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多少人,回来多少人,只是这次,有一部分人被射断了手脚,只能坐车回来了。
在未关的城门前,差役们挨个将逃跑的人摆成了跪下的姿势,客店楼上的其他人看着他们,心口也冒起了凉气。薛瑜从城墙上走下,抽出长剑,“本王记得上次说过,违令者斩,逃跑后果自负。”
有人挤出笑,想着自己是楚人还有转圜余地,还没说一句话,就觉得心口一凉,低头才看见,一截雪亮的剑锋,穿胸而过。
“嗬嗬……”竟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立时毙命。
温热的血在抽出剑的同时涌出,没过薛瑜手指,薛瑜咬了咬舌尖,垂眼看着他,淡声宣布死亡。
奇怪的是,她看到了死人油乎乎的头发和葛布衣裳内层的细布中衣,却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这是她亲手杀的第一个人。好像没什么特别。
她遵守法律,但这也是她早已设想过的局面。
只有鲜血重典,能镇住短短时间已经被挑拨闹起来几次,人员错综复杂的鸣水城。展示敌人的下场,看到亲友祖国的温暖,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停留在规则上,才好一起求生。
人手本就不够用,再总是耗费在没必要的乱糟糟事情上,就更不值得了。只是不知道是封城高压改变了人的性格,还是如何,原本推测里,蠢蠢欲动的人多,但敢铤而走险的,最多只有一人才对。
昨夜议事结束,不管是江乐山还是魏卫河,都表示愿意动手,只是都被薛瑜否决了。
一也好,二也罢。她没有明明下了决定,却把自己装成纯白一片的打算。
薛瑜又想起了皇帝讲过的被帮助过的流民背叛的过去,以前她只是觉得没想到皇帝还有过这样的一面,现在却隐隐明白了更多的含义。
血没过手的感觉,浓稠而令人恶心。薛瑜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喜欢杀人。
剑很快,快得直到轮到第二人,也只来得及喊出来半句话,“你早猜到……”
少年人手持霜雪剑锋,沐于灿阳之下,蓝色春衫没有沾上血,仿佛轻裘缓带刚从某处宴会走出。漂亮,温和,却也令人恐惧。
这一次,再没有人敢在背后嘲弄这位襄王脸蛋稚嫩,善心泛滥了。
善良?善良个鬼啊!
心软、只是聪慧些、会些小把戏,凭借讨了皇帝欢心才上位?全都是在放屁!
或许仁厚,但绝非能借她的仁厚来肆意妄为的人。
城外带队的将领年纪不小,他恍惚看着薛瑜的背影,一直以来觉得缺少的那股硬气、或者说,杀伐之气凛然,让他一时之间竟想起了多年前,皇帝领兵的模样。
“犯者,皆斩。”薛瑜干哑的声音不大,却清楚传到了鸦雀无声的城门两边客店里,所有人的耳中。
176. 白衣 杯水车薪与希望
尸体被干草裹起运上板车, 这一次送他们出去的人再没有出现逃跑的情况,浓烟再次腾起。乖巧回来的原商队仆役私下找差役们打听起跳槽的事,而两座客店里, 都静得可怕。
过了半天, 新选定的十几个要用青霉药物的病人,听到外面叫人送药的声音, 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的客店才逐渐恢复了正常。
县衙后院临时被腾出来作为医师们的根据地,草草支起的遮光挡雨棚子下面, 是放到外面去一口气能卖到千两的琉璃器皿,瓶瓶罐罐里都盛放着粘稠的长了绿毛的液体,只有最初跟着冯医正一起研究青霉的几个医学生和秦思几人才能进入此处。
吃药的人要是看到了青霉的原样,大概也得深思许久才敢吃了。
饶是全力开动开始培育青霉,根据之前的经验, 新增加的培养瓶中的青霉起码也要五到七天才能长成,从外面沐浴换衣才敢进后院的冯医正看着飞快减少的可用青霉数量, 嘴角都挂上了燎泡, 愁得厉害。
青霉有用, 但他们这些常年和病患打交道的人当然看得出,这服新药其实并不对症。两车青霉,对千人患病的鸣水城更只是杯水车薪。
见自己的学生眼睛里都是血丝,忍下了一个哈欠,冯医正拍了拍手, 让大家都清醒一点, “坚持住,今天的新增人数只有二十几人,等明天大概就只有几个了!这是好事,说明防范有用!我和医令商量了一下, 药方里麦冬、金银花改为……”
从发病到患者死亡大概只过了十天,而且除了最先用上青霉的喜儿,其他人的死亡时间还在缩短,和阎王抢人,一刻钟都不能松懈。
薛瑜还在等待最新的消息,昨天吃了药的人没多久就死亡,虽然秦思解剖判断是因为肺里脓包已成,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让她对今天的第二轮尝试挂上了心。
除了已经病倒起不来床的一部分,病症有轻有重的患者拿了药,站在客店一楼吃完,医学生们亦步亦趋地跟着记录感觉和反应,生怕再出什么岔子。
喜儿的那扇窗还开着,她被人扶了起来,喝了药,对楼下的薛瑜晃了晃头,表明自己还有力气。暂时褪去了发烧红潮的脸颊上,透出了一股灰败的青色,只有眼睛还带着几分期待。
薛瑜等了一个时辰,没有等到青霉出现意外反应的消息,这才松了口气,和喜儿点了点头告别,重往城门前而去。方入夜,薛瑜刚想去看看乔县令搬出来的酒,试试能不能蒸馏提纯,就接到了另一份噩耗。
虽然换了青霉的病人尚未复烧,但咳嗽里的血痰,昭示着她以为的只是青霉素药量不够完全是误判。
差役小心地看了一眼江乐山,将最新的数字报了出来,“客店周围千人隔绝后,在城中央、南区等处,例行复诊皆发现了新的发烧病人,共计十三人。眼下,尚未查到他们何时接触过病患。”
“咳咳咳!”江乐山别过头,爆发的咳嗽声实在令人担忧,他喘了口气,隔壁的乔县令听到消息,已经开始处理事务,“分布过于零散,再迁居也不方便了,万一途中把病过给更多的人,反倒不好。你去看看调来的布匹还有什么没用的,裁成布条挂上去,之后送粮和检查,也好提醒一下医师和其他人。”
“是。”
差役推出去去看库房,鸣水县本是没有布庄的,新收进来的布匹还是从客商那里收购来的,为了稳住人心,免得一心发愁生意,一个劲地想往外跑。也算是赶了巧,这次口罩裁了不少出来,大家脸上挂着的口罩布块什么颜色都有,连带着被困在城里一时不能回去的附近村民和庄园佃户,都多了一份缝制口罩的生计。
“让乔兄担忧了。”江乐山好半天才顺了气,有些愧疚。
乔县令摇了摇头,“江兄一心为国,我既为鸣水县令,自当努力才是。”严格来说,江乐山已经不算是鸣水人,要不是为了等待县学开学,完全不会被牵扯到这件事里,更是一直劳心劳力,连发了烧病中都要起来操心各种事情。
没出事的时候乔县令自然得考虑得不得罪人、要不要明哲保身,但出了事,他眼看着江乐山鞠躬尽瘁,薛瑜更是拿出了铁血手段要弹压闹事的人,他再怎么样也是一县主官,如今戴着口罩离两人半个屋子,作为府衙目前还没感染的一部分人,他带着被薛瑜赶鸭子上架干活的学官们,担起了第一批患病的人逐渐倒下后的物资调配计算和规划。
“做什么事,都要记得珍惜身体。”
薛瑜看到了江乐山收起的帕子上一点红,但没有点破,与两人沟通了几句县里目前的安排后,转头去问乔县令从城中统一调来的酒。
还没来得及去做实验,就见刚刚去找布的差役又跑了回来,左边抱着一匹粗糙的白麻布,右边却是一匹红绫布,约莫是布商带来要送去京中做婚服的。
差役:“县令,这两个都剩下了,您说我们是选哪个好?我觉得麻布不错,还便宜。”绫麻价格有别,差役显然自己心里已经为县衙做出了选择。
“就这样吧。”
在家中有病人的门前挂标记只是件小事,江乐山精神不佳,乔县令看了一眼就点了头。薛瑜看着布匹眼皮微跳,“用绫布吧。火色吉利,给大家也都散散病气。”
“好嘞。”差役也只是可惜价钱,提了一句,没成也不多说,扛着布准备去找人派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