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在街角的花台下面已经挤满了人,大多数都是来看热闹的,台上的新娘在千呼万唤下出来,手中的团扇遮了半边脸,却依旧能叫人瞧见那俏丽姿色,算不得国色天香,却也确实是个美人。
听人说这姑娘是个商贾之女,还是家中独女,这西大街上半条街的铺子都是她家的,前头因为连着给祖母、母亲守孝,年岁拖过了二十,才想了这么个法子,抛绣球招婿入赘。
祝云瑄第一回瞧见这种热闹,新奇极了,兴高采烈地跟着众人起哄吆喝,待到绣球抛下,他还脑子发热想去抢,不过他手脚慢了一步,那绣球被人争抢着顶了几下,不偏不倚地砸到了外围一个路过的少年郎身上。
人群一片欢呼,那少年郎被人团团围住,戴着的秃鹰面具遮了半边脸,看不清楚他的神情,手里拿着那个绣球,站在原地,似若有所思。
新娘的父亲从花台上下来,眼见着女儿砸中的人身长玉立、穿着不凡,虽只看得到下半张脸也一看就是个英俊儿郎,大喜过望,当即就叫家丁拿了红绸来,推着那少年郎要去拜堂。
那人抽回手,往后退开了一步,低沉的声音冷淡道:“你们弄错了,我不是来抢绣球的,恰巧路过而已。”
“恰巧路过都能被砸中那就是缘分!你就认了这个岳父吧!”围观的人大声起哄。
少年郎不予理会,紧抿起的唇角昭示着他的不快,新娘的父亲见状心下免不得打起了退堂鼓,他并非不知好歹,这是天子脚下,若砸中的是什么达官贵人,甚至王公贵族,都是他家压根不敢高攀的。
就在他考虑着要怎么打哈哈而过重来一回时,看不下眼的祝云瑄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与那少年郎揶揄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啊?这么漂亮的姑娘都不要?都拿到人家绣球了又说不娶人家,你叫人家姑娘的脸往哪里搁?你这样不好吧?”
对方淡淡瞥他一眼,将绣球扔进他怀里:“既然你喜欢,送你了,你娶她吧。”
“喂你!”
祝云瑄还想再说,那人已经转身离开。
从未被人这般奚落过的祝云瑄十分不忿,将绣球塞回给主家,拔腿追了上去,对方走得极快,不多时便消失在了人潮中。
祝云瑄心中不甘,四处寻找,最后在街尾河畔的船上,再次看到了那个心高气傲的少年郎。
那人倚在船头,依旧戴着面具,似在等人,就只是这么坐在那里也十分惹眼,时不时有路过的姑娘郎君将手中的香囊、帕子扔与他,他却连个眼神都吝于施舍。
祝云瑄越看越不高兴,他自认自己亦是潇洒不凡,走了一路了,都没个姑娘来给他塞东西,怎么偏偏都看上了这么个不识好歹,不懂怜香惜玉的?
祝云瑄连着喊了三声,对方都未有搭理,更是叫他憋闷,气恼之下随手将手里的折扇扔了出去,正砸到那人的肩膀上。
对方终于抬眸望向了他,虽看不清楚,但面具后面那双黑沉沉的眼珠子却似带着审视的意味盯着他,祝云瑄心中不满,跳上了船:“我得跟你好生说道说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一点不懂怜香惜玉随意践踏别人的心意?人家送你东西,你就算不喜欢好歹跟人道个谢吧?还有先头,你被绣球砸中了,真不想娶也客气客气跟人好好解释,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盛气凌人是怎么回事?喂!你说话啊!”
梁祯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张牙舞爪的小少年,心道又是个不知人间疾苦自以为是的纨绔公子哥,他今日来这里,是为了联络私下在外头笼络的帮自己做事的人,不想叫安乐侯府的人发现,更不想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片刻之后,他偏过了头,不再搭理祝云瑄。
他这般态度,却更让祝云瑄生气,想要走上前去与他理论,脚下被船底的麻绳绊了一下,身子倏地像一侧倒了下去。
眼见着他就要落水,梁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捞了一把,却被祝云瑄拽着一起拖下了水。
祝云瑄不是故意的,他不会划水,掉进水中之前只是寻着本能,死死拽住了唯一能拽住的梁祯的衣袖,把他也一块拉了下去。
祝云瑄在水中上下挣扎,先头跟着的那些侍卫都被他甩开了,也不知会不会有人来救他,四面八方地水疯狂涌来,很快他的意识便渐渐模糊起来。
梁祯气喘吁吁地将人弄上岸,拍了拍祝云瑄的脸,见他全无反应,不由地轻蹙起了眉,他倒是没想把人扔这里不管,既然救都救上来了,总得救到底。
双手又在祝云瑄的胸口上用力压了几下,梁祯低下头去,捏住他的鼻子,对着他的嘴里吹气,这是他在书中看来的法子,此刻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几下之后,祝云瑄终于呛出了一口水来,梁祯停下动作,见他还戴在脸上的面具有些碍事,伸手想将之摘了,前方忽然有几个侍卫模样的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猜到躺在这里的或许是哪家的勋贵,梁祯愈加不想惹麻烦,起身快步走了。
祝云瑄悠悠转醒,方才他似乎看到了那人的脸,可惜没看清楚那人就跑了,下次再见到……下次再见到他定要他好看!
这么一折腾,他也没了继续逛花灯会的兴致,叫侍卫去买了身干净衣裳来换了,回了茶楼去。
祝云璟从茶楼里出来,臭着脸一言不发地坐上车,并未发现祝云瑄连衣服都换了一身,两兄弟各自讪讪然,都没了先头出宫时的兴高采烈。
最后还是祝云瑄没忍住先开了口:“太子哥哥,你没等到人啊?这么不高兴?”
祝云璟恨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有朝一日,孤一定要叫他跪下来求孤!”
祝云瑄有一些尴尬:“那什么,这说明你跟那探花郎无缘又无份,强求不来,还是算了吧。”
祝云璟斜眼他:“你方才跑去哪里鬼混了?你知道什么叫缘分?你又认得了几个有缘又有份之人?”
祝云瑄抬头望天:“那倒没有,只碰到了一个混账,……虽然不是个东西,还算他有几分人性,下次再见到,定饶不了他,哼。”
第一百零二章 番外五暗恋(上)
昭阳二十年,正月。
祝云瑄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有人影欺近过来,他愣了一愣,才回过神坐在床前正专注看着他的人,是安乐侯世子梁祯。
浑浑噩噩的脑子里回想起昨日发生的事情,正月十五刚过,昭阳帝便毫无预兆地下旨撤了凤仪宫的皇后牌位,他跑去甘霖宫外跪求父皇收回成命,到头后跪得双腿几乎麻木、晕厥过去之前,有人将他背了起来。
那时他迷糊中只觉得那人的肩膀比他的要宽阔许多,身上带着一种十分好闻的茶香的气息,后头便靠在那人的肩背上没了知觉,原来那个人竟是梁祯吗?
祝云瑄的心情一时极为复杂,怔怔望着面前目光深邃、面色却十分平淡的梁祯,心里莫名地涌起一丝酸涩之意。
前一回,他在朝堂上差一点当众出丑,也是这个人帮了他,他们之间的交集并不多,偶尔见到打个招呼,大多数时候他都抱有敌意和戒备之心,这一回,却又是这个人将他背了回来。
见祝云瑄木愣愣地一直看着自己,梁祯勾了勾唇角,与他靠近了一些:“殿下在想什么?”
祝云瑄恍然回过神,移开了视线,哑着嗓子问道:“什么时辰了?”
“都天黑了,殿下睡了一整日,太医来给你扎过针,你自个觉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祝云瑄动了动身子,昨夜在雪地里跪了一整夜,确实够呛,这会儿哪哪都疼,还染了风寒发起了高热,最遭罪的是膝盖,感觉几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有些后怕,宫里那些犯了事的宫人被罚跪,有许多就此落下一辈子病根的,他还不想那样。
似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梁祯的手隔着被子搭在了他的膝盖上轻轻揉了揉,笑着安抚他:“殿下放心,这里扎过针,治疗得及时,只要以后别再这样,不会有事的。”
听着他的安慰,祝云瑄莫名地安下心来,点了点头,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梁祯靠近过来,双手穿过腋下抱住他,将他扶坐了起来。
靠得太近了,他又闻到了梁祯身上那种若有似无的茶香味,愈发尴尬,梁祯却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放开他之后稍稍往后退了一些,依旧坐在床边笑看着他。
“是你将我背回来的?谢谢。”祝云瑄含糊地道了谢,面颊不由地有些发烫,上一回欠了梁祯的人情就没还,如今更是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