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容接过清香,恭恭敬敬插在香炉里,心里默默道:“师兄,不管你去哪儿,不管你是不是回去了,希望你能保佑我达成?所愿。”
玄音壁上并无休憩之地,林容拜祭之后,便借口?劳累,在山脚停驻,并不往徐州而去。那那副将劝了几日,林容丝毫不回应,反而把师兄曾经去过的天梯、玄音壁、云台瀑布,一一搜寻了一遍,却一无所获。
林容心里觉得奇怪,师兄留下了那么多线索,为什么偏偏在这里,自己却一无所获?这日,往雁湖游览归来,刚下船,往山廊里过,见尽头处点着一盏一人?高的七星灯,正觉得奇怪,便见那边走来一僧一道。
二人?一人?手?持抚尘,一人?口?念佛号,一面走一面交谈:“裴令公?虽不是方外之人?,却归于方外,可见成?佛成?圣,并非只有佛门道家之人?才能企及之事。”
那道士摇头:“非也,非也,裴令公?临终之际,躺在瀑布下的小?船中,那日电闪雷鸣,一阵云雾之后,连船带人?都不见了。裴令公?生前?曾说过,倘若他真不见了,那必定是回去了。你细细品这回去二字,又岂是什么成?佛成?圣?”
那和?尚坚持己见:“裴令公?乃天上星宿降落,说回去二字,怎么会?不通呢?”
道士摇头,掐指算了算:“下月十五,月盈之日,倘若再有大雨,你我乘一艘小?船,往瀑布之下而去,到时自见分晓。”
那和?尚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天时、地点相合,人?却不一样,只怕也是不行的。”
林容站在山廊上,迎面是透骨凉的穿堂风,招了招手?,吩咐翠禽:“你带两个护卫,去问问这二人?,刚刚说的是什么事?”
至山脚下,翠禽便跟了上来,一面服侍林容上马车,一面回禀:“县主,都打?听清楚了。这两个人?都是听说了裴令公?临死前?的神迹,前?来求道求飞升的。不独他们,自裴令公?死后半年,已陆陆续续有近百人?前?来,有道士和?尚,也有名仕。”
等上了马车,又细细道来:“裴令公?得高人?指点,在云台瀑布之上,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个方位均布置了一人?多高的七星灯,午时三刻,从瀑布上一跃而下。说来也奇怪,裴令公?跳下去之后,大晴的天,整个玄音壁皆为云雾笼罩。那瀑布下有一面深潭,家仆寻了数日,皆不见尸首。”
林容道:“那瀑布前?几日,咱们去过,按理来说,便是死了,尸体也该飘上来才是。”
翠禽点头:“那瀑布之下,活水只有一处去路,怎么着也不该找不着尸首?这样越传越玄乎,慢慢便有了裴令公?在云台瀑布得道的说法?。”
林容听了,沉思良久,又把那县令许有涯请来,细细问了一遍。
翠禽候在门外,越听越惊心,待送走了许县令,掀开帘子进去时,便见林容撑着下颚,望着玻璃走马灯发愣,当即跪下:“奴婢知道,县主是忘不了从前?的事,想着从千荡崖上又跳一次,是不是?”
林容什么话也没说,这丫头却猜得个明明白白,只是她说的从前?之事,跟自己心里想的是两回事。
翠禽泣道:“主子从前?跟奴婢说过,您想通了,想明白了,可如今做什么又要做糊涂事去?提起千荡崖这三个字,县主就失魂落魄,您吃了多少苦,难道不记得了么?”
林容叹了口?气,手?上摩挲着一串琉璃珠子:“你不用担心,我不是寻死!”
翠禽压根就不相信:“裴令公?得道,不过是方士谣传,怎能当真?从那瀑布上跳下去,便是不死,县主的身子又怎么受得住?况且,那瀑布下草木极盛,四面都是峭壁,就算县主侥幸不死,又怎么从下面上来?”
林容心道,就算没有这谣传,我也得试一回啊,她取了帕子替翠禽拭泪,笑着宽慰:“你放心,这么个小?水潭,小?瀑布,还?淹不死我,你家县主我的水性,那可是有名的好。”大冬天还?叫老爷子揪着去冬泳呢!
翠禽的泪流得更凶,一面抽噎一面断断续续道:“县主这是何必,从前?的事,过去了便是断了,现如今县主业已嫁人?,何必再想着从前?呢?”
林容知她误会?,并不答她的话,反而将错就错,一半说自己一半说崔十一娘:“翠禽,你不让我试一试,又怎么肯死心呢?”
试一试?试什么呢?从瀑布悬崖上跳下去又能得到什么呢,翠禽茫然不知!
第45章 [VIP] 第 45 章
林容既下定了决心, 便无论如何也要往那山崖上走一遭,虽然还有好几日才?到十月十五,但是先?去勘测一番地形却是很有必要的。
第二日, 一大早,林容便把?翠禽支开:“我?那日听许大人说,泊门县里有一特产,叫梅菜饼,颇有风味, 你带几个小丫头去买些回来。咱们来这?里一遭,也尝个新鲜。”
翠禽自从察觉到林容的意图,便须臾不离地跟着林容, 闻言虽明?知道林容想做什么,但是主子的吩咐又不能?违抗, 只得把?凤箫叫过?来嘱咐:“县主受了委屈,这?些日子心里不痛快,我?怕她做出什么傻事来,你要时时跟着,事事留意,知道吗?”
凤箫应了,只心里嘀咕, 县主这?几日哪有不痛快, 岂不是比在宣州时痛快多了?
打?发走了翠禽,林容便领了丫头婆子往那瀑布上的云台而去, 果见八卦方位上都立着一人多高的七星灯, 事先?已经叫护卫清场, 此时云台四周围绕着数十位前来求神迹的道士、和尚、文士,见着林容来, 便大声嚷嚷:“不知尊驾何人,竟然令人把?守此地,不许人出入,这?是裴令公陵寝所在,并非世家宅院。”
林容理也不理,挥手吩咐:“就说我?要在此处拜祭裴令公,请这?些人下山去!”
秋汛渐至,那云台山叫瀑布的流水浅浅漫了一层。林容涉水上云台,往山崖下望去,果然见水流奔急,她有心想着先?下去瞧瞧,略往栏杆外探了探身子,便叫凤箫拉着:“县主,小心,这?里长满了青苔,当下摔下去!”
林容点点头,抚开凤箫的手:“放心,我?只是瞧瞧!”又顺着石阶往下一二十步,便见嶙峋的乱石,陡峭的山崖,从这?里跳下去,即便是立刻去寻,恐怕非一二日,不能?到崖底的。她心满意足,便打?道下山去,一心只等着十五那日的到来。
这?日傍晚沐浴过?,擦干了头发,叫翠禽服侍着掩了床帐,刚眯着一会儿,便听翠禽推门进来,禀告:“县主,赵孟怀赵将?军到了,说是君侯下令立刻接您去青州,现正等在外面。”
赵孟怀,来得这?样快?
林容睁开眼睛,望着帐顶好一会儿,吩咐:“叫他进来,我?有话?说!”
翠禽本想说不合规矩,又咽了回去,另换了一架厚重的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站在外面瞧了瞧,见丝毫不透,这?才?引了那赵孟怀进来:“赵将?军,夫人请您进去说话?。”
赵孟怀哪里敢进去呢,不过?站在门口处:“末将?拜见夫人,不知夫人可?大好了?末将?此来奉命接夫人去青州,还带了两位名医,可?替夫人诊脉。”
林容咳嗽两声,作有气?无力状:“劳烦赵将?军了!”言罢,翠禽、凤箫二人挂起帘子,服侍林容穿戴整齐,一面叫她靠着秋香色引枕,隔着一层纱帐,伸出手腕来,叫两位大夫把?脉。
只那手腕上叫搭着一块儿厚厚的绢布,两位大夫也不好掀开,好一会儿,才?觉察出些微轻浅的脉象来,别的倒是瞧不出什么来,迟疑道:“不知可?否掀开纱帐,一观夫人金面?”
林容又咳嗽几声,做气?短模样,说话?也仿佛喘不上气?来:“自然,望闻问切,我?还是知道的。”
说着,丫鬟撩开纱帐,一张极惨白的脸便露了出来,白中发青,竟隐隐是下世之相。这?到底是君侯夫人,两位大夫也不敢多瞧,不过?一两瞬的功夫,那纱帐便缓缓放下,二人对?视一眼,一面提笔斟酌开方子,一面道:“夫人的脉象浮大而紧,大为脾脉,带浮而紧,这?是伤了脾胃,元气?不内归的缘故……”
一句话?未说完,便听得里面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两位大夫转头,便见那纯色纱帐上竟叫喷溅出一片血迹来,顺着褶皱处往下蜿蜒,殊为可?怖,丫头们惊呼:“主子,您怎么了?”
林容咳了好一会儿,这?才?止住,道:“这?些日子常这?样,一时咳嗽多了,便咳血起来,无碍的。送两位大夫出去开方子。赵将?军?”
赵孟怀一直候在门口,见那纱帐上好大一片血迹,也是叫吓了一跳:“夫人?”
林容低声道:“本想去徐州侍奉姑老太太,只可?惜我?这?身子委实不争气?,刚到泊门渡,便病了,养了好些日子,也不成。幸好你来了,又带了大夫。不然,我?还真没个拿主意的人呢!”
说着又咳嗽了几声,顺了大半晌气?,这?才?接着道:“也好,我?自己的病,我?自己知道,那是再吃多少药也好不了的,也不知……我?还有多少日子,我?刚来时便在宣州,如今你接我?回宣州去,也算魂归故里了。”
这?个时代,缺医少药,不知多少人因为风寒病死,赵孟怀见林容这?幅病容,也并不怀疑。
他不敢擅自做主,病成这?个样子,奔波去青州,半路倘若出了什么意外,又怎么回去复命,道:“夫人莫说丧气?的话?,这?二位大夫是青州名医,对?症下药,定能?见效。等夫人好转些,再启程不迟。”
言罢,出门来,细细问了一遍脉案,叹了口气?,低声抱怨:“这?真是个苦差!”
就着两位大夫用?剩的墨,写了一封奏报,交予左右:“快马呈青州主公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