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1 / 1)

虽然现在没有这个讲究,据说在黎国还有人穿白衣裳嫁娶的,但看见白麻布薛瑜总是会有些不太好的联想。城中已经够丧了,再处处挂白……

“慢着。”薛瑜叫住了人,“去送绫布的时候稍微裁大一点,巴掌宽就差不多,别明说是因为家中有病人所以要挂,就说是为了吉利。另外顺便问问,病人家里和附近邻居有没有愿意做事的,肯劈柴的劈柴,肯缝衣裳的缝衣裳,只要肯干,留在家里别出来,乔县令手上什么人都需要。”

乔县令闻言笑了,“是,殿下刚帮臣要过来一部分跑腿干活的杂役,和巡逻的有武艺的游侠,但愿意为城里做事的,都能安排做些事。”

他之前还在为人手紧缺发愁,差役和城中的兵卒又不是铁打的,不眠不休一两天还行,但总是需要休息的。本打算看看能不能请城外的兵卒帮忙,没想到昨天薛瑜几句话把这件事摆到了外来的客商们面前,好像这是一件多好的事似的,如今同样的套路又出现在了城中百姓身上,让他心情都轻松了许多。

难怪江乐山肯为襄王忙前忙后,这位殿下有时候出现的一抹出乎意料的神来之笔,虽然做的事多了,但反倒更轻松了。

要是薛瑜听得到他的心声,就会告诉他这叫发动群众,顺便让还有空胡思乱想的大家都忙起来。

差役对平常都不舍得买的绫布要白送十分心痛,本想着给个手指粗细的布条能看见就行了,被薛瑜专门点出来,虽然不懂原因,但还是老老实实应下了。

等到去送布料的时候,他看到病人憔悴的家属脸上有了些精神,对绫布的手感赞不绝口,夸完县令们又夸襄王,等他说出口要不要来帮忙,妇人露出一点笑影,“我问问孩子阿耶。劳差官跑一趟了。”

“老头子,你说这布之后能不能给小郎做个荷包戴?大小刚好,诶哟,红绫呢,老贵了,我嫁给你的时候都没摸过……我这才算放心了,这么多人都在城里,大人物还操心咱们的日子,我觉着你一定能好起来!来,喝口水……你说,我要不要领点零活做做,总教这些半大小子跑来跑去的,我心里也不好受,他们都忙了几天了……”

妇人有些絮叨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差役回头看了看被绑在屋檐下的红绫布,在昏暗的夜色里,成了一抹亮光。

他好像明白了襄王为什么要选红布了,起码现在,他看着这方红布,也生出了许多继续向前的力量。

选择红布虽然有吉利的成分在,但薛瑜也是在考虑保证城中物资使用。医师们的衣裳在接触过病患后是一天一次热水蒸热洗过,她看过破损率,直线上升,爱穿绸缎的医师一两次后也不敢这么浪费了,乖乖从包袱里翻出了旧衣裳。但继续这样下去,裁布重做衣裳是必然的,麻布相对绸缎耐用,现在把麻布用掉,还得再调布来。

乔县令收来的酒不多,大多都是黄酒和果子露,也是如今比较常见的酒种,薛瑜挨个尝了一点,对能不能提纯酒精,有些不太确定。

蒸馏需要的玻璃器皿在冯医正原本准备带去东荆城的行李里有,但眼下都忙着培养新的青霉,等了许久薛瑜才等到腾出来的两个简陋的瓶子。在找到其他器皿培养青霉容易出现大批奇怪颜色的其他霉之前,玻璃瓶在培养青霉里的地位无法撼动,鸣水工坊已经在赶制新的玻璃瓶,但也需要时间。

薛瑜写写画画在思考蒸馏的过程,面前被放下瓶子,才发现人已经来了,她仰头看着脸色苍白的妇人,想了想,唤道,“黄芪?”

在鸣水中学念书,由于得到第一可以离开工坊来县里见世面的寡妇抿着唇笑了,姿势不太标准地行了一礼,“襄王殿下,您看是不是需要这些?后院忙不过来,我正好是负责记录变化和涮洗玻璃瓶的,比别人清闲,就派我来了。”

两句话交代清楚了来意,和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薛瑜没有深问,“嗯,这样就够用了,你回去吧。”

黄芪能留在腹地培养青霉,一方面有出身鸣水,经过了鸣水工坊考验的原因,另一方面,大概也是自己肯努力。薛瑜和侍卫们都是感染者,黄芪的状态虽然看起来憔悴,但不像是发过烧,没必要影响对方,万一不小心多感染了一个人,薛瑜也是会愧疚的。

“是。”黄芪看着单手拎着两个瓶子往外走的薛瑜,低头行礼。她没想到襄王会认得自己,但只要想想之前那张纸条,她就想抓紧时间多做些事情。命途不顺,但可以努力改变。

薛瑜走出几步,忽然往外走的脚步突然停下了,回头正好撞上匆匆往外走的黄芪,她盯着黄芪的衣袖看了一会,不太明显的磨损还很新,上面染上的一些培养液的颜色,让整件衣服看上去很脏。

黄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轻声询问,薛瑜摆手放她离开,拍了拍脑门折回屋里,摸了江乐山旁边两张纸,唰唰画起图来。

都怪她发烧烧糊涂了,她怎么就忘了,该早点把白大褂和帽子画出来的!

如今从客店周围离开、尤其是从客店内离开,都要在外面的棚子里洗了手换掉外袍重新穿一件衣裳。不说穿戴复杂时间消耗,在换衣服的过程里难免把之前穿的那件衣裳上的病菌沾到新衣服上,如果说是这样发生的接触传播,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增长的人数变少,但却变得无迹可寻了。

“殿下所绘这是何物?”江乐山处理完手上的事,好奇地过来看了一眼,纸上像是一件披风大氅,但他总觉得薛瑜不是会无缘无故画一件衣服的人。那么,要么这看似是衣服其实不是,要么,这就是一件极为特殊的衣裳。

“专供医者所用,避免沾染秽物。袖口和领口都可收紧,每日诊治或是研究结束,都可以从背后解开绳索快速脱掉,用麻布或是别的耐用的布制作,也能少些衣料损耗。”

薛瑜交给江乐山,让如今在缝制口罩的差役们家中女眷帮忙赶制一套,由于只有穿绳子的袖口和领口需要技术含量,其他甚至不需要量体裁衣,大约明早就能看到成品。

白大褂的绘图交了出去,薛瑜不懂裁布和布片的问题,但看图制衣,约莫也够看懂。了却一桩心事,她去忙了一会蒸馏酒精的实验,但一坛酒烧完,制取出的酒精少之又少,虽然闻着上头,但用滴酒花的法子测试,约莫也只到了四五十度。

比起七十五度医用酒精,还差得很远。

消耗大,成品低,薛瑜叹了口气,只能放弃医用酒精的思路。

青霉不足以阻挡这次时疫,酒精也不行,她可以指望的,只有秦思等医生的医术,看他们能否办法了。

这下,真成了要完全相信秦思才行。

沮丧和疲倦将薛瑜包裹着卷入梦境,朦胧间,她感觉到一阵温热涌上。

温热覆盖了她的双手,她眼前一片漆黑,却“看到”了油腻的头发和麻布外衣与细布中衣。

有些茫然的薛瑜忽然平静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睁眼,手掌间的粘稠感愈发明显。

过了不知多久,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杀了我,你害死了我……”

“我没有。”薛瑜心平气和地说。

黑暗散去了,眼前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中年人发福的脸有些好笑,薛瑜知道这是自己杀了的那个人。她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双手握着一把血淋淋的剑,插在中年人的胸口。

“是你杀了我!你不敢认吗?!”

“我没有。”薛瑜很冷静,“是你违反了规则。”

“是你!是你!”中年人眼眶流出血泪,“是你诱惑了我,是你设下了陷阱,等着我们去跳……是你的规则不合理……”

“为什么?踏着血肉骨头上位,就是你想要的吗?”

薛瑜摇了摇头,“我知道有人会违反规则,但违反与否,是你的选择。我不否认我手上染了血,但我没有错。”

“我不信……不可能……”

“再见。”薛瑜闭上了眼。

声音消失了,再次睁眼时,屋内还是一片漆黑,薛瑜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昨夜只是一场梦境。

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原来,不管怎么说服自己,她心里也有一分犹疑。

门外的药味已经浓郁,按照前些天的状态,没过多久就能等来送药进门服务。明明做了一场令人不太愉快的梦,但薛瑜反倒觉得精神好了许多,她没在床上拖延,洗脸后推开了门。秦思蹲在药炉前,将锅里剩下的药渣反复拨了拨,查看过没有错,才端起了药碗。

薛瑜只知道他会每天亲自抓好药送来,却不知道连药渣都要检查过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