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宫一行人早早迁至行宫避暑,三年之中未有皇嗣出生。后宫风平浪静,因孝期未过,陛下玩出花来也不敢纳新人。花天酒地也有好处,至少对他不闻不问,暂且也不会想到废太子的事。
胡家还没起来,仍然只是个六品官,但好在已有不少人投往他麾下。有太子的尊严、又有女商那边源源不断的财宝,纪云宴身上已多了许多贵气。纵使衣着单薄,可举手投足之间亦显矜贵。
暑气浓重,下学也提前许多。国子监的少年们常邀伴出游,纪云宴偶尔会参与,大多时候还是携了玄成回宫,或是偷偷到胡家探望亲人。
他尚未加冠,陛下也没有让他迁居东宫的意思,言行虽不至于前些年般处处受人监视,但没有自己独立的住所,许多事到底不便。
纪云宴紫色长袍上的冰裂纹与袖口的梅花完美结合,行走之间能感知其身形健美。陛下或许不慎在意,但李执常与他相见,纪云宴一点点的变化他都看在眼中。以至于自己完全淹没在纪云宴漆黑的影中时,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原只是陛下要他出宫,选一拨好看的秀女进去,半道上遇见下学的太子,反倒有些尴尬,只得暗中祈求对方不要出声询问。
纪云宴十分识趣地与他问好,又递了干净的帕子过去:“大热天的,公公办事也不容易,擦擦汗罢。”
李执笑着接过,心里想这太子殿下真是愈发懂人情味了,怪不得在朝中风生水起。
纪云宴接着说:“床笫之事多了对父皇的身子不好,我说不上话,还请公公多劝劝,侍奉他这些年,您的话父皇多少也能听进去些的。”
谈到这,李执便也顾不得什么尴尬不尴尬的了,他皱着眉往纪云宴带至阴凉的无人地,满肚子的苦水。
“殿下也知道,老奴并非从小就跟着陛下的,因此并无那些多年情谊。恰恰相反,老奴曾经侍奉过前朝太子,即便前朝太子很早就倾覆,可陛下仍然心有警惕。”宫变之日,纪蒙尘从人群中选中他的时候,就预示着自己这一生都要在忧虑与小心翼翼之中度过。
李执继续说:“陛下现下就听许大人一个人的,这些年秦大人与柳大人相继离京,许大人变成了最大的宠臣。可许大人最多在政务上点一点陛下,其他的是一句话也不敢多嘴,尽挑好听的说。”
纪云宴叹气:“罢了,公公还是去做父皇交代的事,误了时辰可不好。”
“老奴将这帕子洗净,下次再还给殿下,”说着,李执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他步伐平缓地退出,一边与远远候着的干儿子念道,“希望这次能选出个能劝劝陛下的嫔妃,宫里没人说得上话是怎么一回事……”
“去打探一下,柳家长子何时归京,接下来去守北疆的是谁。”
玄成点头,问:“殿下要在入选秀女中安插我们的人吗?”
他说:“你见过侍奉父皇安寝的那些宫女,她们的相貌大多与恭懿皇后有相似,可承宠从来不会超过三月。”陛下仍然大肆寻找柳春山的替身,这是公众人人皆知的秘密。于是意图上位的宫女都想出各种办法,迫使自己的相貌更像先皇后几分。
但皮相终究会衰老,她们也终究不是皇后。大多数没熬到册封的那日就失了宠,从此境遇倒转。
可陛下对柳春山仍然念念不忘。
玄成明白他的意思:“殿下担心柳家长子一归京,蓬莱郡主就会被顺势册立?”
她们相貌品性都相似,柳双娥若是脾性软些还好,她又是最拧的。一来二去,陛下很难再放下。
“婚早一日定下,我也早一日安心。”纪云宴上了装潢低调的马车,今日要去胡家探望亲人,顺道将前朝与后宫的事通个气。
玄成坐在前排为他驾马,却恍然听见厢中传来的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不知再见,她能否认出我。”
他想劝太子殿下莫要成日想这些有的没的,却只是别过头来,握住了缰绳。
第50章 蔚然
乌华城建在庞大的山谷中,虽带了厚衣,可骑着马一点点靠近时,二人还是忍不住打哆嗦。北疆的雪比陵安还要早,好在并未积雪。
城门出入把得很严,再往北边就是朝邬国,八月之后的朝邬国气候愈发严寒,时常到北疆劫掠,乌华城常常有被洗劫一空的危险。
柳双娥下了马,身上的披风还沾了些雪。行路奔波劳累,二人脸色皆透着蜡黄,可衣着发型到底与本地人不同,因此未至门前,便已经有人上前。
腰牌牢牢地挂在腰间,她展示给卫兵看:“我是蓬莱郡主,特地前来照顾有孕的长公主。”
卫兵抱拳道:“卑职陆定边,是柳将军帐下的一号校尉。将军日前便已吩咐下来,只等着您到。”
他衣着与城门守卫的普通小卒是有不同,柳双娥也就放下心来,含着笑朝他点头:“陆校尉好。”
陆定边说:“将军置了一处小院在城中,只有长公主与其侍女居住。军营都是我们这些大手大脚的粗人,擦个皮流个血是常有的事,只是情况不同,如今长公主有孕。”
“辛苦你们了。”
“报效家国,应该的。”
这是大祉最北边的一座城,人丁比陵安要少得多,然而却并不见荒凉之气。天蒙亮,早市还有不少商贩点着灯,二人远远地便能闻到食物的香气。
前面带路的陆定边察觉到异样,只好回头:“二位饿了吧。时间还早,长公主估摸在睡梦中,郡主若是不嫌弃,在早市上将就一顿也并非不行。”
柳双娥眼睛亮晶晶的,立刻拉着橘白往香味的源头小碎步走去。
陆定边对这一带很熟,朝在白色的雾气里忙碌的商贩高声道:“老板,要二两烧麦。”
烧麦很快就被端上来,柳双娥激动地双手颤抖,连筷子都有些拿不稳。皮薄馅大,她几乎要被眼前的烧麦勾了魂,拉过一边吃得很欢快的橘白:“我第一次见烧麦包肉的,从前都只能吃上糯米的。”
橘白高兴得眼泪都要留下来,眼前已经蒙上一层雾气:“太幸福了,我要包一整袋带回月牙”
还没等柳双娥接话,就各自有一只手分别落在了两个人的脑袋上。
“我说怎么没等到人,原来是两只小馋猫耐不住饿。”
调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对此十分熟悉,忙搁下筷子站起来,利索地转身,张开手直接抱住了柳蔚然:“哥哥!”
柳蔚然一身铁甲,触感又冷又硬,比天上飘的雪花还要冻上几分。她的手已然被硌出了红痕,但柳双娥并未感觉到疼痛,滚烫的泪珠一滴一滴地掉在他的铁甲上,仿佛断了线的珍珠。
他比了一下她的身高:“走的时候你还没到我肩膀,现在都这么高了。”
她用冻得梆硬的袖口给自己擦眼泪,轻声说:“我在月牙过得很好,哥哥在北疆过得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他走远几步,在她面前缓缓转了个身,“怎么样,我全身上下都是完整的,没跟你当年说的一样缺胳膊少腿吧?”
“哥哥这么厉害当然不会受伤了。”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伤心事,她重新坐下来,拿起筷子继续还没来得及吃的早饭。
柳蔚然又要了四两烧麦,喊陆定边一起坐下吃:“辛苦你这几天没日没夜地守在城门口等她了,吃完回营中休息半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