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嬷嬷想叫她去洗把脸,又怕误了大事,只得道:“你排在队尾,躲着点,别污了贵人的眼睛!”
海潮听她这么说就不乐意了:“贵人的眼睛原来那么金贵,见不得脏东西呀,那他们见着你可怎么办?”
廖嬷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望海潮!你给我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海潮吐了吐舌头:“啊呀,我好怕呀。”
有几个孩童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就在这时,郭娘子出现在庭院里:“什么事这么好笑?说来听听。”
孩子们顿时鸦雀无声,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海潮发现郭娘子虽然不像廖嬷嬷那么凶,但她周身弥漫着一股威严,叫人不敢造次。
郭娘子抬了抬手,孩子们排好队鱼贯而出。
海潮从她身边走过时,郭娘子的眼风扫过她的脸颊,脸色沉了沉:“等等。”
海潮做好了挨罚的准备,陆琬璎在一旁紧张地攥紧了衣角,不想郭娘子只是从袖子里取出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素帕,走到廊下水缸边用清水沾湿了,替她将脸上的墨迹擦去,力道不轻不重,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好了,走吧。”她道。
海潮松了一口气,和陆琬璎手挽手跟上队伍。
他们到得早,在山门外笔直站好,过了会儿昭明寺的主持也带着大大小小二十多个沙门在他们对面站着,海潮在队尾看到了和师兄们站在一起的程瀚麟,冲他挤挤眼。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山道尽头方才传来悠远的铜铃和蹄声,是郑家人到了。
郑家主人一共只有五个,跟着的僮仆、部曲却有三十多个,有端木几的,举羽扇的,拿拂尘的,擎画障的,运什物器具的板车一眼望不见尽头,排场堪比天皇贵胄。
车队停在山门外,僮仆侍婢搀扶着郑家主人从装饰华丽的牛车上下来。
海潮想起梁夜的嘱咐,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一家人。
先下车的是郑郎君,他年届不惑,生着张瘦长白皙的脸,修眉俊眼,一身文人雅士的清隽气,只是眼神忧郁,好像藏着什么伤心事。
下车后,他走到后面的牛车旁,亲自搀扶妻子下车。
郑娘子衣着素净,头上戴着顶幂篱,轻纱一直垂落到腰际,她身形很纤瘦,但脊背挺得很直,仪态端方,一看便是世家女的做派。
郭娘子上前向两人行礼,海潮注意到她的脸颊微微发红,额头上一层细汗。
郑娘子身旁侍女道:“阿郭这向可好?”
郭娘子看了眼女主人,抿了抿唇:“有劳娘子垂问,奴婢安好。”
郑郎君始终看着妻子,目光温柔。
郑娘子下车时将手递给了他,眼下已经不需他搀扶,但两人的手还是自然的交握着,两人不说话,但好像有一股看不见的暖风在两人之间脉脉地流动。
郭娘子垂眉敛目退到一边,始终没有看向男主人。
接着郑家三个孩子依次下车。
海潮先前便打听到了,郑郎君膝下有一子二女,长女郑大娘十三岁,次女郑二娘七岁,姊妹俩都是发妻所生,唯一的儿子十一岁,是妾室所生,继室嫁入郑家三年,至今无所出。
长女头上也像继母一样戴着幂篱,不过是青纱,因此看不清容貌。
她下车时脚下不知怎么绊了下,趔趄了一下,郑郎君立即松开继妻的手,转过身去搀扶女儿:“没事吧?”
郑娘子的侍女立即厉声斥责:“一向同你们说,伺候小娘子要勤谨仔细些,怎么这么不小心!”
郑郎君抬抬手,向郑娘子道:“有所疏忽是难免的,不必苛责下人。”
郑娘子一脸愧疚,欠了欠身。
她的侍婢立即收声:“郎君恕罪,奴婢生怕小娘子受伤,有些急躁了。”
郑郎君大度道:“你也是关心则乱。”
海潮注意到夫妻两人之间那股无形的脉脉暖风好像不见了,突然被截断了。
让她更纳闷的是郑家娘子始终一言不发,不管是斥责还是道歉,都是她身边婢女开口,仿佛她不会说话似的。
不会说话……她忽然明白了点什么,那郑娘子难不成是个哑巴?
正想着,便看见郑娘子对着侍女打了个挺复杂的手势,侍女连连欠身,一副认错的样子。
还真是哑巴,海潮心想。
郑家长女的反应也很古怪她的反应就是毫无反应,木雕泥塑似地垂手端立在一旁,好像方才的事与她毫无干系。
郑郎君又问她:“热不热?把幂篱摘了罢?”
郑小娘子轻轻点点头,乖顺地摘下幂篱拿在手上。
迎客的人群里有人忍不住发出惊呼,海潮也吃了一惊。
这郑小娘子生得实在美,她经历三个秘境,也算见过不少美人,除却滳水之灵不算,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容貌和梁娘子不相上下的女子。
她的面容也白皙,不过不似梁夜剔透如玉,她更像是细心烧出的薄胎细瓷,透着股人工的精巧。
待看清楚她的眼睛,惊叹便成了惋惜这少女一双乌黑的眼睛毫无神采,直直地望着前方,显然什么也看不见。
这么美的小娘子,竟然是个盲人。
感到惋惜的显然不止海潮一人,人群中发出“啧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