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师妹脸色刷的转白,越昙被囚禁在禁法崖的事已成为众人的心结。大师姐当初待越昙就很有不同,被她知道真相后会如何?她怨上太乙了吗?

“或许那牌符还不够证明身份,那这柄剑够吗?”谢寄愁讥诮一笑,将“旦暮遇”取出。她横剑在前,周身法力一荡,迫得众人往后退了一步。左手揽上越昙的腰身,谢寄愁又道,“你们若是觉得愧疚,若是还将我当成大师姐,就别提我归来的事情。昙儿之事,用不着太乙来管。”

何师妹道:“可是”

谢寄愁不想听她说“可是”,最好的办法是斩草除根,只是这样做没有意义。一来是刺激越昙,二来嘛,有药王谷出手,钟若存即将醒转,总会有人点破她的真面目。她不必理会旁人怎么想,但是她不希望越昙因此陷入魔障中。

“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她们不会误会大师姐。”谢寄愁凝视着越昙,听着她的低喃,心情十分沉重。师妹果然已经着相,不管发生什么,她都能够怪到自己身上去,不管怎么解释都没有用。

“昙儿,正因为我被误会,所以现在不能跟她们在一起。回到太乙就会被囚禁,很难脱身了,我得找机会洗刷冤屈,以证自己的清白,不是吗?”谢寄愁对着精神恍惚的越昙开口,见越昙涣散的注意力集中到她的脸上,她才又露出一抹笑容,说,“而此间还有靠你出力的时候,你需要保持清醒。”

“我该怎么做?我要怎么做?”越昙抚着额头,神色痛苦。

谢寄愁循循善诱:“天涧幸存者,只剩下你我了。你只有想起天涧真相,才能还我清白。”

越昙低喃道:“不是我害了师姐吗?不是我与邪魔联手吗?我罪该万死,师姐何其无辜?”

谢寄愁眯了眯眼,道:“不是。”她强调道,“这不是真相,她们污蔑我,自然也会污蔑了昙儿你。”她想要越昙信她的话,可无论说多少次,都拔不掉越昙心中那根深蒂固的“自厌”。可她能够不说吗?当初无人信她,可现在人人信她,她又自疑,苍天何故与她们开这么大的玩笑?

越昙的目光聚在谢寄愁的脸上,自言自语:“是吗?”

她冷不丁想起一些往事。

“越姐姐,我相信你是无辜的。”

“我骗你的,越昙,你以为找到借口就能推脱了吗?你敢承担你造下的孽,不是吗?”

是谁说的?什么是信?什么是不信?什么是真?又有什么是假的?

“昙儿!”谢寄愁摇了摇越昙,她直勾勾地盯着越昙那张血色褪尽的脸,生怕她出事。

“我、我没事。”越昙身体往前一倾,忽地呕出一口血来。

“小师妹!”太乙一众也跟着变色,眼神中俱是歉疚担忧。

谢寄愁心中盘桓着恨与怒:“你们不道歉吗?不肯承认自己的错吗?”

“我、我”

“我当初打了小师妹一掌,是我不对。”一位道人率先一跪,她一开口,便有数人接着跪在地上认罪。在扶棺归太乙的时候,很多人都跟着方倦之一起打了越昙。

“你们说什么?”这五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谢寄愁宛如遭受巨锤轰击!她在道域各处打听到师妹曾经受的苦,可道域人所说的竟然只是冰山一角!她不知,除了攒骨钉外,太乙还有这样多的私刑!

“是我们眼盲心盲,错怪小师妹。请大师姐降罪,我等甘愿受罚!”太乙道人异口同声。

谢寄愁的愤怒快要压不住,她当初有多么在乎太乙,如今便有多么恨太乙,亲近之人捅来的刀总是最痛的!“昙儿,你听见了吗?她们跟你道歉了,你没错。”谢寄愁低头,跟越昙说话的时候,她的语调仍旧保持着春风般的轻柔。

越昙含糊地“嗯”了一声。

可谢寄愁知道,她听不见。

魔障不消,就算全道域的人跪在她的脚下道歉,她也置若罔闻。

谢寄愁掩住杀意,拂袖道:“我们走。”

“走?能走去哪里呢?”一道轻嗤声响起,紧接着便是煌煌的剑芒遍布整个天穹,如日轮似的灼人眼目。边玉沉从灿烂的剑光中一步踏出,她注视着谢寄愁的脸,有一瞬间的晃神,紧接着便是恼恨和极端的厌恶,她寒声道,“放开小昙。”

第51章 师徒缘尽。

在听到边玉沉声音的刹那, 谢寄愁的神色骤变。她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神色冷若霜雪的边玉沉,心中翻滚着种种情绪。她自幼上山学道,边玉沉是恩师也是严母, 可在得知越昙的遭遇后,她对边玉沉的敬重转化成了恼恨。她恨太乙,更恨边玉沉的昏昧和不作为, 但凡她愿意护着越昙, 都不会落到这地步。

都说是师徒情重,师尊以她与师妹为太乙双秀, 为何在遇到质疑时,她连明察秋毫的能为都没有,直接选择放弃师妹, 任由她被人欺凌打压?太乙和各宗派的关系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是吗?她们这些弟子不值得师尊拿出对抗天下的果决来, 是吗?现在又是做什么?口口声声“小昙”, 在真相大白后, 她又将师妹视为得意门徒,让过去发生的一切都一笔勾销了?这样的太乙、这样的师尊,这样无耻的存在, 让她拿什么去相信?

“旦暮遇”化作一道流光彻底消失, 谢寄愁垂眸看了眼昏沉的越昙边玉沉的到来并没有将她从自己的情绪里惊醒, 此刻的她俱是昏芒。师妹最是看重情意,她会因为边玉沉的话, 将心中的负担卸去吗?如果心障解开,她会想回太乙吗?谢寄愁不由自主地想着。她抚了抚越昙的白发, 轻声道:“昙儿,你看看谁来了。”

边玉沉眸色冰寒, 她厌恶谢寄愁旁若无人的姿态,厌恶邪魔顶着大徒弟的脸。她其实并不知道鬼主就在天泽山中。此番来天泽山,是为了将付江愁接回。不久前,她得到太清宗的传书,说是钟若存已经醒过来了。而清醒的钟若存说的第一件事情,便是鬼主侵夺谢寄愁的形骸。边玉沉闻言怒火交加,对鬼主的憎恶攀升到顶点。她强压下怒意,又想到另一件事情。如果鬼主一直顶着寄愁的脸,那么越昙跟在她身边,是受到控制还是自愿的?太清宗那边已经说了越昙与她们动手的事,甚至在对战中突破元婴境。

随着心念浮动,万丈金光倒泄而下,剑流如瀑,纷纷坠来。剑芒映衬着太乙道人惊恐万分的脸色,当即便有人从地上站起来,朝着边玉沉道:“掌教,那是大师姐!”

边玉沉喝道:“她不是寄愁!是恶鬼侵占她的形骸所化,千万不要被她迷惑了。”

“可是”话还没有说完,众道人便被边玉沉拂袖一扫,荡到一边。流泻的剑芒并非全然针对谢寄愁,毕竟付江愁在此突破金丹境,边玉沉还需要为她护道。

谢寄愁揽着越昙,轻呵一声。边玉沉下手极为狠绝,是抱着要将她彻底斩杀的心。她虽是看重师妹,可在“诛魔”的时候,不也全然不顾师妹的死活吗?谢寄愁法力一提,身后云雾滚荡,雷霆骤现。剑芒如茫茫雾气中,发出一连串的轰隆爆响,气机相撞时产生的火芒坠地,顿时将天泽山化成一片火海。

“师尊是尊长,所以就算是知道自己错了,也不会道歉是吗?师尊凭什么要带走昙儿?”谢寄愁看着边玉沉,冷声质问。

边玉沉听到“师尊”两字,眉心倏地一跳。她直视着前方白衣飘摇的人,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与过去的谢寄愁相同,而非付江愁那种竭尽全力的模仿。边玉沉曾经也想过谢寄愁能从幽川中走出来,可那点渺茫的希望最终被理智压下。她怀着怒火和不甘另觅新徒,而谢寄愁似乎在渐渐远去。可在此刻,在凝视着谢寄愁时,她以为尘封的记忆又荡回来了。那张如亘古雪山般不化的脸终于出现一丝裂隙,在片刻的晃神后,边玉沉怒喝道:“住口!你不是寄愁!”

谢寄愁闻言大笑,她当然知道边玉沉会这么认为,恐怕整个道域都是这等心思。可她不是谢寄愁,又是谁?她死死地盯着边玉沉,不跟她争辩这件事。她只是道:“十八年前天涧一劫,昙儿何其无辜,你们一次次伤害她,可谁跟昙儿道歉了?你们逼疯了她,难道不觉得愧疚吗?”

“我太乙之事,轮不到邪魔来置喙!”边玉沉怒气冲冲道。后悔的事那样多,可她是一宗掌教,她怎么能沉浸在后悔的情绪中?再者,一切事宜都得等奖越昙从恶鬼的手中带回来才能说不是吗?

“师尊认为我是邪魔,那我便做邪魔吧。”谢寄愁幽幽叹息,“反正我也使用了‘封神禁律’,按照太乙的规矩,我是太乙的弃徒不是吗?”

“我在天涧幽川之中挣扎了十八年,我以为出去后会重回过去的悠游自在,可我等来的不是欢欣,而是昙儿的纵身一跃。她身上窍穴被攒骨钉所封、她金丹破碎气脉断裂、她一身道骨俱是裂痕……何其残酷!谁才是邪魔?!”谢寄愁回忆旧事,已然是怒到了极点。她知道边玉沉的道行极高,而且她伤势尚未复原,想要从天泽山逃出去,只能祭出法相天地。诡异的纹路重新攀爬上了她的面颊,惨烈的阴风乍然而起,一股令人悚然的寒意生出。

黄泉海中一望无垠,地狱变相演绎无尽,残酷、森冷而又血腥。哭嚎的骷髅挣扎着想要攀爬出,口中发出极为尖利的啸鸣。纵然知道越昙五识已闭,谢寄愁仍旧伸手掩住她的眼。黄泉悲风从东南而来,天火撕裂苍穹,如雨般下坠,黄泉海中大浪滔天,俨然是一幅末日图景。

边玉沉的心被谢寄愁的话刺中,她恍惚片刻,在看到黄泉法相后,冷冷一笑道:“邪魔歪道!”她掐着咒诀,剑气被催发到了极致,无穷无尽的剑意凭空生出,是一幅磅礴气象。她抬手一点,剑芒飙飞,与黄泉海搅荡在一起,霎那间便有无数骷髅飞灰湮灭。可黄泉海中,地狱变里,恶鬼无穷。以边玉沉的无穷无尽之剑,仍旧不能将黄泉法相打破。

边玉沉眉头紧锁,她直视着前方的谢寄愁,思忖着是否要寄出剑道神通。谢寄愁看着她的脸,笑了一声,问:“师尊要用‘同悲万古尘’来斩我吗?”

“同悲万古尘”是边玉沉的剑上神通,虽然这一脉都修《通玄真经》,可选择的剑典并不相同。况且每个人秉性不同,就算是同一部剑典,用出来的神通也有差异。这“同悲万古尘”是极为厉害的剑招,如果对手气意不能压过剑意,又无其它能抗衡此剑的法器,一旦被剑沾身,只有化为尘屑的结果。

边玉沉心中有顾虑,如果鬼主只是演化谢寄愁外相,倒还好。可要是真的侵占形骸呢?边玉沉眼皮子跳动着,自踏入天泽山中,心里便浮现出一抹不祥的征兆。此刻,听谢寄愁说出“同悲万古尘”五个字时,她的神色再度变了。鬼主何从得知她的神通?是寄愁的意识被鬼主吞化了?或许寄愁还有一线生机?念头乍然一起,边玉沉的攻势便不再一往无前。

谢寄愁看出边玉沉的踌躇,她伸出手拍散眼前破碎的剑光,直视着边玉沉道:“师尊在犹豫什么?当初害昙儿不是很干脆吗?如今我这孽障不是更该被放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