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祯勾唇一笑,并未说什么。
高安小心翼翼地捧着药碗过来,红着眼睛递到祝云瑄面前:“刚熬好的,殿下趁热喝了吧。”
梁祯伸手接过,用勺子搅了搅,轻吹了吹气,喂了一勺到祝云瑄面前,祝云瑄尴尬道:“我自己来……”
梁祯笑着挑了挑眉,将药碗递给他,祝云瑄端起就直接一口闷了,也不管那药是不是烫人得厉害。
梁祯的手伸过去,拇指拭去他嘴角滑下的药汁,祝云瑄的脸烫得更厉害了些,转开眼睛不敢再看他。
喝了药又吃了一小碗没滋没味的粥,祝云瑄再次躺了下去,昏昏沉沉地又要睡过去,
梁祯留下句“殿下睡吧,我就在隔壁,有事可派人去传话与我”,起身离开,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祝云瑄一直紧绷着的精神终于放松下来,唤了高安过来,犹豫之后吩咐他:“去库房里挑些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送去给世子。”
寝殿里彻底安静了下来,祝云瑄却又睡不着了,黑暗中睁着眼睛瞪着床顶的横梁,泪水无声地自眼角滑落。
几个月前,他的太子哥哥假死离开了京城,留他一人在这京中挣扎着求生,这大半年他才真正认识到了这个皇宫中的险恶,原以为有太子哥哥在,他这辈子都不用考虑这些,但是现在,他必须得靠自己了,连他的父皇,亦是靠不住的。
恍惚间,方才梁祯那双一直笑着的眼睛似又出现在了眼前,祝云瑄抬手抹掉眼泪,心头的难过更甚。
他明明应该讨厌这个人的,自从这个人出现以后,父皇对太子哥哥的态度就变了,他总觉得,若非有这个人,父皇应当不至于对他的太子哥哥那么绝情。外头那么多的流言蜚语,他辨不清真假,这半年却亲眼瞧见他的父皇是用怎样的、他从未见过的慈爱态度对待梁祯,那是他永远都不可能,从他的父皇身上得到的。
他羡慕梁祯、嫉妒梁祯,对他却再也讨厌不起来了。
兄长离开之后,是这个人三番两次地帮他,在他最落魄时与他伸出手,在雪地中被他背起来的那一刻,他就注定再不能憎恨他了。
这一夜祝云瑄胡思乱想了许多的事情,到了后半夜竟也难得地安安生生地睡了过去,一觉睡到天大亮,睁开眼睛,梁祯又出现在了他的寝殿里。
一个多月前,昭阳帝分封诸子,祝云瑄被封瑞王,因他还未成亲,便一直在宫里住着,梁祯在宫中也有单独的住处,就在启祥殿隔壁,一应用度与诸皇子等同,还有传言说原本皇帝是要给他也封王的,后头被人劝住了,这事也未必就是空穴来风。
祝云瑄已经能下床了,高热也退了许多,但昨日甘霖宫那边来了一道旨意,叫他好生休养着,暂时不用上朝了,也不许随意踏出启祥殿,大概是皇帝恼了他的举动,已经厌弃了他。
祝云瑄喝了药,又吃了一点粥,依旧没什么精神,对着梁祯也没什么可说的,只随口问起他:“世子不用去军营吗?”
昭阳帝将京南大营都交给了才十几岁的梁祯,当真是看重极了他,这样的帝王信任并不是旁人羡慕就能羡慕得来的。
梁祯摆弄着棋盘,不在意道:“这才刚过十五,也没什么事,等正月过了再去。”
“你来我这里,不怕被有心人知道吗?”
梁祯扬了扬眉:“什么有心人?谁会知道?是殿下 身边的人不堪用,还是殿下觉得我身边的人不堪用,会把事情说出去?再者说,说出去了又如何?我与殿下交好,有何不可吗?”
祝云瑄无言以对,自然是有不可的,他的那位二哥如今对他虎视眈眈,誓要将他也踩到翻不了身,若是被人知道他与梁祯有往来,免不得又是一场麻烦。但话到嘴边,他却又不想说了,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自己的心思,只知道在此时此刻,他并不想将这个人推远。
见祝云瑄神色怅然,梁祯笑了一笑:“别想那么多,我陪殿下下棋吧。”
之后那半个月,祝云瑄被禁足,梁祯时常会来看他,陪他说说话下下棋,或是给他带些宫外有趣的玩意,其实他们大多数时候也没什么好说的,祝云瑄心里始终对梁祯有所提防,梁祯这样的人,他琢磨不透。
有时祝云瑄觉得梁祯这人十分爽朗风趣,永远都是言笑晏晏的模样,但偶尔,他也会有不经意间的心神放空,眼神中甚至会有转瞬即逝的狠戾和阴郁,起初祝云瑄以为那是他的错觉,但很快他就发现,他并没有看错,梁祯他,远不像他面上表现得那般潇洒落拓。
祝云瑄时常会想梁祯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想得多了,他便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连做梦都能梦到他,他隐约觉得,这未必是件好事,他想摆脱这样的状态,却又有些舍不得。
半个月转眼过去,祝云瑄的身子已经彻底好了。那日他在殿外的院子里眼巴巴地等了一日,一直到傍晚梁祯才来,告诉他皇帝已经准备解了他的禁足,明日他就可以重新去上朝了,而梁祯他自己,也要回去军营了。
祝云瑄怔怔听着,好半晌才回神,泛着水的一双眸子望着梁祯:“是你帮我与父皇求情的吗?”
梁祯并未否认:“以后你小心一些,别再那么冲动惹他不快了,犯不着。”
祝云瑄的眼角有些发红:“……我知道了,谢谢。”
他留了梁祯下来一块用晚膳,俩人还一起喝了点酒,后头祝云瑄有些喝醉了,糊里糊涂地拉着梁祯说了许多的话,甚至拉着梁祯的手不肯放,一直呆呆看着他。
梁祯的手指在祝云瑄的下巴上轻轻摩挲了一阵,祝云瑄生得唇红齿白、面若好女,此刻喝了酒脸上还泛着红晕,一双眼眸水光潋滟更是可人,他是矜贵的皇子,是那个人的儿子。
每每看着这个小皇子无辜又无措地在自己眼前晃悠时,他心底那些见不得人的阴暗心思就有些压抑不住,当然,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等得起。
将祝云瑄扶进床里,梁祯叫人打了热水来,亲自给他擦了一把脸,祝云瑄依旧不清醒,在梁祯欺身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抬了一下头,鼻尖与他的轻触在一起,嘴唇若有似无地擦过,祝云瑄痴痴笑了一笑,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梁祯只当他是醉得不轻,勾起唇角,拇指在他的红唇上点了点,低声呢喃:“以后与你慢慢算。”
第一百零三章 番外五暗恋(下)
宿醉醒来,祝云瑄头疼得厉害,眼睛闭了几闭,昨日到后头喝醉了记忆却始终模糊,他有些懊恼,也不知自己有没有说不该说的,若是将兄长的事情说了出去,那便糟糕了。
可无端的,他又觉得,即便梁祯知道了兄长之事,应当也不会捅出去吧?
一想起梁祯,他便有些失了魂,鼻尖似还能嗅到那若有似无的茶香味,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左胸口,那里跳动得似乎过于剧烈了,祝云瑄埋头进被子里,分外无措。
兄长离京之前,他质问他为何非要跟着贺怀翎走,兄长说他怕寂寞,那个时候祝云瑄不懂,但是现在,他懂了,他也怕寂寞的,在这个宫里他孤立无援,每个人的脸上都戴着面具分辨不清真心假意,唯有梁祯,给了他仅有的关怀和温暖,哪怕那可能也是假的,他却当真了。
重回朝堂之后,日子依旧照常过,所有的尔虞我诈都藏在了平淡无奇的表象之下,祝云瑄不敢再行差踏错半步,越来越学会收敛本性,一日一日有如提线木偶一般,不愿再将自己怯弱的一面展现在人前。
梁祯去了军中,半个月才能回来一次,他每日扳着指头数着,唯有这个时候他是快活的,只要想一想梁祯,他就很快活。
只是他也不知道梁祯具体哪日才会回来,没有人会告诉他,他也不能去找人问,他除了上朝还得念书,临近日子,他叮嘱着高安每日在启祥殿大门口盯着,见着隔壁宫殿的人回来就立刻通知他,就怕会错过了。
那日午后,祝云瑄正在重华殿里心不在焉地念书,启祥殿来了个小太监偷摸告诉他人回来了,他听罢扔了书本起身就跑,也不管之后会不会被告到他父皇那里去。
气喘吁吁地跑回启祥殿,看着一墙之隔的隔壁宫殿洞开的大门,他又不敢上前去了,从前他天不怕地不怕,到了如今,却多了瞻前顾后、患得患失的毛病,尤其对着梁祯这个人,更是一点自信都提不起来。
犹豫再三,他还是没有走上前,垂头丧气地回了寝殿去。
祝云瑄坐在廊下发呆时,有小太监兴冲冲地进来禀报:“殿下,世子来了。”
他猛地站起了身,就见那人高大的身影踱了进来,正大步朝着他走来。
祝云瑄一时喜不自禁,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强压着砰砰直跳的心绪,迎上前去:“你几时回来的?”
“刚来,”梁祯扬了扬眉,笑看着他,“殿下今日没去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