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1 / 1)

“胡言乱语!”

有人退了,有人气性反倒更大了,明里暗里指责庸医故意害人,被打断了还满脸不服气,吃准了薛瑜不会对邻国商队动手落下话柄。

薛瑜抱剑挑眉,“我大齐太医署医令与附近能调来的医者如今都在鸣水,救我国民,你们只是顺带。气到了众位医师,之后方圆百里能找到肯救你们的人,那是医者仁心,救不了,也别怨天尤人。”

“原是太医都在为襄王殿下做事,怪我们命贱……”

“命没有贵贱,你嘴倒是挺贱。”杨九从喜儿屋子里窜出来,揪着那人的脸左右开弓扇了两巴掌。说话的客商看着杨九脸上不正常的红晕,吓了一跳,“你、你别过来啊!!”

他虽然染了病,但自觉病轻,面对一个还在发烧的病人,生怕让自己的病情加重。

吵架暂时中止,被之前的话击中心里隐秘的仆从没再堵门,被一推就让开了路。秦思下楼前冷冷看了脸已经肿起来的那人一眼,“蒙我齐国皇帝陛下厚爱,在下添居太医署医令。”

跟着秦思挨个离开屋子的人,或冷漠或嗤笑地报出了自己的官职,越听,站在客店里的众人越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里面呆得时间最久的高医官,从封了客店开始没多久,他们就见过了,高医官只是露了个面,没有下楼,但也够让人意识到这些官员或是预备官员们,是一颗心全都扑在了救治时疫上面,而不是只管权贵,不管旁人死活。

“怎、怎么可能?你们要是早点说……”

脸肿成猪头的人喃喃着,完全不敢置信。要是在楚国,神医虽有,但就像薛瑜说的那样,普通人不拿厚礼重金或是人情砸开大门,别想进去看诊。齐国这些医官明明个个都有身份,却和普通游医差不多,对人从来没有不耐烦,不怕感染,每天都会来逐个问诊。

要是拿这个问题去询问在场的所有医师和医学生,大概只能得到一个回答:医令和医正都能放得下架子,我们有什么好不耐烦的?

而现在,客店里的客商才深刻意识到了,薛瑜说的“方圆百里找不到救人的医者”是什么意思,和“救我国民”四个字的重量。

本就是齐国商人却被裹挟着也掺和进来,之前听到疑问也生出了些对薛瑜的怀疑的商人,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满眼热泪。

跟在后面的杨九和高医官陪着死者的仆役将尸体抬下来,秦思走到一楼,才淡声道,“襄王殿下心地善良,有心救人,才拿出了宫中秘药。经过检查,三人皆已病入膏肓,若非秘药之效,连半天寿命也无。某言尽于此,望各位好自为之。”

听到答案的客商们又是愧疚又是深思,靠着秦思等人意料之外的身份,岌岌可危的信任又被抢救回来了许多。

然而,变故的发生就在瞬间,抬尸的仆役们明显有些恍惚,抬尸裹布放进板车上的干草堆里时,一个颤抖不小心把尸首摔了下来。

一具胸腔到咽喉全都被破开的尸体,砸落在地,血腥至极。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见到人体内部,看着流出乌血和黄脓的胸腔,客店中呕吐之声一时不绝。

时人追求全尸,今天烧了的两具尸首无依无靠,消息灵通知道是死者带来的疫病的,还得骂一句烧得好。但今天新出现的死者不同,死的是一家商队的大小管事,和另一家小商队的客商,人死绝了,只剩下仆役、护卫和心腹,他们都是和其他人一样的客商,兔死狐悲之感浓郁。

眼看着人在自己眼前死去,又无法保留全尸,再想到自己身上,有人已经头皮发麻了。再一联想,之前他们不知内情只当恍惚的仆役们是没了主家对前途茫然,这下才知道,谁见了这场面不吓得恍恍惚惚?

不只是他们,连部分只进去查看了脸色等问题的医者,都是第一次见尸体被开膛破肚,他们眼神在尸体和秦思之间游移,秦思神色不变,站在门前回头望来,“毒血落在这里,是想多几个人染病么?”

薛瑜吸了口气,压下看到脏器被甩出来的血腥不适,声音平稳,“早就听闻前朝有神医开膛开颅诊治,今日才算开了眼界。本王记得医令之前说此病约莫是肺出了问题,到时候若需救我,挨一刀也是值的。”

没有消毒和麻醉的时代,开膛破肚治病,薛瑜想都不敢想,光是能不能下手术台就是个大问题。但该给自己人撑的场子,还是要撑的。

刚还想质问为什么要让人死无全尸的客商们,升起的思绪被两人连着打偏,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要是需要挨一刀才能活,他们自己肯不肯了。

和命比起来,自然是值得的。

秦思带着浅浅的笑,对薛瑜拱手道,“殿下,该喝药了。”

能说出这样的话,秦思的药显然已经送到了薛瑜住的小院内。

薛瑜表情一僵,此药非彼药,调养的药物实在太难喝,秦思这完全是恩将仇报。她头痛地扶住额头,叫来魏卫河低声说了几句,安排下去后面的事,才对秦思勉强点点头,“这就去。”

身后,搬着尸体的仆役们一个命令一个动作,匆忙收拾起来,没有了主家,前路迷茫,自然也没有人对解剖提出抗议,他们和门外等着的差役们交接了手,有些羡慕地看着对方。

差役虽然忙碌,但总比他们朝不保夕强。他们是知道护卫们打算分了财物,等病好后各奔东西的,但他们只是最卑贱的仆役,连争抢的心思都生不出,要不是身契还在楚国,他们最大的梦想也不过是趁着没了管束,奔去别家做个佃户。

魏卫河在客店门前站定,复述刚刚薛瑜的要求,“明日焚烧送葬,三人队伍里的亲眷可以一起陪同出城,但若有趁机逃跑者,后果自负。城中人手紧缺,如有未染病、识字或是有力气武艺者,可以自请帮忙,之后诊治和药物,将优先为城中做出贡献的提供。”

当即,客店内一片哗然,说薛瑜心善体谅者有之,说挖墙脚者有之,但再怎么议论,也对薛瑜无关痛痒。

商队依仗的武力本是随行的门客或是雇佣的游侠护卫,但撞上时疫封城,门客们还会照拂一二,游侠的心思却早都飞了,眼下听了许诺与邀请,心动之态尽显。病了的大多是客商本人,仆役和护卫们反倒染病病症轻微或是没病,死亡面前人人平等,这一招釜底抽薪,迅速将原本还看在钱财和其他的份上,听命于客商的属下与客商分成了对立两派。

薛瑜之前的话,所有人都记在了心里。

翌日一早,城门准备开启,一干人等从客店里走出来,有的人不自在地扯着衣裳,有的抱着刀剑,却眼神游移,真正代替差役们送主人去焚烧的仆役们,反倒是最不起眼的。

出了门,抱着刀剑的护卫堂而皇之地去找了差役们说话,将客店里原本谈拢了价钱的原主人丢在了脑后。混在仆役队伍里的几人互相看看,在来人检查时低下了头,不管是多远的关系,多没有交际,这会,都与死者沾亲带故了。

在客店门前或是二楼窗户里冷眼旁观的客商们,原以为他们会被毫不留情地揪出来,谁知检查似乎只是走个流程,编的谎话说得过去,也没人要他们提供证据。

……早知道这么轻松,他们也去了!

客店内的暗潮涌动,衬得在城墙上逐渐有了不一般风姿的瘦高少年人愈发单纯起来。薛瑜早早登上了城墙,焚烧尸体的葬坑挖在距离城池两百步远的地方,一行人哭着越走越远。

泼火油,放干柴,放尸体,点火。为了避免感染,出产不丰的油脂被大量泼了下去,原本凝固的猪油在火舌舔上时散发出古怪的香气,火苗带着烟雾一起,熊熊而起。

火势眨眼间变大,而刚刚还在哭的队伍里,有两个人趁着烟雾起来遮住视线的瞬间,撒腿就跑。

站在附近的差役大喝,“不得离开!”

可这时候,谁会听这些?跑走的人反倒跑得更快了。

薛瑜放平了弩,瞄准,射箭。

和她的箭的风声同时响起的,是城下守卫队伍射出的箭矢破空声。

嗖嗖嗖一阵响,被钉在原地的人没死,但也无法动弹了。眼看逃跑不能,有人反倒笑了起来,“怎么不敢杀我们?有种来杀啊!哈哈咳咳咳!”

他明知守卫城池的军卒为了防止染病,不会前来,却有意出言挑衅。等被差役叫上商队的仆役们,默不作声地挨个扛回放过尸体的推车,想趁机借着一份善心逃跑的他们,这才感觉到了恐惧。

“你们……你们不怕得病?”

差役笑了笑,“病了好些天了。”

两个自以为能逃出生天的客商,汗毛倒竖,扭头看向站在城墙上的少年人,齐齐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