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倦之疼得冷汗涔涔,她努力地睁开眼,想要去看谢寄愁的脸色。她心中发慌,以为自己有直面一切的勇气,可真正面对谢寄愁毫不掩饰的杀机时,她又忍不住惊慌失措,想要逃避。
“你后悔了吗?” 谢寄愁问。
方倦之低着头,吐出一个字:“悔。”执令君已经有惩罚,她不该任由自己被私情主导,一次次用酷刑伤害小师妹。师尊怨她、大师姐恨她,连素寒声、商红药一行人也对她破口大骂。
谢寄愁讥笑一声,后悔是全天下最没用的东西。
后悔能改变什么?她们祈求原谅无非是想让自己心中好过些,没了负担才能够更好追逐上境,不是吗?
方倦之没听见谢寄愁的声音。
她勉力地抬眼,瞧见的是一片寒芒。
方倦之悚然一惊,那是太乙攒骨钉!
第53章 各自零落。
狂风拔木, 如汹汹奔涌而来的浪潮,呼啸怒号。
寒光渐近,方倦之的脸上露出惊恐之色, 什么愧疚、后悔都消失了,她只有一个念头快逃!在强烈的求生意识主导下,她的身躯猛然间迸发出极为强悍的力量, 将肩上那股重压掀开。她一扭头, 化作疾电奔腾。
谢寄愁冷冷地望着方倦之,讥讽一笑。既然畏惧的话, 为什么要来呢?法力汹涌,地面山石凭空拔起,如一堵堵高墙横在方倦之跟前。方倦之的遁光在撞上骤然而现的山石时, 发出轰隆一声爆响, 随即一道身影从遁光中坠了下来, 砸在地面半日都不曾起来。
“大、大师姐。”方倦之虚弱地开口, 她的心中发凉, 眼中迸射出晶莹的泪光。逐渐走来的人熟悉而又陌生,方倦之既喜又悲,还夹杂着莫大的惊恐。她何其希望大师姐还活着, 可大师姐却为了越昙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或者是恶气害的?以越昙的性情不可能怂恿大师姐报仇, 不会愿意见大师姐与太乙决裂。“大师姐, 我是倦之啊。”她喃喃开口,泪眼朦胧。
“我当然知道你是方倦之。”谢寄愁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 她厌恶地看着方倦之,“如不是你, 太乙道人怎会动手?”
方倦之抬头,心中奔涌出一股力量, 她大声道:“可、可那时我们都以为是越昙害死了长老、害死了你,这让我们怎么原谅?怎么释怀?天涧之战,怎么会如此惨烈?!”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又渐渐小下去了,她不敢看谢寄愁如寒霜般冷凝的神色,低着头呢喃道,“是我的错,我不该任由私情主导。可……”她只是想替大师姐报仇啊。
谢寄愁冷笑一声:“昏昧无知。”她一拂袖,攒骨钉快速飞掠而来,杀气腾腾地朝着方倦之身上落去。只是尚未触及方倦之,一声凄惨的叫声便已经响起。
“你也会怕吗?你也知道攒骨钉的阴狠吗?那你当初为何不知昙儿的痛苦,要对她下那般狠手?”谢寄愁质问,她瞥了眼倒在地上的方倦之。她浑身已被冷汗湿透,发髻散乱,衣上俱是尘土和血迹,看去狼狈至极。
“大师姐,我错了。”方倦之涕泪俱下,她害怕至极,看着谢寄愁以及昏迷的越昙,害怕至极。她四肢并用,爬到谢寄愁的跟前,可手尚未触及谢寄愁的衣摆,便被踢开。
谢寄愁脸上笼着阴霾,她问:“你跟我道什么歉?”
绝情冷酷的话语如刀光削在心间,方倦之抬头望向越昙,往日种种,俱在眼前浮现。她们之间和谐欢畅的日子逐渐模糊,唯有禁法崖的十八年留下清晰的刻痕。她当初恨越昙,现在是恨自己。她是该道歉的,身后还有攒骨钉如影随形,泛着凛冽的寒光。
“小师妹,我错了。对不起。”方倦之双手陷在泥土中,她朝着越昙用力地磕头,几声脆响,额上便血肉模糊。
越昙的思绪浑噩,像是走在炼狱中,时而是天火加身,时而又是寒冰刺骨。前路茫茫,她看不到这场折磨的尽头在哪里。依约中,她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似是有谁在喊她。她极为勉强地睁开眼,先是看到一片红影。眼前景致点到旋转,片刻后恢复如常。此刻的她已靠在谢寄愁的怀中,怔怔地看着拖曳着血迹而动的方倦之。
“小师妹。”方倦之的声音很轻。
越昙嗯了一声,她一想往事便头疼欲裂。她定定地看着方倦之,不知为何,心中无半点同情的情绪,可也没有任何的欢喜。少顷,她转身埋在谢寄愁的怀中,任由自己的脑海放空,不去看、不去想。
谢寄愁紧紧地揽着越昙,她的神色漠然。那悬在方倦之周身的攒骨钉终于尽数落了下去。她听着方倦之凄厉的惨叫声,将越昙的双耳捂住。当初在禁法崖上,她们不也是这样视而不见的,不是吗?将攒骨钉打入方倦之躯体,谢寄愁没再管她的死活,咽下涌到喉中的鲜血,她抱着越昙离开山谷。
她们的身上都有伤,而有本事医治的除了药王谷弟子,便是白藏城的师明净了。师明净先前与她有交集,那处恐怕会有伏兵。可她找不到佛国,除了再去一趟白藏城,又能够有什么选择呢?
等到太乙弟子找到失踪的方倦之时,山中早不见谢寄愁、越昙的身影了。太乙弟子心中悚然畏惧,忙不迭将方倦之抬回宗门,并请来药王谷的修士医治。虽将攒骨钉取出,可修为已从元婴跌到金丹期了,日后道途也黯淡无光。
“师尊。”方倦之醒来的时候,看到立在床边的边玉沉,哽咽着说了两个字后,便泪眼迷离。她没说受伤的场景,边玉沉也没有问,两个人其实都心知肚明。良久后,边玉沉才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好好养伤吧。”对同门尚且如此残酷,何况是旁人?谢寄愁对太乙的恨,比她想得还要多上许多。也是,从幽川中出来的,怎么有可能不受恶气沾染?天泽山一事,该让各宗派道友知情吗?
从殿中走出去后,边玉沉看到不远处立着的付江愁。她依旧是一身白衣胜雪,举手投足间刻意模仿谢寄愁的姿态。边玉沉内心深处忽地浮现一抹厌恶,她看也没看付江愁,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与她擦肩而过。
一句“方师姐如何了”在风中零散,边玉沉走后,付江愁忽地笑出声来。天泽山中教她《龙虎玄经》的人,当真是谢寄愁和越昙啊!她们回来了,可又抛弃太乙而去。整个太乙似乎都很伤心,尤其是师尊。她甚至没有再责备自己不修剑法而沉浸的外道。
这样的无视也很好。付江愁心想着,她没进屋去看方倦之。自她加入宗门,方倦之就对她很不友善,仿佛她抢了谢寄愁的东西。可那一切,难道是她想要的吗?付江愁慢吞吞地下山,她的目标是藏经阁。谢寄愁已经教了她《龙虎玄经》的要领。在修行后那股束缚果然少去了,她的气脉间再无滞碍之气。她得寻找相应的道法神通与玄功相配合。不过话说回来,谢寄愁与她素昧平生,这样做又是为的什么呢?
边玉沉心情沉重,她始终犹豫着天泽山一事。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天泽山发生的一切很快便教人知道了。紫微宗执令君发飞书来询问,还没等到边玉沉回答,便以“太上法会”的名义聚合各宗道人在殿中议事。
就算是不愿意说,到了太上法殿中,边玉沉也不得不说了。
鬼谷花未名问道:“边道友没能拦下她吗?”她有些奇怪,因为根据钟若存的描述,鬼主同样是身负重伤的。钟若存有药王谷素无闲治疗伤势,那鬼主靠得是什么呢?
“若有这么容易,我等何用惧怕幽川呢。”边玉沉尽可能拿出一副平静的神态来。
紫微宗问天垣微微一笑,淡声道:“我还以为是边掌教见她与门中首徒类似,不忍动手呢。”
边玉沉眉头微微一皱,她想起谢寄愁那番扎心的话。思忖片刻,她问:“诸位是凭什么断定她便是鬼主?自她从天涧中出来,幽川恶气无一丝逸散道域。我等所忧惧的事情皆未发生。”
药王谷何首乌真人不咸不淡道:“眼下未发生,也不代表日后不发生。那鬼主的黄泉地狱法相,难道还不能昭示她的身份吗?”
“边道友看起来似是有别的想法,不如说出来,让我等听听?”微笑着开口的是个身着儒衫、头戴金冠的儒雅女子,气质如空谷幽兰。她乃儒门正道的圣主应如是,首回在太上法会上现身。
“幽川恶气污染法相而已。”边玉沉又说,“她行为不算恶,如何能做鬼主?如她不是鬼主,那追杀不是枉害无辜吗?”
何首乌怒声道:“她毁我药王峰,还不算罪大恶极吗?!”她的脾气躁,瞪向了边玉沉,“看来边掌教认定她实为座下首徒谢寄愁而非鬼主了。”
应如是也道:“我知道边道友怀念爱徒,可人死不能复生,鬼主所化乃外相,道友切不可被其迷惑。幽川之中哪有生者?”
边玉沉淡淡道:“可小徒从幽川中出来了。”
这句话一出,众人皆沉默。当初误判天涧之事,她们心头也有几分愧疚难言。沉默许久后,太清宗祝长缨才道:“她……是否为鬼主傀儡也未可知。”
边玉沉眉头紧皱,眸中出现几分恼恨。执令君云流声在此刻出声,她转向边玉沉问道:“边道友,你能确定那便是谢寄愁而不是鬼主吗?你能确认她对道域无害吗?她先前与人交战,可不似对道域无仇怨的模样。你太乙若是能一力担保,我倒也可出面劝说各道友不再动手。”
话音落下,一双双眼俱是望向边玉沉。
边玉沉顿时无言,她用什么担保?要是哪日谢寄愁失控,真对道域造成不可计量的伤害,那该如何?在千千万条人命前,她能大胆放言吗?抬起头,她对上云流声满怀怜悯的神色,心中一痛。她终究是垂下眼睫,很平静地说:“不能。”这两个字意味着太乙不会阻碍各宗派追杀谢寄愁,甚至也要加入其中。
正如谢寄愁所言,她没有为谢寄愁她们与道域各宗派抗衡的意志。追及往事,她的憾恨和懊悔又多一重。如果当初她站出来保下越昙,并相信她所言的幽川状况,是否可将寄愁从幽川中救出?是否她门下徒儿仍旧相知默契,而不是如今这般,各自零落。
第54章 怎么是你?!
云流声也不想同太乙闹得太僵, 虽然说以她对边玉沉的了解,知道她会做出符合大局的决定,可直到她当着众人的面将话说出口后, 才暗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