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1 / 1)

一时?话毕,回了荣景堂,坐下换了衣裳,受不得馋,叫厨房另送了宵夜来,正?喝着茶,便见虞嬷嬷急匆匆跑来:“老太太要生了,要生了,说是羊水破了。”

老太太惊得立刻站起来:“算着日子,还没到呢,我走时?还好好的,怎么这一会儿羊水就?破了?”

虞嬷嬷回:“虞四奶奶陪着说话呢,似是说了个笑话,夫人也被逗得笑了半天。没一会儿,就?说不舒服,叫请了大夫产婆来。夫人开始还不说呢,大夫、产婆来了一瞧,才知道是羊水破了,今儿晚上?只怕就?要生了。”

老太太急匆匆往弇山院赶去,一府的女眷都?在哪儿候着了,二奶奶、虞四奶奶忙上?前扶了她老人家坐下:“大夫说,还早呢,只怕没三四个时?辰出不来。”

太太坐在一旁:“瞧她的身子骨,生上?两天也是没数的。老太太先回去歇着,这里有我看着,您老人家近来比不得从前,没得这样生熬着的。”

老太太只摆手:“都?坐着等吧,现在即便是回去,又?哪里睡得着的?”

林容直熬到天亮时?分,浑身汗透,嘴唇已叫咬出血痕,昏昏沉沉连半分力气?都?没有,几?乎怀疑自己将会死在这里。

一旁的产婆强喂了参汤,一面去按林容的肚子,一面劝:“夫人,您再使点劲儿,已经能看见头?了,已经能看见头?了。”

林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陆慎,双手攀着床帐,咬牙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我不成了,生死由天了。”

话音刚落,便闻听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叫她悠悠转醒,产婆抱了孩子到林容脸旁:“恭喜夫人,是位姑娘,长得跟母亲一样俊。”

林容偏过头?去,见那婴儿红红的、皱皱巴巴,实在称不上?俊,她刚生下来就?活泼得厉害,带着湿意的胎毛蹭着林容的脸颊,毛茸茸的像初春的嫩草。

林容忽流出泪来:“真好,是个女儿。”又?闭上?眼睛,挥挥手,坚定道:“抱她走吧!我不要再见她。”

产婆略显诧异,抱出去给长辈瞧瞧那是应该的,只这‘不要再见’又?是什么意思呢?只这种深宅大院,不好问什么,到底抱了孩子出去,迭声道:“恭喜老太太、太太并各位主子,夫人生了,是位姑娘。”

太太立时?便变了脸色,搁了茶站起来:“是位姑娘?怎么会,我瞧她平日里最爱吃酸,酸儿辣女岂又?错的?连大夫都?说,十有八九是个男胎?”

老太太虽免不得失望,却到底是自己最疼爱的孙儿的第?一个孩子,听得儿媳妇这样说,当下抱起来,笑吟吟道:“瞧着孩子,哭声真有劲儿,随她爹了。”

一时?又?意有所指:“这儿女都?是缘分,托生在咱们家,都?是一样的。外头?那些中等人家,尚且知道姑娘家比小子更尊贵些,更何况咱们家。”笑着去逗那小婴儿:“何况你又?姓陆,陆家的姑奶奶又?岂是好相与?的?”

那婴儿的哭声竟渐渐小了些,一时?屋内众人都?奇,奉承道:“咱们家大姑娘,这是欢喜曾祖母呢?这样小的一个人,才出生,到底是血脉相连呢?”

众人只顾着那婴儿,并不曾过问林容,倒是虞四奶奶抚开帘子进屋子里来,见林容已叫人收拾好,已换了衣裳,带着抹额,坐在床褥上?进食。

虞四奶奶挥手,叫婆子把?鲫鱼汤端出去:“你就?要走了,喝了这汤涨、奶,反而难受。另换些好克化的来,我那时?吃的是枣泥糕,热量高,跟巧克力也差不多,吃两块儿,就?有力气?了。”

林容吃了一大碗鸡汤面,这才放下筷子,瞧了瞧屋子里的丫头?:“在这儿说,你不怕她们听了去?”

虞四奶奶摇头?:“我不像你,我管家将近十年,这些人在我眼里就?是个物件,泥捏的人,我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敢传出去,就?是不顾着自己的命,也要顾她一家老小的命。嗯,我比你知道怎么在这个地方生存。”

林容不说话,只默默吃着糕点,又?听虞四奶奶笑:“你倒是也聪明?,我从不显露什么,也叫你猜出来。猜出来,也知道看人脸色,并不来问我。其实你想得也没错,裴令公?,也就?是你师兄吧,的确给你留东西了,叫我事?先得了去,我也的确扣着不肯给你。”

她说着拿出一块儿玄铁令牌来:“不管你信不信,我虽看不惯你,却也不想你死,我手上?是沾过不少?血。”

林容并不与?她说话,接过那令牌,细细摩挲着,不一会儿,涌出泪来。

虞四奶奶嗤笑,一面笑一面道:“你这幅样子,最叫男人爱,也最叫我恨。我是庶出,四五岁的年纪便讨好嫡母,八九岁进了君侯府,便帮着太太管家,出谋划策。磨掉浑身的棱角,膝盖都?跪破了,这才立住跟脚。”

她忽地恨恨道:“我打折了脊梁,跪得这样辛苦,才在这里活下去,你却偏偏不肯跪,不屑跪,世上?岂有这种道理?”

林容笑一声:“我不肯跪,被休弃回乡。你跪得好,尽享荣华富贵。的确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嘛!”

虞四奶奶摇摇头?,转着手中的那支水头?极好的翡翠玉镯:“你不用讽刺我,这世上?的事?,有得必有失,倘若在现代,我这个月薪六千的小职员,这种博物馆里才有的镯子,也戴不到我的手腕上?。”

林容扬了扬手里的令牌,道:“多谢了。”

虞四奶奶站起来:“我念在同乡之谊,只帮你这一次。从此,便当不认识了。”

第84章 [VIP] 第 84 章

林容是在草长莺飞的烟花三月, 乘船南下?的。

初时,老太太说林容还没出月子,这女人月子里最是艰难, 倘若匆忙上路受了风,那便是一辈子的事了。待林容出了月子,又道这年雍州天气极冷,即便是出了正月,南下?运河也叫冰封住, 不得?通航。又命乳母抱着?孩子,在林容跟前伺候。

林容叫老太太强塞了孩子在怀里,哭笑不得?, 道:“老太太这是何必呢,我早晚是要走的, 倘我这时抱得?多了,届时换了乳母,这孩子免不得?认生?,总要哭闹上几日的。倒不如您老人家抱了去,叫乳母精心?照料着?,还好些。”

老太太便道:“这孩子命苦,自小便没得?亲娘在身边。日后的事那是没办法, 你?现如今还在这里, 能抱她几日便抱上几日吧。便是她年纪小,不记事, 将?来我说给她听, 她也欢喜的。”

这一番话说得?林容不能应, 良久,握着?孩子的小手, 终是点头:“好,便叫这孩子留在这儿吧,多谢老太太了。”

等孩子过了百日,终究是不能再拖下?去了,冰雪消融,河道流通,不等老太太发话,太太便早已经准备好南下?的船只:“知道老太太心?慈,可怜那崔氏,不愿意遣她回江州。可您老人家也知道,六哥儿做出的决定,又岂有更改的。什么事情都?讲究名正言顺,合乎礼制,她在府里不明不白地住着?,六哥儿又怎么另聘高门?贤淑,衍嗣延绵?”

老太太只不说话,吃了杯茶,问:“你?久不管事了的,怎么今儿想起这些来?”

太太捂着?帕子咳嗽几声,脸色瞧着?十分不好的模样:“老太太,我这身子不知还有几年,总想着?能亲眼见?六哥儿有个承嗣的儿子才是。”说罢,便拿出一封折子,递给老太太:“您瞧瞧吧,这也是六哥儿的意思。”

老太太本不大信的,翻开?那折纸,见?是雍州驿官写?的条陈,言道崔氏夫人南下?,预备船只何许,又另派多少人护送,一路南下?到何处暂歇,又到何处下?船,安排得?很是周到。在那条陈的末尾,是陆慎龙飞凤舞的批示准,照此办。

太太又拿出一份单子来:“到底算她生?育有功,不算她来时的嫁妆,另赠她黄金万两,绫罗千匹,也算全了咱们陆氏的仁义了。”

老太太瞧了,只得?点头:“好吧,既然是六哥儿的意思,那便照你?说的去办吧。”

惊蛰这日,雍州忽下?起了瓢泼大雨,老太太抱着?重孙女,亲往码头送林容。

林容摸摸那孩子熟睡中的脸颊,红扑扑的暖洋洋的,曲膝福身,对老太太道:“日后,这孩子就要麻烦老太太了。我虽远在江州,也日日感念老太太的恩德。”

老太太直叹气,道:“要感念,也是他来感念,轮不到你?。”又拍拍林容的手:“你?这孩子见?事通透,可这通透二字又害了你?。我年事已高,你?这一走,我们祖孙两还不知有没有见?面的时候了?”

在雍州这一年多,这位老太太从没有为难过她,反多加照拂,这样离别?的话,叫林容几不能答,只呐呐道:“老太太,您必定长命百岁,我……”

老太太摆手:“哪有百岁的,活上七十,已经算长寿了。”又问:“你?可知道这孩子取了个什么名儿?”

林容摇摇头,老太太递过来一张信笺,打开?来是一个方正圆润的大字昭

老太太道:“是六哥儿走之前,便取好了的,我有嘉宾,德音孔昭。只我觉得?这个名字不像个女孩儿的名字,另去了信询问。他那里战事颇紧,军务繁忙,也就是这几日才回信,说无论男女,一概都?取这个昭字。”

林容低低念了一句:“陆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