波,可在转眸看一动不动的谢寄愁时,她瞳孔骤然一缩!
山门大阵遭到浪潮的侵袭,浮起大片金色的光芒。一道道细碎的破裂声响起,那笼罩太乙的穹顶出现显而易见的裂痕。玄珠的力量伴随着恶瘴一道奔涌,如无边无尽的洪流,在下一瞬就要被击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