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寒声耳中嗡鸣，她总算是回过神来。她直视前方看不清面容的人，怒声道：“是你？是你带走了越越？是你将她藏起来？”她高喝一声，将本命法器九命针祭出，针可以救人，同样也能杀人。她修的道术是“回命九针”，在半空中，九命针化作九道银光直刺谢寄愁。

谢寄愁面无表情地看着素寒声，归藏八字诀以五行为基，又有天地雷在。艮字诀一出，聚沙成墙，将九命针挡在外头。她又催起乾坤二诀，天不覆身、地不载人，上为流火雷霆，下有泽动浪涌。

素寒声本就不擅长斗战，更何况面对的是个大乘期的修士？甫一交手便左支右绌，狼狈不堪。天池卫虽爬起来阻挡谢寄愁的攻势，可根本不是谢寄愁的对手，没多久便被她打得半死。而素寒声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浑身上下冒着血，面色煞白如纸。

“你是谁？越越呢？她在哪里？”

撕心裂肺的喊声只会让谢寄愁觉得无比可笑，当初师妹就不该帮助素寒声。眼睛治好了有什么用？心还是瞎的！现在露出愧疚的神色就能抵消过去的行为了吗？谢寄愁心中的暴虐无以复加，她冷冰冰地看着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的素寒声。指尖一勾，火焰消失、雷霆熄灭，只剩下一股轻柔的风缠着素寒声。

可有泠风，也会有飘风、厉风。那温柔的风霎时间冷硬起来，好似千万柄刀落在素寒声的身上。飒飒声动，素寒声身上肌肤无一寸完好，浑身飙血。她噗嗤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压着想要哀嚎的念头，死死地盯着谢寄愁，喊着“越越”两个字。

“你配吗？”谢寄愁讥讽一笑。

素寒声心中冰寒，勉强地睁开一双被鲜血模糊的眼看前方的那抹红衣。对方完全有本事将她杀死，可偏要采取这种残酷的、近乎虐杀的手段，她恨自己吗？为什么？

药王峰天池的风起云涌其实不到一刻钟，可毕竟距离甚近，药王谷一众道人还是赶来了。人影还是一团模糊，素寒声脚下便起了一个生机勃勃的药阵，延续着她的生机。

“道友擅闯我天池，打伤我门修士，是不是该给个交待？”怒气冲冲的声音从云中传来。

谢寄愁负手而立，叹一口气，很遗憾地看了素寒声一眼。杀意宣泄出几分，她的理智也渐渐地回笼。药王谷一行人已至，山中变阵，牌符不再起作用。刀兵煞气正一浪一浪地朝着她的身上压来。

“请道友随我等回药王谷！”一道声音响起。

谢寄愁拂了?*? 拂袖子，纵声大笑：“能不能留人，就看诸位的本事了！”

第25章 她的身上有入山的牌符。

药王谷中两名大乘宗师以及数名元婴长老皆抵达药王峰, 就算在不擅长斗战，修为也摆在那里，不容小觑。何况此地是药王峰, 其中草木宝药唯有药王谷之人最为熟识，她们能够借着草药催动药阵，既可延续生机, 同样也能侵夺生机。如果真是大开大合的斗法, 未必能够安然无恙地走脱。

谢寄愁心中暗暗思忖，她虽主动邀战, 可不代表着她真有与药王谷一众决一死战的打算。师明净那处要炼制复命丹，她还得尽快赶回去。眸光闪了闪，谢寄愁已然有了主意。药王谷一众可利用药王峰, 难道她不能么？此地是药王谷第一药峰, 草药不计其数, 要说最为珍惜此地的, 还是药王谷道人。

“来我药王峰盗物伤人, 足下欺人太甚！”一道怒斥声响起，半空中白烟滚荡而来，裹挟着令人迷离的香气。

谢寄愁冷嗤一声, 她一抬手, 运转法力。苍穹上一道惊天动地的裂响, 宛如千万雷车滚滚而来。归藏八字诀催动，天空瞬时间化作一个熔炉, 无数熔浆般的火龙自上而下地狂飙。乾为天，离为火, 双卦合流，威势赫赫。而在脚下, 剧烈震颤的地面同样出现一道道裂缝，那屹立数千载的高峻山峰，仿佛要在地心潜动的巨力下四分五裂。坤为地、艮为山，天不覆人，后土亦不再载物。

“八卦中的变数？难道此人是紫微宗出身的？”药王谷一位长老喃喃自语。她抬起手，银针多如牛毛，朝着向下奔涌的火龙卷去。上方的苍穹、下方的大地，俱是一股掺杂着毁灭气息的狂暴之力。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对手。要知道药王峰的重要性不亚于天涧，没有谁能笃定自己不会受伤，不会来药王谷求药。

“不好，她的目标是药王峰！”药王谷谷主素无闲神色骤变，那朝着她们奔涌而来的火龙只是虚晃一招，万千流火坠入高耸的山峰中，而骤然开裂的山石也在吞噬着地面上的草药。山中布置的阵法机会在这股强悍的力量压迫下崩溃扭曲，原本冲向恶徒的力量，尽数被压向地面，给药王峰带来更大的灾厄。

截人与抢救药王峰，只能选择一样。

谢寄愁浑身法力鼓动，衣袍长发在风中拂动。在她朝着药王峰全力一击的时候，被她镇压着的幽川果真开始翻涌，妖魔鬼怪在凄风惨淡中哭嚎。谢寄愁眉头一拧，心中十分烦躁，将上浮的恶念压制住，重新运转自解慈悲那处得来的渡世愿力，将幽川镇压。气机起落，是个破绽。只不过药王谷一行人斗战经验不甚丰富，已然错失转瞬即逝的机会。

谢寄愁抬头看着纷纷扬扬下落的火雨，听着耳畔凄厉的风声，她又冷冷一笑。在药王谷一行起大法力挽回药王峰的时候，她当即扭身遁走。自出幽川后，是她第二回与人交手。她知晓自己的功行如何，但幽川的极限在哪里还是得不停地试，如今已有所把握。日后再同人交手，她绝不会让幽川起一丝波澜，导致身上破绽现出。

“哪里走？！”药王谷一位长老见谢寄愁在摧毁药王峰后转身便走，当即勃然大怒。她手腕一翻，掌中出现一张蓝色的孔雀大弓，射向前方的箭矢泛着幽蓝冷峻的光芒，来势汹汹。谢寄愁没有回身，她只是将法剑旦暮遇拔出，当一声脆响，拦截住那支箭矢，而后借着这股冲击力遁行得更远。

“何真人，不必追了。”素无闲开口，神态间浮现几分疲惫之意。她催动神通，将药王峰中被流火、地裂所坏的草药笼罩在生机之阵中。半死的能够挽救，可也有不少百年甚至是千年的药材在流火中骤然化作灰飞，根本来不及做什么。药王谷的心血毁于一旦！“我没想到她竟然敢毁山。”素无闲寒声道，不动药峰是道域诸修的共识。

“她是什么身份？”何真人怒气冲冲，没等素无闲说话，又寒声道，“遮头掩面，定然是个小人。我看她道法依照八卦而行，又擅奇门之变，不是紫微宗就是鬼谷出来的，唯有她们最擅长此道！这事儿得教那两宗跟我们一个交代。”

素无闲没说话，她垂眸看了眼药阵中鲜血淋漓、已然昏睡过去的素寒声，眸光沉痛。来人是大乘期修士，想杀死寒声轻而易举。可她却似猫捉老鼠似的戏弄寒声，风刃留下的伤痕使得寒声体无完肤，气脉也断了数条。得亏她们来得及时，再晚一步就无力挽回寒声的道基了。“回谷中吧。”素无闲叹了一口气，伸手将素寒声抱在怀中。

她门下唯有两位传承弟子，可一个死在天涧之战中，而剩下的这个就算不让她走出药王谷都不能免除祸端。难道是天要绝她药王谷？是谁的报复？残酷如斯？

“到底会是谁？”何真人咬牙切齿，面上恨意浮动。

幸存的药卫被带到素无闲、何真人一众的跟前，禀告道：“她的身上有入山的牌符。”

“牌符？药字令？”何真人眸光一暗，唯有谷主或长老能给外人入药王峰的牌符，而且入山之人皆有登记。药王谷有段时间没有给外人入山的待遇，那人的牌符哪里来的？怕自己的记忆出错，何真人又让人取来籍册检查，没发现最近有谁将药字令送出。“不是我等。”何真人摇了摇头，“那牌符是从哪里来的？”

“还有一个人。”素无闲慢吞吞地说，她的眼神幽沉冷峻，像暗夜中无言巍峨的山岭。惨怛地笑了一声，她在药王谷众同道的视线中，说出一个勾起无限往事和幽幽伤怀的名字，“明净师姐。”所有的人的心脏因她一句话提到嗓子眼，最后在一道无奈怅然的叹息中，将浮动不定的心强压了回去。

“她不至于报复药王谷，摧毁药王峰。”何真人摇头，不相信此事会是师明净主导。“师姐她一直在白藏城中行医，除了采药几乎不外出。她跟药王谷决裂的心的确甚是明了，可她知晓药王峰的重要性，不会那般莽撞。”

“是与不是，去问一问就知道了。”药王谷长老沉声道。

“谁去呢？”素无闲扫了堂中众人一眼，轻轻地询问道。在师明净出走后，药王谷不是没想过将她找回来。可前去见她的无一例外，都被驱逐，甚至是带着一身毒归来。老谷主坐化她不归，素问陨落她同样不归，因小贞的死，她恨惨了药王谷。

“或许，可以让素渥前去？”何真人道。素渥原是师明净座下真传，跟师明净情同母女。当初试药的时候，她跟小贞一样都是自告奋勇。只是药性太烈，在小贞的体内逆冲气脉窍穴，导致小贞身死。而素渥也根基尽毁，修为停滞在金丹三重境便止步不前。如果没有那些意外，她原该是怜花信般的人物，是年轻一代中的大弟子。师明净走的时候没带上她，她转到素问的门下修行。可天涧一战，素问也陨落了。她便自请前往陵园守冢，不管外间纷纷事。

素无闲思忖片刻，缓慢点头说：“可以。”她当即让人往陵园处送了一道手令，要素渥即刻出发。

另一边，离开药王峰的谢寄愁马不停蹄地赶回到白藏城中，将蟾王以及几只天池玉蟾递给师明净。

“用不着那么多。”师明净将天池玉蟾扔到院中的小池里，只取了蟾王做药。她没有立刻着手炼制复命丹，而是拧着眉头看谢寄愁，问，“你跟药王谷的人动手了？”

谢寄愁扬眉笑了一声：“怎么？道友不忍心了吗？”

师明净面色微寒，道：“药王谷一众的死活跟我无关。”

谢寄愁也懒得跟师明净提药王峰的事情，谁知道她知情后还愿不愿意炼制复命丹？跟师明净小叙几句，她便一转身去了暂居的院落，将越昙带了出来。沐浴天池中的月华对越昙帮助甚大，原本那浮荡不已的气机逐渐变得凝实起来。可人依旧没有醒，没有过去的生机勃勃，也没有前些时日的浑噩，她闭着眼，像是一尊寒冰雕刻成的塑像，任人百般呼唤，都不肯自沉眠中出来。

心疼、狂怒、不甘、憎恶越来越多的负面向上奔涌，谢寄愁周身气机越来越阴冷，仿佛冰棱渗入骨血之中。阴冷的气息宛如毒蛇般在气脉间游走，带来细碎的刀割般的痛楚。谢寄愁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向内观视，发现气脉间奔涌的鬼气开始反噬，可看幽川仍旧是一片沉静，不曾再掀起波澜。她试图运转《鬼功录》压制鬼气，可功法才运转，气机便不受控制地向外一泻，以她为圆心，数尺内斗凝结上一层暗沉的薄霜。

谢寄愁冷不丁想起解慈悲说过的话。

她过去修通玄真经在道体上的印痕以及渡世愿力都与鬼气相斥，需要佛骨舍利来镇压。可佛骨舍利在师妹的身上，那失去压制的鬼气在奔涌时便难以控制了。鬼气反噬的感觉，比得上解慈悲当初肉.身化佛国的痛苦吗？比得上师妹经脉窍穴俱破碎的痛楚吗？

细碎的痛楚慢慢加重，可就在这样的痛苦中，谢寄愁慢慢地笑了起来。她往后退一步，不使得自己身上的阴戾影响到榻上的越昙。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昏睡的人，或许只有肉.体上的痛苦才能压下她心中的痛悔，她要对师妹经历的切肤之痛，感同身受。

第26章 救她！

晨光熹微。

鬼气反噬的痛楚在第一缕日光破开灰白色的云带时彻底消散。

谢寄愁一拂袖, 抹去屋中被鬼气侵袭的痕迹，她重新走到榻边，直勾勾地看着面色惨白的越昙师妹依旧没有醒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