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郎君脸上并无愠色,大度地向众人点点头,让女儿挽着他的胳膊向山门走去,郑娘子姿态亲昵地挽住继女另一只手。

郑家幼女由乳母牵着,蹦蹦跳跳地走在后面,她的相貌比起姊姊来就普通多了,不过双眼明亮,透着股活泼机灵的劲头,父母目光全在姊姊身上,将她完全忽略,她也浑不在意,还想去摘路边的野花,乳母急忙将她拉住。

郑小郎走在最后头,他暂且是郑家独子,也许将来是继承家业之人,但是其他人好像完全将他忽略了,连僮仆也不去殷勤趋奉。

他的五官肖似父亲,只是脸没那么窄长,圆润些,多了分稚气。

海潮注意到他的眼神,那可不是一般少年郎的眼神。

就在这时,他忽然转过脸来,海潮冷不丁与他四目相对。

郑小郎略微偏头打量她,眼中光芒闪烁,海潮没来由一阵心惊,却没有避开视线。

郑小郎扯了扯嘴角,微抬下颌,收回视线,仿佛只是看见路边一块形状怪异的石头。

郑娘子这时终于想起他们这些孤儿,松开继女的手,停住脚步,转过头隔着轻纱扫了他们一眼,向侍女打了一通手势。

侍女问郭娘子:“娘子问你,这些便是悲田坊收留的孩子?”

郭娘子不卑不亢地道是。

郑娘子打了番手势,末了将手按在她前臂上,身体前倾,一副推心置腹的姿态。

侍女:“娘子说你将他们照顾得很好。”

郭娘子将腰板挺得更直:“奴婢不敢辜负郎君和娘子的信重。”

郑娘子无声地一笑,走到孩子们跟前,从队首到队尾看了一遍,停在海潮面前,摸摸她头顶的发揪。

侍女道:“好爱人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叫望海潮,今年七岁了。”海潮道。

侍女欣然道:“这小女娃口齿也很伶俐。”

郑娘子若有所思地看了海潮一会儿,从腰间香囊里取出一块小金饼递给她。

郭娘子一愕,廖嬷嬷已经跳将起来去推女主人的手:“使不得使不得!这小娃顽皮得很!怎么能受娘子重赏!”

郭娘子深深地皱起眉,正要呵斥,郑娘子抬手拦住她,向侍女打手势。

侍女道:“娘子说这位便是廖嬷嬷罢?早听阿顾说起你,照顾这么多孩子不容易,娘子念着你的好,回头要赏赐你呢!”

廖嬷嬷激动得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连连点头哈腰。

郑娘子将海潮的小手拉起来,把小金饼放在她手心,然后合拢。

侍女道:“这个是娘子赏你的,你拿着玩,可别丢了。”

廖嬷嬷将海潮一搡:“还不快谢恩!”

海潮看看手里的金饼,咕哝道:“这不能吃……”

郑娘子捂嘴轻笑,伸手捏捏她肉嘟嘟的脸,然后向侍女打手势。

侍女应了是,转身去车里取了个足有七八层的食盒,折返回来,塞进海潮怀里:“这都是娘子赏你的吃食,你慢慢吃去。”

海潮双眼一亮,梁夜生着病,需要吃点好的补补,不能天天喝稀粥。

郑娘子摘下幂篱递给侍女,海潮见到她的脸时着实吃了一惊。

她想不出一个词来描摹那张脸郑娘子的面容白皙秀丽,是个清秀佳人,不过仅限于右半张脸。

她的左半张脸皮肤皱缩发白扭曲,歪斜的脸上没有睫毛和眉毛,像个妖怪,那是烧伤留下的痕迹。

她似乎对震惊的目光已经习以为常,并不生气,却抬手遮住海潮的眼睛,又揉揉她的脸,然后直起腰,转过身,把幂篱重新戴上,向侍女打了会儿手势。

侍女向郭娘子道:“娘子问你,这里怎么少了两个孩子。”

郭娘子眉头动了动,如实禀报道:“一个孩子喘症犯了,在病坊中将养。另一个……”

侍女挑眉:“另一个怎么了?”

郭娘子道:“另一个孩子今晨溜出去解手,不见了。”

“好好的怎么会不见?”侍女语气有些重了,“你们可派人仔细找了?”

“已加派人手找了,主持也派了人去山间找……”

正说着,有个穿着五条衣的年轻僧人急步沿着旁边一条小径向他们奔来,气喘吁吁道:“郭檀越,那孩子……找到了……在山沟里……”

海潮看那僧人慌张的脸色便知事情不好。

侍女道:“出什么事了?那孩子还活着么?”

僧人有些为难,看了眼郭娘子方才双掌合十唱了声佛号,摇摇头:“贫僧和师兄找到人的时候,身子已经冷了……已叫山中的野兽啃得不成样子了……”

郑娘子颤抖起来,看起来好像要晕倒了,侍女赶紧扶住她:“娘子听不得这些。”

郑郎君注意到妻子这里的异样,同女儿耳语了几句,转身走过来,问顾娘子:“何事?”

郭娘子白着张脸将事情说了一遍。

郑郎君沉吟片刻,命侍女搀扶妻子先去禅房歇下,然后向那僧人道:“先把那孩子的尸首抬回寺里,别声张。”

待郑娘子离去后,那僧人道:“还有一事,贫僧须得向郑檀越说明。”

“何事?”郑郎君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