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眠不大爱听二人谈话的内容,只是埋头剥着砂糖橘,给各人身前各放一个。
“纪云宴如何了?已有些日子未见他,他可长高了些,可清瘦了些,在陵安无人照拂可受到了欺负?”
他一连串地发问,问得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才幽幽道:“秦叔叔怎么不先问我在月牙如何?”
“你在月牙有你堂哥护着,又是你的故乡,只怕过得十分滋润。瞧你的脸色,都比在陵安时红润许多,果然月牙的水土养人。”
柳双娥有些得意道:“我堂嫂时常带我到街市上去买首饰,她长得顶顶好看,下次有机会带你们去看。”
秦嘉平轻敲她的头:“得了,说正经的罢。”
“我只见过一面,他神态如常,不过的确要高了些。他几乎日日都在国子监,我与他很难有时间会面。离宫之后,不过去胡婕妤的母家走了走,又与那女商闲谈,便匆匆拜别陛下了。”
“陛下还惦记着你呢?”
秦嘉平与陛下是多年的好友,在他面前自己也不方便说不好听的,只得“嗯”了一声。
她问:“难道真的没人能劝陛下吗?”
“陛下多疑,从不对人完全信任,他想要的东西即便无法得到,也会悉数毁去。小娥,这三年孝期是太子的孝期,却也是陛下的孝期。你当真确定,太子能争得过来吗?”
陛下以前朝为鉴,并不敢给臣子放权过多。世家大族看着风光无限,实际权力局限于官职之中,哪怕僭越一点都不为陛下所容。对世族们好,也是借着他们的影响安抚各地人心。
“我不确定,所以在我这里,太子时刻会成为弃子。”
朝臣眼中,秦嘉平是太子的老师,是铁板钉钉的太子党。而柳家还有转圜的余地,一旦她入宫,柳家就会立即疏远太子,再度靠近陛下。
秦嘉平心中酸涩,却也十分欣赏:“若你能入朝为官,也是一件佳事。”
柳双娥推脱道:“叔叔知道我的,我与姐姐,还有我爹,我们都不大喜欢游走官场。非无江海志,潇洒送日月。”
“强求不得,”追求自由的人强求不得,昔日柳双娥的娘亲就是先例,他很能理解,“关于纪云宴生母的事,你想知道哪些?”
“就从她生母与陛下相遇时说起?”
秦嘉平不愧是生长在矜城的人,关于胡秋水的事,他比自家爹爹知道得多的多,一直到下人传菜上来的正午,也只讲了一半。
几人皆意犹未尽,捧着饭碗眼巴巴地盯着秦嘉平好久。
等故事讲完,几人也吃饱了饭,桌上的菜也凉透。
秦嘉平给她安排了间客房,安抚她说:“亲皇党马上会有新人得势,你爹未必想不到这一点,他会安排放心的人的。”
柳双娥点头,陛下新的宠臣,如今已现端倪。
不过许一觉这么年轻,他能否沉住气也未可知。或许爹爹对他与自己对陈初霁一样,对方都有把柄在自己手上。
她说:“太子对您比对陛下还亲,您在他心中的分量很重。我知道您很高兴,但倘若东宫事变,第一个无法脱身的,便是您了。”
“会有分寸的。”
他轻轻踏着步伐离开,来到了女儿的房间。
秦眠还没歇下,她原先就被养得很好,如今回了南方,皮肤更是娇嫩地快要掐出水来。
起初对纪云宴只是出于父亲友人的关心,后来逐渐教他读书做人,秦嘉平这才惊觉,不知从何时开始,纪云宴在他心中与儿女的地位一般无二。
他已经享了大半辈子的福,若有朝一日东宫事变,自己的确能做到坦然赴死。但女儿不行,秦眠她今年才十五岁。
秦眠正在对着铜镜摘下发件的珠翠,见他站了许久也没说话,侧着身子问:“爹爹还有何事交代?”
“秦眠这个名字,你不能再用了。”
第49章 北疆
柳安闲说是养老,可还是有源源不断的书信飞来,偶尔有官员踏足。她就趁着人不注意,藏在屋内隐蔽的地方,听来人一件件汇报陵安朝堂上的事,事无巨细。无趣的日子待久了,又接到秦嘉平把女儿托付过来的消息。
有秦眠在,日子才多了几分生气。
庆德八年夏。
月牙城的山水养人,可夏日热得要命。堂哥在城中有要事在身,夫妻感情甚笃,柳双娥总不能拉了堂嫂去乡下乘凉,只得待在城中一碗接一碗地喝降暑冰饮。一直喝到八月末险些伤了脾胃,北疆才传来好消息。
她这几年女红绘画没什么长进,倒是将骑射练得很好。橘白时常说,她看着是瘦小一只,走在外面很容易被人欺负了,可出手能立刻将八尺大汉掀翻。于是去乌华城照顾怀孕的长公主这件事,理所应当落在她头上。
柳双娥随意收拾了些盘缠,带上身份证明的物件,灵巧地翻身上马。
“好好照顾你嫂嫂,乌华城苦寒之地,不适宜孩童生养。”柳安闲轻轻抚摸着马儿的鬃毛,一面叮嘱道。
“待过了三月胎象稳固,便可以考虑归京了。哥哥戍守边关的期限将至,太子的孝期也过了,到了承诺兑现的时候。”柳双娥说。
柳泫然立在门前,问:“家书可带了?我可有很多话要对蔚然说。”
“带着呢,”她抖了抖自己扎得十分严实的背上的包袱,“保证送到。”
众人说说笑笑间,柳安闲靠近了,细细叮嘱:“若是你比我早归京,婚嫁之事又来得急促,记得收敛锋芒,不要同陛下硬来,朝中情况比三年前还要乱,你一直藏在帘后,是知道的。”
柳双娥“啊”了一声。
他见状轻轻拍了她的脑袋:“上路吧小祖宗,北疆那种地方够你受的。”
“知道了爹爹。”她摸摸脑袋,立即提起缰绳。
橘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刚要启程追赶她的脚步,又被柳安闲喊住。
“大人还有何吩咐?”
“照顾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