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眼泪还是歉疚的话语,都是剖心的刀。谢寄愁的情绪何尝不压抑,她见着可怜破碎的越昙如何不怜、不恨?她得感谢这么多年边玉沉的教导,至少让她养成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情,如此她方能在越昙的跟前表现得滴水不漏,而不是让负面的、阴暗的情绪成为压垮越昙的最后一根稻草。
“昙儿,你没错。”就算知道此时的越昙听不进任何话语,谢寄愁仍旧要安抚她、鼓励她,轻柔的语调像是春风,扫去越昙的惶恐后,谢寄愁便找了个合理的不必离开天泽山的借口。
她说:“小师妹筑基圆满了,不日后就要破开境关。她现在转修《龙虎玄经》,若是没人看顾着,可能会出问题。我们得留下来替小师妹护道。”
谢寄愁的话有理有据,前两夜她们还去了付江愁练功的地方。除了指点《龙虎玄经》,谢寄愁还教了付江愁纵横捭阖的力道掌法。《龙虎玄经》讲究降龙伏虎的刚猛之力,跟剑道的绵密不同,是一力降十会的路数。越昙一直跟着谢寄愁,她们在演武的时候,她就坐在一边的石上看着,偶尔取出鬼神泣吹上一支松快的曲子,仿佛回到无忧无虑的当初。
在谢寄愁的指点下,付江愁的精进十分快速。她过去道法由边玉沉亲自传授,可在得知天涧真相后,边玉沉其实很少见她了。付江愁心中也有心事,她不想去问。如今抓住个机会,她也不想管事心魔幻影还是什么,只管将疑惑说出。不仅谢寄愁会解答,越昙也会解答。
“何师妹,你的气机越发圆融通畅了,天泽山中这般适合修炼吗?”
“难道是山中有灵?”
“说起来我夜间听到缥缈空灵的笛声,不知不觉地想到些红尘旧事,心中甚是怅惘。”
“可能是哪个同门在吹笛吧。”
白日的时候,付江愁也会跟着同门一道巡山,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她总是默不作声,绝口不提“遇见”谢寄愁、越昙事。
不知不觉,一月过去。付江愁隐约感知自身到了破关的时候,跟同门说上几声,便寻了个僻静处修持。开窍是打通三十六窍穴,而筑基则是将三十六窍穴中的“炁”尽数灌满,等到圆满时再小心牵引窍穴中的“炁”,让它在下丹田中凝成一枚金丹。在这个过程中,“炁”是很容易流散的,收束得越多,结出来的金丹品次越好,道行就越深。先前付江愁从边玉沉那得到的凝丹口诀是针对《通玄真经》的,如今修了《龙虎玄经》,还得自行摸索。可就在关键的时刻,谢寄愁、越昙又出现了。付江愁听着谢寄愁的声音,渐渐地安了心,盘膝入定。
在谢寄愁、越昙指点付江愁破关的时候,氛围凝滞的太清宗中,总算传出一个好消息。在与谢寄愁交手后重伤的钟若存终于悠悠醒转过来了。她醒来时,根本顾不得跟一侧的素无闲道谢,而是猛地按住床畔祝长缨的手腕,强行起身,说出“太乙”两个字!
祝长缨因道侣昏迷而燃起的心火才熄灭的,猛地听到“太乙”二字,心又跃到嗓子眼。她扶起钟若存,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问道:“太乙怎么了?”
“鬼主、太乙”钟若存说得急,才挤出几个字,鲜血就从她的唇角溢出。
一旁药王谷谷主素无闲眉头一皱,指尖光华一闪,数枚银针在钟若存的身上穿梭。她道:“钟道友该好好休息才是,有什么话日后再说。”
钟若存面色煞白,她回忆着那日与鬼主对战的情形。那始终隔着的“云山雾海”在战斗越来越激烈的时候消失。显然是鬼主已经无力维持对面容的掩饰。在那个时候,钟若存终于得见鬼主真容!“她是太乙弟子谢寄愁!”
一语惊起千层浪。
素无闲皱眉道:“谢寄愁是边道友的弟子,当年去幽川时也才元婴的修为。”
祝长缨也说:“紫微宗道友推演出来,最后关头是小谢道友和越昙道友力挽狂澜,小谢道友甚至因此落入幽川之中,尸骨无存,她怎么会是鬼主?”
钟若存抚了抚胸口,喘了一口气,她缓缓道:“我的意思是,鬼主以谢道友为筑世之形,或许只是外相演化,或许是直接抢占她的尸骸。不管怎么说,此事必须要道域各宗派知情,尤其是太乙!”若是鬼主以谢寄愁的面目去欺瞒太乙各道人,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她都不敢去细想。
祝长缨沉吟片刻,说:“好。”
而素无闲愁眉深锁,总觉得有几分怪异。鬼主抢占谢寄愁躯体?那她跟越昙又有什么关系?她救越昙是出自对圣人蛊的利用?大师姐始终不肯明言鬼主来历,许是她早已知道?鬼主当真只是占据躯壳吗?
第50章 放开小昙!
天泽山中。
付江愁迈入金丹期的动静不小, 龙虎气象直冲云霄。
在山里巡行的修道人自然也被惊动,纷纷朝着云气变化万端的地方赶来。
谢寄愁感知数道气机前来,眉头微微蹙起。她已经告知付江愁进境的要领, 也不必在此停留。在取到欲得之物时,她们就该离开了。
可正当谢寄愁准备带着越昙离开的时候,手腕蓦地被越昙扼住。谢寄愁最是关心越昙的动态, 见状眸光往越昙脸上一扫, 柔声道:“昙儿,怎么了?”
越昙摇了摇头, 不说话。她头很疼,识海像是被暴风撕裂,耳畔充斥着诡异的声音。她也知道有同门要来, 先是取归真一元果, 再是指引付江愁入金丹, 她们在天泽山的事情已经完成, 是否应该回到太乙宗中去了?至少要让山中人知道她们存在, 不是吗?
谢寄愁暗叹一口气,从越昙的沉默中,窥到她的心思。要是强行带走师妹, 她恐怕又要陷入惊惶中了。可要是留下, 太乙宗一众终究是个麻烦。她这次要用什么借口劝导师妹呢?前两日和她说了自己被人误会成恶气之事引来追杀, 可师妹就像是没听见。这让她无奈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因为在提起此事前, 她还怕师妹陷入惊惧自怨中。就在谢寄愁思绪纷纷的时候,一道喝声骤然传出。
“谁!”率先抵达此处的是镇守的元婴道人, 她察觉到两道异样的气机,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被人发现了啊。”谢寄愁轻叹, 她倒是没什么杀意,只是很平静地转身,朝着那持着拂尘的元婴道人望去,气定神闲说,“何师妹,别来无恙啊。”
被称作“何师妹”的元婴道人一怔,再看清楚谢寄愁、越昙身形的时候,她“啊”了一声,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将近二十年的时光并未改变故人音容,依旧是白衣胜雪,仙姿玉质,如仙人临凡。“大、大、大师姐。”何师妹失声道。
她并非掌教那一脉的弟子,修的是《龙虎玄经》,所以在观望云气时,她眼皮子跳动,觉得事态有异。天泽山中要结丹的只有一位,可付江愁是掌教嫡传,为何能拨动龙虎气象?心中不宁,她便悄悄地赶来。哪知情形跟她想得截然不同,她竟见到已经死去的大师姐!对,还有小师妹。
何师妹的视线转向越昙,在看到满头如白雪的发丝时,才恍惚察觉时间的流逝。
大师姐、小师妹同样并肩而立,可此刻已不是当年。
“你是谁?”何师妹警惕地喝问道。
越昙认得何姓道人,当初在太乙的时候,何师妹送了她不少自制的肉脯,清香甘甜。她眨了眨眼,说:“何师姐,是大师姐啊。”
何师妹说了声“不”,她一扬拂尘,警觉道:“大师姐已经身亡了,哪里的邪魔,竟然伪装成大师姐的模样?!”话音落下,她又狐疑地看了眼越昙。道域人都知道,小师妹被鬼主掠走,怎么会出现在此处?难道此人是
越昙蹙眉,回忆往事总会让她心痛万分,交错的影像变动不已,她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她喃喃道:“大师姐她没有死。”
谢寄愁抬起手抚了抚越昙的脑袋,不让她再想下去。她藏起眼中异样的神采,将一枚象征着身份的铭牌扔给何师妹,她从容道:“我化阵心沉入幽川,百鬼靠近不得。我原本只有一息存在,自是难以从幽川中出来。可解慈悲前辈神灵并未散尽,是她残余的神识救了我。我在天涧养伤,等复原后才发觉幽川已经消失。”
何师妹仔细地观察着铭牌,此刻余下的道人也都赶来了,她们瞧见谢寄愁和越昙,俱是见了鬼似的神情。何师妹心中惊疑不定,她抿了抿唇,微仰着头看谢寄愁,又问:“那小师妹她”
谢寄愁面不改色地扯谎:“我四处打听昙儿的消息,得知她为鬼主所擒,便追了过去。只可惜我不是鬼主对手,只能暗中尾随。直到她与太清宗的钟若存前辈两败俱伤,我才借机动手,将昙儿救了出来。”
别人不知道谢寄愁说谎,可越昙却是一清二楚。什么鬼主?什么救?她不是一开始就跟师姐在一起吗?她到底忽略多少的事情?越昙朝着谢寄愁看了好几眼,那股阴云重新笼罩在心间,让她很是惶恐不安。
谢寄愁瞧见越昙的神色,她传音安抚越昙说:“昙儿,有些事情不必教她们知道。”
越昙:“鬼主是什么?”
谢寄愁回答道:“过去不是跟你说过么?在她们的眼中‘我’已然身亡了,我从幽川出来,她们当然就误会了我是恶气所化。”谢寄愁不愿意在天泽山当着不解真相的越昙的面,对太乙宗道人痛下杀手,那就只剩下解释一途。她知道她的身份必然暴露,故而这几日她也会跟越昙说各宗派追杀她们其实是误会。越昙像是听明白了,也像什么都不懂。此刻,她希望越昙跟之前一样糊涂,不闻不问,不要挂心。可“鬼主”两个字像是入她心中了,一下子将她的脸色逼得煞白。
越昙心中乱糟糟的,她头疼欲裂,而那些早已经愈合的伤口莫名疼痛起来,让她很想躲起来,蜷缩在一角。耳畔嗡嗡作响,她听不清同门的声音,只有很模糊的却能让她心惊肉跳的词眼。
何师妹又问:“你若是大师姐,为何不回太乙?”
谢寄愁发现越昙的异样,已经很不耐烦了。她唇角噙着一抹冷然的笑,视线在太乙道人身上扫了一圈,反问道:“你们都那样对待昙儿了,我怎知晓不会以同样的手段对付我?毕竟我也是当年杀戮同道的凶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