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慎这边,刚出得门来,见沉砚候在阶下,手上奉着?一封书信:“君侯,德公来信!”
他打?开略瞧了一通,便疾步往外而去,一面走一面道:“真是三军已备,东风将至。”
沉砚跟在后边,走到?院外这才禀告:“君侯,夫人身边有个贴身丫鬟,叫翠禽的,今儿?去了酒楼买酱肉,出来的时候,抱了一大包袱的东西。跟着?的人瞧不清里面是什么东西,又不好?上去搜,只?寻了个机会,走近探了探,很大一股药材味道。”
陆慎顿住脚步,问:“去酒楼买药材,还有呢?”
沉砚觑了觑陆慎的脸色,实?在难看,道:“夫人身边的另一个丫头,叫凤箫的,这些日子心神不宁,奴才命小丫头盯着?她,总听她一个人哭,嘴里还念叨着?‘县主要?做傻事’。虽是些细枝末节,但同夫人有关,奴才想着?回禀君侯为好?。”
陆慎听罢,已是满面寒霜,转身往弇山院而去,刚至门口,便听得‘流不出来’这四个字,一脚踢开门,略用了些力,那门往后倒去,连带着?几?大扇屏风,一时哗啦啦倒了一地。
林容静静半坐在床榻上,一脸淡然,倒是翠禽吓了一大跳,手上的药碗顿时摔在地上,整个人跪在地上,止不住发抖。
陆慎拔剑,指着?那碎碗,冷冷问道:“这是什么?”
林容的语气平静得仿佛没有起伏,十分默然:“滑胎药,已经喝了一碗了,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了,再等上片刻,血水就会流出来了。”
陆慎的脸色忽变得死寂,怒极反笑:“好?,舞阳县主崔十一,不愧是长?公主的女儿?,连日伏小做低、虚情假意,便是为的今日?”
一时沉砚提溜了个大夫进来,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搜检出的几?大包药材,那大夫骤然闻此辛秘,抖着?手去辨认:“五行草、麝香、藏红花……这……这都是些堕胎的虎狼药,便是喝上一小口,也断然保不住了……”
偏这时翠禽似回过神儿?来,跪着?上前一步,哭着?求饶:“君侯恕罪,夫人只?是一时糊涂,只?是一时糊涂,都是奴婢没有规劝。”
陆慎此时已双眼血红,当下提剑刺去:“你既是忠仆,那便自然该成全你。”
林容大骇,立刻扑过去,那剑锋一偏,顿时在胳膊上划出一大条血痕来,湖碧色的衫子立时叫鲜血染透。
她回过头,眼里又满是那种叫人讨厌的疏离,笑笑:“陆慎,你今日也尝到?了,被人出尔反尔的滋味了。”
林容慢慢站起来,仍由那血渐渐滴在裙子上,她笑着?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生这个孩子吗?”
“因为你不配,你这样的人,不配叫我替你生孩子。你不明白吗,不是因为你从前待我不好?,也不是因为我心有所属。我只?是单纯的瞧不上你,单纯的不喜欢你。你可?能一直觉得,你这样手握重兵的一方诸侯,天下的女子都应当爱慕你,即便是现在没有,将来也会对你死心塌地。哼,其实?,你这样的人,我连一秒钟都难以?忍受。”
陆慎望着?她,嘴里满是血腥味儿?,忽大笑起来,连道了三个好?字:“好?好?好?,大丈夫何患无妻,你这样水性杨花、心肠狠毒的妇人,怎配生下陆氏血脉?”
厉声吩咐沉砚:“来人,去端堕胎药来。”
不多时,那一大盅堕胎药已叫人呈了上来,陆慎长?剑一挥,挑起那妇人的下颚:“君子成人之美?,舞阳县主,陆某今日便成全你。”
翠禽本已叫人压在一旁,见此强挣扎起来,她记得县主说过,这药虽然要?服三次,但是毒性颇大,不能连着?服用,要?每间隔一个时辰才服用一次,药量也要?减半。倘若一次服下,那是要?出人命的。只?可?惜,她挣扎不动,只?得呜呜叫:“县主,不能喝,不能喝。”
林容迟疑的端起那药,连喝三碗,只?怕会腹痛流血而死。
陆慎哼笑:“你们夫人不敢喝,喂她喝下去吧。”
不多时,进来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按着?林容,便要?灌药:“夫人,得罪了。”林容躲避不及,衣襟上洒了一大片,叫呛得直咳嗽,好?容易止住,勉强说得出一句话来:“我自己喝,我自己喝。”
她端起那药,直喝了三大碗,又忽地呕心反胃,扑在地上干呕起来,一时身上红的血,黑的药,颇为狼狈。
陆慎冷漠地望着?她,道了一句很好?,大步转身而去。
一时屋子里的人皆散了,只?留下林容、翠禽二人,翠禽忙取了帕子替她包扎手臂上的伤口,泣不成声:“县主,怎么办,你喝了那么多的药,怎么办?快吐出来,快吐出来……”
林容对她颇为愧疚:“我大概也就是这一两天的日子了,只?连累了你。老太太是个和善人,我早求了她,放你们这些人回江州去,倘若有幸,我在六姐姐哪儿?给你们留了一笔钱。”
她说着?,忽觉浑身发冷,往床边踱步而去,已顾不得翠禽的哭泣声,脸上一片惨白:“翠禽,我睡一会儿?,不必叫醒我了。”
第81章 [VIP] 第 81 章
林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 没有预料中的腹痛难忍,反觉得浑身暖洋洋的,除手臂上的剑伤隐隐作痛之外?, 竟与素日无异。
她略一动,睡在脚踏上值夜的凤箫、翠禽二人立刻坐起来,一人抚开霞绡帘帐,一人忙把小几上的绰灯移过来,问:“县主, 可有哪里不?舒服?”
林容只摇头,仍有些倦意?,听这两个丫头都带着浓重的鼻音, 眼睛肿得跟桃儿一样,便知必定是哭了许久的:“真奇怪, 喝了那样多?的药,怎么一点发作的迹象都没有?”
凤箫跪在床前,泣道:“县主,你跟翠禽姐姐,虽则素日里瞒着我。可我日夜贴身伺候,你们的心思,又岂能不?知道?我怕县主伤了自己, 趁着翠禽姐姐不?注意?, 将那些药材掉了包,偷偷换成素日常用的安胎药了, 又怕自己劝不?住县主, 告诉了沉砚。那滑胎的药一副都还没用, 都叫搜了去……”
她说着话,泣泪不?止, 抽噎得说不?出来:“都怨我……如今叫君侯知道了,县主,您罚我吧!”说罢,便在床沿上砰砰砰地磕起头来。
翠禽闻言瞪大了眼睛,犹不?敢相信:“你好大的胆子?,平日只知吃喝穿戴,哪里把什么正事放在心上,竟悄不?声地做出这样一桩事来。你既有心劝县主,为什么不?对县主私下说?偷偷换了药便罢了,又怎么好告诉沉砚?你是谁的人,他又是谁的人,他一旦知道,君侯岂能不?知?”
凤箫叫翠禽质问得说不?出话来,只知道一味的哭。林容这才明白:“原来如此,难怪我喝的时候觉得味道有些不?对,我还以为是药材放久了,受了潮气,失了药性。”
又笑笑,无力?地躺下:“别哭了,我要谢谢你才是,倘若不?是你换了药,此刻我已?血流而死。这样算来,阴差阳错,倒是你救了我。”
翠禽听出林容语气中的灰凉,只怕她再做什么傻事,哀求道:“县主,您自己的身子?要紧,千万不?要……”
凤箫直起身子?劝:“怎么会,沉砚知道是安胎药才敢端上来,君侯知道是安胎药才叫县主喝的,又怎么算是奴婢救了您呢?”
林容只不?说话,失神儿地望着帐顶的飘腾的云鹤,一只手轻轻放在小腹上,仿佛哪里真有一颗心在跳动,良久,似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都一样,无论这个孩子?有没有真的流掉,结果都是一样的,都能叫我如愿。如今能叫我少受些苦头,自然要谢你。”
凤箫摇头:“县主,怎么会一样呢,不?一样的!君侯那样爱重县主,只要县主肯回心转意?,又有这个孩子?,这些嫌隙又算什么呢?”
林容长长地叹息:“以他的性子?,倘知道这个孩子?还在,恐怕明日就会命人送真正的堕胎药来了。不?过,对我来说,都没区别了。”又实在觉得厌烦,挥了挥手:“不?必再说了,你们出去吧,我困了。”
凤箫还要再说,翠禽忙拖了她出去,二人在廊下站住。翠禽冷冷道:“你给我跪下,你越发胆大了,做出这样背主的事,倘还在江州,早拖出去打死勿论。县主念你年幼,只把你当个小姐姑娘来养着,从没有半句重话,反倒纵得你不?知天高地厚,忘了自己的本份了。”
翠禽、凤箫是十来年的情谊,七八岁刚进?府时便互相照拂,翠禽板着脸一发话,凤箫便只得跪下,只一脸的倔强:“难道姐姐不?知道,县主腹中的孩子?有个什么意?外?,以君侯的性子?,这满院子?的丫鬟婆子?都活不?了。刚才不?是县主挡在姐姐身前,姐姐早被?一剑扎了个通透。县主待姐姐好,姐姐便要以死报之么?县主的命是命,难道我们的命不?是命吗?”
翠禽叫她问得哑口无言:“你……你也说了,要不?是县主挡在我身前,我早被?扎了个通透。她以命护我,我岂能不?以命报之?”
凤箫闻言,只跪着流泪:“县主罚我,姐姐骂我,我甘愿领受,只是倘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的。”
翠禽抚额,后退两步:“县主不?会罚你,我也不?会骂你,从今往后,咱们各自干各自的就是了。”
说罢翠禽不?再理她,另寻了十灰止血散,药棉、纱布,端了进?去,轻手轻脚替林容换了手臂上的伤药,又细细擦拭一遍,哄着林容把那带血的衣衫换了,端出一大盆血水来。
老太太是刚天亮的时候得到的消息,她老人家昨夜肠胃有些不?舒服,睡得便有些早,直等她醒来,虞嬷嬷进?去禀告:“昨儿那边闹起来,还请了大夫去,也不?知是为的什么,君侯叫人把院子?围了,不?许人出入。老奴请那大夫来问过了,说是君侯命人灌了堕胎药给夫人,今儿天快亮时,那房里的丫头端出好大一盆血水来,只怕是凶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