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他说,“华东,你一定要坚持住,如果你去了,我会把孩子生下来,然后追随你一起,你忍心让孩子没有父亲又没有母亲吗。你不要怪我,我不是太狠心太矫情,只是失去你我活不下去,我真的活不下去。也许世上会有很多男人对我好,可他们不是你,对我而言没有半点意义。”
车在疾驰半个小时后,到了全市最好的一家市级三甲医院,我们挂了急诊,大夫和护士从里面抬着担架飞奔出来,将蒋华东小心而快速放在上面,紧急输液吸氧,然后抬着迈上台阶,又迅速消失在走廊,进入手术室。
我和古桦走在长椅上,谁也没有说话,手术中三个字亮着灯,那光芒就像挖我心一样疼。
那些手下绑着一个人从电梯内出来,那人浑身衣服都扯烂了,手臂鲜血横流,他们将他按在地上,看着古桦说,“古助理,按照您吩咐,这个人留下,其他人都放了,不过基本都半死,能不能熬到目的地复命,我不清楚。”
古桦嗯了一声,“没事,只要命不是你们直接取的,条子那边我有办法解决澄清,我不是华哥,没有法子解决你们闹出人命这样的大事,但不给点血的教训,他们还以为华哥是从前跟着沈老当手下的时候,现在的华哥,就算真的哪一天落魄了,瘦死的骆驼也比他们这群马大。”
伤痕累累的男人额头上全都是汗,古桦指了指一侧的单间病房,“将他带进去,我亲自审,留在这里陪着薛小姐,等蒋总手术结果出来,再来告诉我,期间不要打扰。”
他们四个人有三个跟了进去,留下一个在我旁边站着,也不说话,他脸上青了一块,脖子被刀片划出一道伤,我想要分散注意力,不完全去关注现在九死一生的蒋华东,因为我太害怕了,我怕最后结果让我承受不住,我不想做失去爱人的女子,也不想腹中孩子成为一个可怜的遗腹子。
“你伤口疼吗。”
他没想到我会主动和他说话,他对我摇头说,“没事,跟着华哥这么多年东打西拼,早习惯了,这点伤不算什么,我连阎王都差点见过。”
我靠在椅子背上,静静的闭着眼,我脑海中回想起来很多很多,从我十六岁刚进入风尘做小姐,在无数人口中听到蒋华东的大名,到后来我亲眼见到他,和他牵扯出这样一段荡气回肠的纠葛。
都像过电影一样,在我眼前凌乱而放肆的张牙舞爪,让我透不过气。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透过窗户能看到外面的天空发出微弱的亮光,似乎已经是凌晨四五点了。
手术室的灯终于暗下,门从两侧被拉开,我攥紧了拳头,古桦在这时也从那间病房内出来,他脸色凝重而阴沉,大夫朝我们走过来,摘下口罩后捏着眉心,一脸疲惫,“家属是谁。”
我颤抖着走过去,古桦扶住我,轻轻在我耳边说,没事的,华哥一定可以闯过去。
我咬着牙,根本发不出声音,只是喉咙像被噎着一样的呜呜着,大夫对我脸色平常说,“我们抢救过来了,暂时保住性命,可新伤基础上,旧伤全部复发,我们无能为力,还是转院吧。”
古桦冲过去一把揪住大夫衣领,“转院?你他妈跟我开什么玩笑?本市最好的医院就是这里,我们还能去哪儿?”
大夫向后退了两步,握住古桦的手说,“和我有力气闹,不如想办法联系更好的医院,比如深圳广州那边那边,或者去北京,有专门的内伤血液科,我们是最好的医院不假,可伤者拿自己性命开玩笑,他都不知道爱惜身体,我们怎样一次次从死亡线往回拉?你知道他旧伤多么严重吗?距离心脏就差两厘米不到,当时也是我做的手术,十三个小时才结束,他竟然偷偷出院,按照我们规定,至少要住院十天的。当时如果发生生命危险,这一次医疗事故,我们也有责任,这样的病人,我们真的无能为力。抱歉。”
大夫说完后直接推开古桦的手朝着对面走廊走去,身后跟着的几名年轻些的大夫对古桦说,“广州和深圳,据说有非常好的医资力量,并不比我们差,但这名伤者,我们不止一次接纳过,实在不敢再承担这份责任,我们现在做手术的时候都会手软,枪伤是我们从未接过的,普通群众不会受到这样的伤,请你们理解一下我们的为难。我们院方会替你们联系一下深圳的人民医院,尽快转院过去,现在他是暂时脱离危险,旧伤复发很平常,尤其他新伤又这么严重,基本上复发几率超出常人百分之七十,也就是说,百分百会复发,复发后,我们无能为力,你们家属早做准备吧。”
他们全部离开后,古桦痛苦而崩溃的捂住头蹲下,我呆呆站在旁边,头脑一片空白,我咧开嘴笑了笑,然后踢了踢古桦,他茫然缓慢的抬起头看着我,见到我的笑容时,脸上闪过一丝惶恐,“薛小姐…”
“别听他们瞎说!”
我非常严肃的看着他,“我进去看看他。”
我说完朝着重症病房进去,古桦从背后搂住我,“薛小姐,您怎么了?”
我像是疯子一样,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我死命呼喊着,大叫着,嗓子喊哑了发出无比凄厉的尖叫,在寂静空荡的走廊上听上去特别像失去了最珍贵幼崽和伴侣的母狼,那些手下并不敢碰我,只是在旁边围住,防止我会做什么,古桦几乎是哭出声音,他从我身后死死抱住我,我拼尽全力也根本挣脱不开他,他喊着我说,“薛小姐!薛小姐求您冷静一下,您腹中怀着孩子!”
我俯下身体蜷缩成一个虾米,狠狠咬住古桦搂在我胃口位置的手,我咬的太用力,以致于不单单是出血,而是撕下来一块皮肉,他起初还在坚持,可我吐掉后,又要咬,他只能吃痛得松开了我,我趁着一名护士进去给蒋华东打点滴的功夫,从后面窜了进去,护士发出一阵惊呼,手上的托盘也随声掉落,散成了一堆,我扑倒在地上,爬着一点点到床边,蒋华东上身赤/裸,到处都是伤痕,被纱布包裹住仍旧在渗血的枪眼、几道刀伤,还有青紫一片,他呼吸平稳,并没有戴吸氧机器,身上插着两条管子,蓝色和红色,交缠着延伸到一个放在床头的检测仪器后面,他安详闭目,没有丝毫生气,更没有醒来的意思。
我轻轻握住他同样被包裹住的手,贴在我脸颊的位置,护士退出去,请过来两名大夫,他们看到这幅场景,要制止我,却被古桦叫住,他朝他们摇摇头,一名大夫从过道上的护士手中接过一个瓶子,朝着我走过来,在我身上喷了喷,刺鼻的味道蔓延在空气中,我静静看着蒋华东,他浑身都是伤,我不敢去摸,可我很想感受一下他的温度,到底是温热的还是冰凉的。
大夫在我旁边说,“家属身上带着细菌,虽然并不会有太大影响,但请您尽量说几句话离开病房。我刚才给您消毒,但坚持不了多久,您尽快好吗。”
我呆愣愣的看着他,“还能救吗,多少钱都可以,只要他活,变傻了变呆了残疾植物人都可以,哪怕一辈子不醒也没事,只要能活,能活在我身边就行。”
我松开蒋华东的手,朝着大夫磕头,我每一下都非常用力,额头肿胀滚烫后,渗出血迹沿着我眉心间缓缓流下,我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完全是一片模糊的红色,大夫吓得为我包扎伤口,在处理好之后,他对我郑重说,“我理解您的悲痛,作为医生,我见过太多家属和病人的生离死别,每一次我都感同身受。恨自己医学浅薄,无能为他们分担忧伤,将病人从死神手中拉回,但我不谦虚说事实,我是这边医院被大家和医学界认可的医术最好的医生,但我向您真诚说,我真的无能为力,他伤势太重,而且旧伤控制不了复发情况。我非常抱歉。”
我绝望的闭上眼,身子无力瘫软在床边,我趴在那里,再次握住蒋华东的手,我不敢让自己哭出声,我怕会打扰他,他万一听到我哭声,会着急会担心,我不想他从认识我那天起,就一直在纵容我的任性固执,到他快要离开这个世界,还在为我担心受怕。
我用手臂搂住他的身体,我说,“华东,孩子还有八个多月出生,你能不能陪我等她来到这个世界,看她一眼,最好听她喊你一声爸爸,女孩子喊爸爸很好听,你听听好吗…”
我咬着自己手背控制住即将冲破喉咙的哭声,“你说你给不了我名分,我们一辈子都要在法律边缘之外,可你答应陪我一辈子的,你让死心眼的薛宛,在你离开后怎样活下去…”
他是真的听不到了,平稳的心脏监测仪上,没有什么大起大落的波动,他眼睛紧闭,没有丝毫表情,手指蜷缩着被纱布包裹,一动不动。
我觉得口中有一股猩甜的味道,湿润而酸苦,忽然窜上来,我没有反应就朝着面前大口吐出,然后眼前天旋地转,古桦冲过来抱住我,大喊了一声我名字,我眼前最后飘浮而过的是蒋华东那张温润的脸,他看着我时,总是柔情的纵容的,他朝我伸出手,在我即将握住时,他却抽身离开,朝着我越来越远,他唇边有一抹浅笑,对我说,“宛宛,原谅我。”
第一百七十四章 那么折磨
我是被手背微微的痛感刺激得醒来。
我最怕疼,和蒋华东的第一次,我差点把他后背划得血流成河,当时的场景我记不清了,只是疼,撕裂的疼,钻心的巨痛,恨不得让我将身体弯成一只虾米。
后来他对我回忆,“你破口大骂,骂我是王八蛋,让我去死。我没见过这样泼辣的女人,所以觉得很有意思,原本打算快一点结束,但又觉得怎么对得起你骂我,所以就无限期延长。”
我陷入了一个非常冗长的梦中,我听到过很多次有人在叫我,让我醒过来,但就是睁不开眼,等到我意识清醒些,抬起酸涩的眼睑,感觉到整个眼睛都是红肿的。
身体僵硬,我动了动脖子,此时窗外的天空完全阴沉,有风在拂动,吹得窗纱左右摇摆,走廊上的白色灯光像一片雪地,我躺在床上,听到门外有两个男人的说话的声音。
“程总。您是来看蒋总吗。”
“我先看看薛宛。听说她昏迷了。”
“大夫束手无策,她身体健康,可大脑皮层就是不醒。意识停留在过去,非常虚空,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
说话声音伴随着下一刻被推开的门,我眯着眼睛看向走进来的两个男人,古桦脸色凝重,程毓璟满面担忧。
他们看到我的目光时,脸上都是欣喜,古桦飞快朝门口冲出去,站在走廊喊了一声大夫,接着鱼贯涌入大批的穿着白色制服的男男女女,他们围拢在我病床四周,对我进行检查,一名为首大夫说,“醒了就很安全,只是陷入了深度睡眠,这在国际医学研究上是一宗非常奇怪的案例,平均没一百万人才有一个有过这样经历,完全不能感知外界一切,只是停留在她最喜欢的那段记忆内,有的醒过来甚至会产生失忆状态,选择性遗忘了她在陷入深度睡眠之前那段不好的记忆,一般这种情况都是受到过强烈刺激,但是醒来就完全康复,一般人一生不会第二次经历这种情况。”
古桦长长舒了口气,他谢天谢地的比划了一个拜佛的手势,“还好,不然我怎样交代。那孩子有问题吗。”
大夫摇头,“我们在她不吃不喝的期间,打了营养液,可以维持母体和胎儿所需,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当然,这也是醒来的比较快,如果时间很久,自然我们会建议流产。有的同样病例,在国外发现沉睡很多年,那肯定就无法保住胎儿。”
我呆呆的看着他们,像研究一樽雕塑般的望着我挖掘我,我不舒服的皱了皱眉,曾经的风尘岁月让我最讨厌被别人打量,我厌恶透了这种目光,程毓璟非常冷静的察觉到我的不对劲,他对那些大夫说,“我们自己照顾她,她不太适应,麻烦你们先出去。”
大夫和护士一起离开后,程毓璟为我倒了一杯水,他扶着我脖颈下方的背部,为我一边顺气一边喂食,我的确口渴了,我喝光后又要了一杯,然后没有对他们说任何话,直接爬下床要离开病房,我身体软的根本站不住,程毓璟在我要倒下时从身后抱住我,他在我耳畔说,“他还没有醒,也没有发生意外,和你一样,都在睡。”
我沉默片刻,忽然使劲挣脱开程毓璟的怀抱,他觉得我太虚弱怕弄伤了我所以本身抱我抱得并不死,大约也没想到我会这样坚决和用力,丝毫不听劝说,我虚晃着身体,稳住自己平衡,从房间冲出去,我在走廊上左右看了看,沿着我记忆中的位置推开一扇门,蒋华东仍旧赤/裸上身,插着各种仪器监测的管子,眼窝微微深陷,一米阳光穿透薄纱静静落在他的身体上,像是随时都会虚华成一缕魂魄离开这世间。
我缓慢走进去,蹲在床边,从一侧的水盆内拿出湿润的毛巾,轻轻给他擦拭裸/露在外的肌肤,他安静极了,一点反应都没有,我笑着欠起身体在他唇角吻了一下,“其实这样也挺好,你属于我一个人了,不会再有哪个女人因为爱慕你和我抢,你躺在床上,这副鬼样子,除了我谁都会嫌弃,是不是。林淑培就不会吗。她也会,当一个女人见过你最完美的样子,等你忽然变得残缺不堪,她会觉得失望,厌弃,谁愿意一辈子陪在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