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又挥手,命虞嬷嬷从箱子从取出来,奉在陆慎跟前:“君侯!”
陆慎接过来,摩挲着那东青釉的小瓶,忽地笑了声,明明灭灭的烛火在脸上闪烁:“祖母不必激我,我意已决。崔氏决不能留,那孩子也不必留了。请祖母出面,遣崔氏回江州,崔氏既被遣,又岂能叫陆氏的血脉流落在外?。因此,那孩子也最好?不要留。”
老太太叫陆慎堵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烟锅子使劲往旁边桌脚磕了几下,恨不得把那烧得滚烫的烟锅子敲在陆慎脑袋上:“你今年二十有五了,这?可是你现如今唯一的子嗣,只等生下来,你出征回来时,说?不准连话都会说?了,你的心?怎么就那么狠?崔氏究竟犯了什么大?错,叫你这?样待她?”
陆慎幽幽道:“祖母不必再说?了,孙儿自会另聘高门淑女,另选姬妾,绵延陆氏血脉。”
老太太浑然不知?道陆慎为何?这?样,那院子里知?情的丫鬟婆子都叫送走,连大?夫也只知?道堕胎药,为什么则一概不知?:“你要休了崔氏,我拦不了,自然由得你。只是你要流掉这?孩子,不说?我,便是你姑祖母,几位陆氏的宗老也不会同意的。”
陆慎立在那里,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见他似有松动?,老太太接着劝:“那孩子现如今已有三个月了,再有三个月手脚都长好?了,再三个月生下来便是个活人了。等崔氏生下孩子,我亲自打发人遣她回江州,不叫她碍你的眼。”
陆慎默了半晌,终是点头:“那这?个孩子就多?赖祖母照拂了。”
又坐了会儿,陆慎推门出来,见今日竟是一轮满月,只那月并不十分明亮,仿佛隔着毛毛的琉璃,目之所及皆是一地惨白的月光。
…………
林容睡至夜半,忽叫凤萧幽幽地哭声惊醒,昏昏沉沉坐起?来,问:“是凤萧在哭么?”
翠禽这?两日不放心?林容,都是合衣卧在内室的小榻上,见状亦是起?身,扶着林容:“现在别起?来,你吐了半日,才好?受些,快些躺着。”
林容问:“外?边是凤萧么?”
翠禽只得点头,淡淡道:“是她在哭!”
林容似有些懵,想了会才记起?来:“是堕胎药的事么,我不怪她,你去叫她别哭了。”
翠禽不愿意去,好?一会儿道:“她跪在外?边呢,从早上就开始跪着。我叫过她,是她自己不起?来的,并没人罚她跪着。”
林容叹气,披了衣裳往外?而?去,果见凤萧跪在廊下,靠在朱红色栏杆上小声抽泣,
见着林容来,止住哭声,泪汪汪地望着她:“县主……”
林容轻轻挨在曲栏,伸手去抚凤萧的发顶:“别哭了,我从没怪过你,倒是我,料事不周。”又轻轻叹气:“你也别怨我就是了。”
凤萧望着林容,不太相信:“真的,县主?”
林容顿了顿,道:“我送你走吧,凤萧,我记得你在江州是有父母哥哥的,回去同他们团聚,如何??你们的身契是早就烧了的,我只对老太太说?,打发你送信去江州,跟在六姐姐送节礼的人一道儿回去,她老人家是一定肯的。”
凤萧涌出泪来:“县主气我,打我骂我就是,赶我出去,比叫我死还难受,还不如一头碰死的好?。”
林容微微摇头:“从前,我总觉得自己护得住你们,倘有万一,死在你们前头,也不算辜负了谁。现在想来,你才是对的,看我这?样清楚。其实我谁也护不住,又或许在这?里待久了,对……”对陆慎隐隐有着不可与人道的某种幻想。又幸好?,叫你提醒了我,并不算晚。
凤萧听不太懂:“为什么啊?县主如今的日子,尊贵体面,夫婿爱重,又有身孕,多?少人求也求不到?的?”
林容拉了凤萧起?来,不再说?话,转身往里而?去。翠禽跟在旁边,重新扶了林容躺下,有一下没一下摇着团扇:“县主别理凤萧,她叫您惯坏了,这?些话本不该她来说?,倘换了别的主子,早叫人掌嘴了。”
林容问:“你是不是也觉得她说?得对,是不是也想问我为什么?”
翠禽摇摇头:“奴婢只知?道,自来了雍州,县主心?里就一日日不好?受。奴婢从没有人像县主这?样待我好?,县主待我好?,我便只要县主过得舒心?。县主舒心?,奴婢自然也舒心?。”
林容听了,涌出泪来,好?半晌才能开口:“翠禽,多?谢你了。”一时又道:“翠禽,你也走吧,回江州去。”
翠禽只摇头:“不,奴婢哪儿也不去,只跟着县主。”
林容道:“有缘我们会再见的。”
第83章 [VIP] 第 83 章
陆慎要逐发妻回江州的主意已定, 无人可以说动,写了密信,一切均交托老太太做主。过得三日, 便祭天宣誓,广发檄文,以勤天子之名,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率精兵二十万南下。
六月末,雍州铁骑击灭并州公?孙延津,占领重镇黎阳。八月, 渡颍水,命奋武将军卫绣率郡兵为先驱, 大破之,颍州刺史荀策之出城降,一路势如破竹,几?不可挡。
十月,陆慎命麾下大将钟离取道江州,从宜阳过,占据洛阳南面的伊阙关隘。十月中旬, 命冯彦章攻打洛口仓, 同时?切断了黄河水运,断绝了洛阳粮仓。同月, 破轩辕关, 阻河间王怀州援军。
十二月, 尉州节度使,派人请降, 拱手交出杞、夏、陈、洧、许五州,陆慎亲自出轩辕关迎接,密谈许久,相谈甚欢。四日后,麾下先锋赵孟怀、郭寅派人快马来报,汴州已克,至此荥州、尉州、汴州,被陆慎彻底掌握在手里,洛阳东路粮道据点,已彻底被堵死。
不过七个月的时?间,一步步蚕食,洛阳的河间王,便既无援兵,又?粮草断绝,一时?坐困危城,已陷入重重的包围之中,成了瓮中之鳖。河间王无奈,强撑着病体,亲笔手书往蜀中齐王杨府正?求援,杨府正?本不欲搭理。可手下谋臣以唇亡齿寒的道理劝之,虽有旧怨,却也答应派出五万的援兵,取水道,攻打陆慎的粮仓江州。
只不过,杨府正?到底是畏惧陆慎南下破竹之势,起兵之前,他?派出使臣送去一封信,请陆慎退回并州。
陆慎见信,只笑笑,搁在案上?,并不理睬那使臣,只对左右道:“素闻齐□□青妙手,不料习得一手好字,可堪馆阁待召也。”诸将闻之亦大笑。
…………
林容这里肚子一日日大了起来,翠禽、凤萧在重阳节时?也跟着江州的船队一并返回。凤萧开始时?并不肯走,跪在林容面前直哭,却什么话也不说。
林容便道:“倘若是从前,我还可以替你做主,但是现在我既无心也无力。除非沉砚自己求了主子,否则我是没法子的。他?现时?跟着君侯南下去了,你是不是要留在府里等他??倘若等他?,依旧在我身边当差,只怕不能叫你如愿。去老太太院里,她老人家和善,到底也是一样的。”
凤萧哭着摇头?:“我们没说过这个,他?只送了支钗给我,并没有别的话。”
林容去抚她的泪,叹:“傻丫头?。”凤萧哭了一晚上?,第?二日终是跪在林容面前:“奴婢愿意回江州去,日后不能服侍县主左右,请主子多加保重。”
弇山院虽依旧叫人把?守着,老太太照顾得却颇为周全?,吃喝用度皆是精细无比,又?另派了五个经年的老嬷嬷过来坐镇,寻常不叫那些小丫头?伺候。每三日便叫大夫请平安脉来,又?在院里给她设了小厨房,一日日商量着进补。林容过了四个月,便不再呕吐,陆慎又?不在身边,得了回江州的允诺,倒是一日日好了起来。
老太太每五日来瞧她,曾数次问:“那日到底出了什么事?,叫六哥儿这样恨你,像待仇人一样待你?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做了两年的夫妻,又?岂能没半点情分?”
林容这才知道陆慎并没有以实情告之,只含糊道:“老太太,总之,都?是我的不是。说得清楚些,免不得连您老人家也要记恨我了。”
老太太只得叹气?,拍拍林容的手,又?忽笑出声来:“当年你初嫁宣州,虞嬷嬷回来禀告,说这位新夫人,容貌脾气?都?是地地道道的的江南女子,只立得正?主意,将来未必不能拿住君侯。”
林容不解,老太太接过丫鬟手里的燕窝,哼哼道:“你还别装不明?白,我经的事?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哪有瞧不透的?他?做什么,你一概不在意。你做什么,他?一概都?在意。这还不算拿住了么?”
林容只低头?,并不答话,在不在意又?有什么相干?默了默道:“老太太这样说,我就?无地自容了,将来我走了,自然又?有好的来。老太太是福寿两全?的人,以后自然也要享重孙辈的福的。”
老太太只摇头?:“拿不住他?的人,他?轻易能瞧上?吗?”又?站起来,慢悠悠叹气?道:“走的时?候话说得满,事?做得绝,办不办得到,那还两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