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玉沉:“你”
谢寄愁看着愁眉紧锁的边玉沉,露出一抹恶意的笑容,她一扬手祭出“旦暮遇”,比照着《太上九要剑经》的剑式舞了几招,只是没了《通玄真经》这一玄功,她用的只是空招式而已。“是我错了,是我不该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师尊当日教我道法,与我说的只是‘想要千秋万代,太乙第一’。而这个‘第一’,注定要不择手段,注定要牺牲的。至于真相如何,重要吗?人命哪能比得上太乙的声名?”
边玉沉听了谢寄愁的话开始动摇:“你到底是鬼主,还是寄愁?”如果从天涧出来的是谢寄愁,那她带走越昙、救治越昙的事情很好理解,在她出来后道域未曾掀起风波也有了答案。不是鬼主另有筹算,而是谢寄愁本就不愿摧毁道域!边玉沉心思沉沉,见谢寄愁没有动手的打算,她也收起凌厉的攻势,只让剑芒环绕着周身以做防卫。
谢寄愁勾唇一笑,问:“重要吗?道域俱是我之恶名,师尊难道要率太乙之力与道域抗衡?我之法相尽数化为黄泉地狱,师尊拿什么说服众人?当然,师尊恐怕也没有这个打算。比起大费周章,不如将我交出去为好,不是吗?就像当初将昙儿交出去一样。师尊不又收了一名弟子吗?她的天分高,也不用怕太乙后继无人了。只是师尊啊,你在太上法会败于云流声之手,念念不忘,可还能找得到新的门徒替你补全当年的遗憾?”
“我”边玉沉准备辩驳,在得知真相后,她很后悔当日那般对越昙。如果不是她不闻不问,越昙也不会跳入幽川。她会跟着各宗道人一道回来,她会成为道域的功臣受人崇敬,她会接替寄愁成为太乙未来的掌教,她的前方是一条通天大道,可这一切,都被幽川的那一跃毁了。
谢寄愁不管边玉沉想什么,剑断的声音打断边玉沉辩驳的话语。“旦暮遇”与“千秋圣”是一对法剑,是边玉沉费了不少心力采摄天材地宝替两位真传祭炼的灵性之剑。她原以为谢寄愁、越昙会靠着这对法剑在道域扬名,而此刻,旦暮遇上裂痕生。一道哀鸣从剑中传出,裂痕如蛛网密布,风一吹,法剑便彻底破碎,化作纷纷扬扬的尘屑落下了。
谢寄愁脸上笼着霜云,她说:“师尊与我之间,恰如此剑。师徒缘尽,恩义皆绝了。”
第52章 你后悔了吗?
天泽山中, 人声皆绝。
边玉沉看着那柄耗费心血的旦暮遇消失,心间像是被巨锤敲击。谢寄愁是她的心血,是她最大的指望。十八年前是一死, 如今又是一死。边玉沉抿着唇,心中百感交集。良久后,她才说:“你走, 将小昙留下。”或许是纵虎归山, 可师徒一场,她能做的只有此了。
谢寄愁冷冰冰道:“绝无可能!”她瞪视着边玉沉, 又说,“我难道将昙儿留在太乙任由你们折磨吗?假仁假义。”
边玉沉皱眉:“你这是什么话?她是我的真传,回到太乙后, 我自然会好好对待。”
谢寄愁讥讽一笑:“不是有了付江愁做首席?昙儿回去后何处容身?亦或者将付江愁扔到一边不管不顾?”
边玉沉道:“有何不可?”
谢寄愁闻言笑了起来:“你边玉沉果然是这种人!”
边玉沉被谢寄愁目无尊长的姿态气得不轻, 不由得愠怒道:“谢寄愁!”她知道眼前这人无法当成鬼主却也没法尽数当成昔日让她骄傲的大弟子来看, 压了压情绪, 她开口, 独断说,“不管你怎么想,小昙今日都得留下!”
谢寄愁并不惧怕边玉沉, 冷笑着答道:“那就来吧!”双方虽有昂然的战意, 可杀意减了不少。谢寄愁的情绪已然控制住, 那惨烈阴戾的黄泉法相骤然一收。面对着边玉沉犀利凛冽的剑芒,她将归藏八字诀催起, 风雷火俱动!
过去边玉沉和谢寄愁短暂地交手过一次,如今剥开黄泉法相, 她总算看明白谢寄愁到底使用什么功法。“归藏八字诀、封神?*? 禁律……我倒是不知,你在学剑之余, 竟有闲心钻研外道!”话音一落,边玉沉爱与憎又多一重。当初就不该参与天涧之事,要不然太乙怎会走到如此地步?!
谢寄愁道:“学无定法,祖师早就说过这句话了。藏书阁中典籍万千,唯有你还觉得剑道唯一,宁愿迫着不适合剑经的人去修《通玄真经》!”
边玉沉哪会不知道她指的是付江愁?她希望太乙出现第二个谢寄愁有错吗?如果越昙回来的话,那付江愁便能尽还本来。她催动的剑芒凛冽无匹,将风火雷一一斩破。听着天崩地裂般的骤响,她阴沉着脸说:“你与钟道友厮杀受了不轻的伤,快支持不住了。”
谢寄愁沉着脸,她的确不是全盛时期的边玉沉的对手。剑光一道快似一道,其中蕴藏着的力量一重盖过一重,像是层层叠叠的浪叠在一起。这同样是剑上神通,号为“千尺浪”。她原先也会,可惜玄功不对,根本无法将剑术使出。
边玉沉质问:“你怎么不用剑?”
谢寄愁勾唇,冷笑道:“你不是看到我将剑折了么?”
边玉沉:“就算无剑也无碍你用剑式!”
谢寄愁:“我不想用你的剑,我与昙儿都和你没关系了!”话音落下,谢寄愁躲开一道迅疾如电的剑芒。她的衣上多了几道裂口,丝丝血迹从肌肤渗出,宛如寒梅缀在雪间。边玉沉实在是棘手,谢寄愁始终在思忖脱身之道。
忽然间,“叮”一声响,却是剑与剑交击的声响。
谢寄愁垂眼看着越昙,神色微变。“昙儿,你”
越昙听不到谢寄愁的声音,她的眼神始终是空茫的,仿佛是在无知觉中拔出了千秋圣。
别说是谢寄愁,边玉沉也同样错愕。她没有对越昙下命令,也是因为看出她的异状,此刻她架住那道迎面而来的剑光,朝着越昙道:“小昙?”顿了顿,又说,“跟我回山门!”
越昙不说话,身后七星浮动,如斗勺般横陈。随着七星斗勺旋转不定,天幕之中星流乍然闪现,仿佛也跟着旋动,只留下一道道璀璨的气痕,形成重叠的圈。天泽山中,草木生机上涌,点点灵光汇入剑身之中,将剑意催发到了极致。
《太上北斗真经》也是太乙的经典,越昙的功法是边玉沉亲自教的,边玉沉哪会不知这便是“星移北斗”之招?她知道这招的缺陷,可她并不打算收敛气机。越昙毕竟只是元婴,就算削落她的生机也没有多少。
她寒着脸朝着略微失神的谢寄愁攻去,在窥到破绽的间隙,她抬剑一划,顿时剑光如河,她伸手拽向催动星移北斗的越昙!但就在她触碰到越昙的瞬间,星移北斗陡然间化作北斗悬天之式,剑化七道,汹涌猛烈。要知道剑势变化间,法力也会有变,其中相接一瞬是“空”。修道人只能尽可能缩短“空隙”。对法力掌控越是精微,变招时的空隙就越短,直至难以察觉。边玉沉低估了越昙对法力的掌控。在发觉的时候,越昙已经变招完成,再做防守也来不及。
七道剑气穿身而过,血流如注。飞溅的鲜血洒落在越昙的脸上,她的眼睛转动,昏昧混沌中终于浮现出一缕清明来。越昙看着边玉沉的伤口,再看看自己握剑的手,面色刷得变白,喃喃道:“师尊?”
这点伤势对边玉沉而言不算如何,可心理上受到的冲击是极大的。谢寄愁趁着边玉沉失神的时间,打碎那道剑光之河,将越昙揽到怀中,祭起遁光就要逃。边玉沉猛然间醒转,望着那道剑芒,将剑意一催,朝着谢寄愁身上杀去。谢寄愁心中凛然,她哪会不知剑光到来?要是出招化解,恐怕又要被边玉沉追上。她索性将身体一扭,用左肩生受了这一剑!
谢寄愁故意放声道:“我吃师尊一剑,算作还恩。日后再见,不必论情。”她哪里还有空管顾自己左肩的伤势?
边玉沉原本还想追,可在掠出天泽山的时候,她的动作忽然间慢了下来,朝着天际怅然叹了一口气。不久后,太乙宗道人连带着出关的付江愁都跑了过来,她们看着边玉沉法衣上的血痕,欲言又止。边玉沉扫了众人一眼,发现少了方倦之,她也没管。只是将惶惑不安的付江愁一卷,留下一句“各守其职”后,便化作剑芒冲向天幕。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是鬼主还是大师姐?”
“小师妹也对掌教出剑了,掌教并未生气。”
“怎么会变成这样?”
天泽山中,诸道人面色红红白白,小声地议论山中事。
那厢谢寄愁携着越昙一口气遁离千里,直到气力不支,才按下剑光,降落到一座陌生荒僻的山谷里。边玉沉那一剑不轻,削落大半个肩膀,深可见骨,流淌的血已经染红半边雪衣。谢寄愁仍旧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将越昙放下后,她才催动法力,使得被削落的血肉重新生出,只是这么一来,幽川动荡得厉害,她的面色更为惨白。
“大师姐、师尊……”越昙像是个没有魂魄的木偶,口中喃喃低语。她握着剑,眼前是一蓬炸开的血雾。她不知道要怎么走出去,只得提着剑胡乱舞动。
谢寄愁心中犹为不忍,怕越昙伤了自己,忙夺了她的剑,将她抱在怀中,柔声劝解道:“昙儿,没事了。你就当做了一场空梦,什么都没有发生。”她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揽着越昙检查她的情况。方才越昙忽地用出了剑,一举夺取整座天泽山的生机,对才迈入元婴的她来说,负担并不小,一有不慎便会损伤道基。
许是感知到谢寄愁的温度,越昙停止了挣扎,她十分乖顺地靠在谢寄愁怀中,阖着眼睛陷入昏沉中。谢寄愁抿了抿唇,一颗心始终遭受着酷刑的折磨。她希望越昙清醒,可又想,或许对越昙来说,不醒才是天地最大的恩赐。
忽然间,一道稀碎的声音传来。
谢寄愁顿时警觉起来,大声喝问道:“谁?!”
脚步踩在枯叶上,传出细碎声响。方倦之慢吞吞地从暗处走来,她惴惴不安地看着谢寄愁,很惭愧地喊了声:“大师姐。”顿了顿,又说,“小师妹她怎么样了?”她是跟边玉沉一道来天泽山的,在看到谢寄愁的刹那,她同样是错愕万分。那时候的她彻底遗忘了从太清宗听来的话,震惊后便是狂喜。小师妹沉冤昭雪,大师姐也回来了,她们太乙又能回到过去的轻快。可那黄泉地狱变相打破她的幻想,她的心在海水中起起伏伏,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在边玉沉都放弃追逐后,她悄悄地尾随着谢寄愁过来了。
谢寄愁盯着方倦之问:“你说什么?”她的眼睛中遍布血丝,看上去极为诡异。
方倦之仿佛未曾察觉谢寄愁压抑的语调,她一步步地靠近谢寄愁、越昙二人,跪在地上。她取出一瓶丹药放到谢寄愁的身侧,轻声道:“这是药王谷素寒声炼制的丹药,可给小师妹服用。”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千言万语梗在喉头,不知道要怎么样表达才好。她满怀愧疚地看了越昙一眼,又悄悄地去觑谢寄愁的脸色。
可这一眼看到的不再是霜雪般的寒峻,而是一种黏稠而又刻骨的恨。方倦之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说出,整个人便倒飞出去,狠狠地被掼到地上,砸出一个人形的凹坑。方倦之胸中闷得厉害,她咳了一声,强撑着爬了起来,可腰还没有直起,一股更为强悍的力道压来,仿佛肩上背负着两座高峻的山。她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清晰骨裂声在山谷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