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发丝叠在她的红衣上,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触目惊心,都是心痛不可遏止。
“我现在觉得很满足。”越昙注意到谢寄愁的视线,伸手拨了拨发丝,轻快一笑道,“只是外相而已。”
谢寄愁闻言将越昙拥紧,那是外相吗?那是心碎的声音。她靠着零星的话语拼凑出一段残忍冰冷的过往,光是想上一瞬,都遏制不住身心发颤。她以为会守好越昙的人都变成了凶手,她们都辜负了她的期待。她为什么要“死”在幽川?当她是圣人吗?她的放心换来的是什么?是无情的背叛。她满足不了,她的恨根本就无法消解!
“师姐看我。”越昙眨了眨眼,她抬起手指掐了个法诀,顿时一团星火在半空中绽出一张明媚的笑脸。越昙不想谢寄愁伤情,她唇角勾起一抹笑容,可笑着笑着,脊背忽然间紧绷起来。被困入禁法崖的日子如浪潮用来……是边玉沉冷漠的眉眼、是方倦之狰狞的神色,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尖锐如剑的斥责,是越兰泽沉痛悲哀的眼神,是她避无可避的过往。
圣人蛊给了带来一段平和自在的日子,旋即又将她变成灾厄。
哪里来的圣贤?她或许不会彻底堕落,可也无法如那些人期许的那样至圣至贤。
“昙儿?”谢寄愁忧心忡忡,唯有在越昙的跟前,她才偶然流露出自己的一抹情绪。
越昙抿了抿唇,她往后退了退,跪坐在谢寄愁跟前,她重新笑了起来,说:“我修不了佛国无相法。”
“我要做我自己。我与别人没什么不同,我也能去爱去恨。”
谢寄愁凝视着越昙,道:“我们离开佛国。”
越昙眉头微蹙:“可”
谢寄愁哪会不知道她的顾虑?她一抬手打断越昙的话,微笑道:“幽川之事总有一天要面对,我们不可能长久停留在佛国中。”
妙法音很早之前便收到太上法会送来的契书了,可谢寄愁、越昙一日不提离开佛国,她便一日不将它取出来。太上法会倒也没有催促,她们同样需要时间去布置未来囚困谢寄愁的道场,以及完善联通整个道域的法坛。
“这是太上法会送来的契书。”在谢寄愁二人上门来说想离开之事后,妙法音才跟她说缘由,缓缓道,“她们恐惧幽川气机泻出,有碍道域生灵。希望你能回到天涧,或者前往她们划分出来的道场,不再外出。”
谢寄愁冷笑一声,她能理解诸宗道人的顾虑,可在厌倦道域后,不管她们做什么,都像是错的,尤其是矛头直接指向她。她从妙法音的手中接过契书,上头写得着实是周全。道域各宗并不小气,划分的区域堪比整个太乙,甚至愿意各宗合力源源不断地为她提供修道的资粮。她将是道域的救世主,却也是道域的囚徒。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她为谢寄愁,一旦又堕魔的迹象,道域各宗派必定会将她斩杀!
“尊者如何想?”谢寄愁皱眉问。
妙法音温声说:“我不希望你们离开佛国,却也不会阻拦你们离开佛国。各有因果。”
谢寄愁讥诮道:“我牺牲这样多,能换来什么好处?她们提供的资粮吗?纵然没有她们,那些东西我也能自己取到。”
妙法音神色平静,问:“道友需要什么?”
谢寄愁想也不想道:“三洞真炁。”
妙法音点头:“我会转告执令君的。”
紫微宗宗主云流声为执令君,三洞自然也在紫微宗的掌控下。三洞真炁是修道的奇物,价值连城,可云流声也并非出不起。在得知谢寄愁以此为条件时,当即痛快地同意了,一面命门中修士去采三洞真炁,一面继续跟佛国沟通。
佛国。
越昙在看了契书后,心中略有几分不安。道域说得好听,是建立道场安置,可那不就相当于天涧的封镇吗?一旦迈入其间,便会彻底失去自由。用自由去换取三洞真炁,根本就不值得。
“她们的担忧不无道理,毕竟经历白藏城魔瘟流传之事。”谢寄愁明白越昙的心绪,出言安慰她,“契书上说了,如果日后确定幽川无害,会许我外出。”
这话说得越昙无法反驳,她沉默良久,忽然问:“师姐相信契书吗?”
谢寄愁眼神闪了闪,寒声道:“法契落名,天地共证,想要抹消法器,代价很大。难道她们会用一个大宗师的命来填吗?”
越昙的脑海中闪过数张面孔,她心中的不安并未因谢寄愁的话语而退去。她低垂着眼,很轻地说:“万一呢?”就怕有人真愿意去做这没道理的“舍”。在经历种种后,越昙已经不愿意再去相信旁人了,她们的立场终究不同。
谢寄愁轻声道:“总归我们能做的,也只是提升道行而已。”
在谢寄愁看来,要紫微宗取出三洞真炁并不难,可不知为何,两个月过去,都不见太上法会那边的动静。谢寄愁懒得去管顾,她将心思放在越昙的修炼上。随着越昙心性的变化,圣人蛊似乎有蜕变之兆,等到破茧的刹那,反灌的元炁或许便能将越昙的修为推到更高的境界,若是根基足够牢固,有望撞开元婴三重境到大乘的境关。
紫微宗。
采取三洞真炁之事,本该由门下道人负责,云流声只用等着结果便是。只是两个月无有痕迹,云流声逐渐等得不耐了。其实时间拉长对她们有好处的,至少法坛的数目逐次增多,道域可更好地应对灾劫。可她们日日推演天之轨,隐约察觉到天数之变,一股迫切之感从天之轨上传来,天道在推动她们向前。仿佛过了某个点,灾劫便会降落道域,而后变得无法约束。
云流声着人去催问,几日后,终于得到一个答案。“三洞真炁被人盗采了。”
应话的道人很是惶恐,她原以为正应在三洞真炁枯竭之时,等待着它重新生出。在此期间,她不停地翻阅典籍,最后真、玄、神三洞真炁不会在同时陷入枯时……种种迹象,指向一个结果,在她们不知情的时候,有人抵达三洞中,取走所有的三洞真炁!余下的残炁不够好,纵然采来也是无用之物。
在素无闲推演出鬼主可能去采伐三洞真炁时,紫微宗便加强防御,可随着谢寄愁被妙法音代入佛国,三洞那处的守御便放开许多。原本驻守的道人被调遣到它处设立道场、法坛,恐怕就是在此时,才有人趁虚而入,将三洞真炁盗走。
云流声听得恼怒,纵然道人减少,可变化万千的阵法依旧在,怎么可能不在惊动守御的情况下盗取三洞真炁?除非那人对三洞禁制犹为熟悉,并且能够推演阵机之变。而这样的人怕是出自紫微宗吧?别说是云流声,就连问天垣听后都认为是监守自盗。可一一排查下来,洞中守御的修士俱是无辜的。
“或许还有一个人。”问天垣说话的时候脸色铁青,她笼在袖中的双手忽地攥成拳,压着怒气吐出一个名字越兰泽。在声闻城时,越兰泽偷盗禁术、修炼邪法事泄,已经被列为紫微宗叛徒。可道域之中事情何其多,越兰泽没有冒头,她们自然无暇去找寻她的踪迹!谁能猜到她会如此胆大包天?
乍一听这个名字,云流声有些恍惚,半晌后才找到些许与之有关的痕迹。她看了眼问天垣道:“ 我记得她当初只有金丹修为吧?”
问天垣拧眉道:“她的天赋不差,只是入道的时间稍微晚些。邪法又看似‘捷径’,功力增长必定快速。”越兰泽在紫微宗学得道术多,她当初主修跟周天算经一脉的太上周衍绝章,之后又炼紫极天眼,修五行遁术,学九星相术……甚至将残本的造化千夺经都炼成。曾经的问天垣将越兰泽当成衣钵传承者,她在越兰泽的身上看出很浓郁的、对变强的渴望,这股执念将会成为她最大的动力。她虽是越昙的姐妹,可毕竟没有圣人蛊,只能“紧”,不能有半点“松弛”。
“是我看错了人。”问天垣又说。
云流声不会因为此事怪罪问天垣,吩咐门人找寻越兰泽的下落后,她话锋一转,又提起天之轨推演结果。等待三洞真炁诞生出谢寄愁所需的精华,恐怕需要一段时间,她们没办法再等下去了。谢寄愁找寻三洞真炁,恐怕是为了越昙,或许可先询问药王谷是否有别的药物可替代三洞真炁,再与佛国商议。
潮音洞里,谢寄愁接到妙法音的飞书,乍一见紫微宗三洞真炁被盗取,她的神色很是微妙,眼中是掩不住的诧异。
要知道她一直没去取三洞真炁,是因三洞在紫微宗腹地、被紫微宗严加看管,最是难为。可现在,却是三洞真炁被盗采,实在是荒谬至极。
信上太上法会那边提出其它措施,要用另外功效相仿的宝药来换,譬如与三洞真炁相媲美的钧天紫炁、蓬莱炁。要知道后者更为稀有,无法在特定的地点采伐,只能靠机缘。由此可见,紫微宗那边并非舍不下三洞真炁,而是当真遭遇困难。
谢寄愁倒是无所谓三洞真炁还是其它,只要温养道基、熬练道体的目的达成,便不用管它是什么东西。她此刻唯一好奇的,便是那偷盗者。她的想法跟云流声相似,知晓做出如此行为的恐怕是紫微宗出身。只是谁会这样做呢?在脑海中某个名字跃出来的时候,谢寄愁的眸光顿时变得幽沉深邃了。
越兰泽在声闻城的时候没死,她修造化千夺经,只要有足够的血食,功行定能往上推。若她到了元婴三重境,以她对紫微宗的了解,想进三洞怕是不难。她盗取三洞真炁是为什么?是因为后悔了,想要补偿越昙吗?这个时候惺惺作态,又能够改变什么呢?
越昙探首,一脸诧怪:“紫微宗竟也有被人盗窃的时候吗?”
谢寄愁见越昙没想到那个人,她顿时将心思藏住,一个字也不提,只说是:“恐怕紫微宗驻守三洞的道人起了贪念。三洞真炁乃滋补之物,人在宝堆中,难免克制不住欲望。”
越昙又问:“那要等待下一轮三洞真炁诞生吗?”
谢寄愁将飞书一收,笑道:“能锤炼道体便好,至于是什么,不当太在意。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