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没有学会。”无山说。

“明白了,明白了。”海轻声叹气,“会说出这种话的小朋友,确实还不明白笑的感觉啊。”

“也对呢,你很晚之后才看到了这个世界,学会这些对你来说很难。”海走神了一会儿,突然说,“其实没关系的,学不会也没关系。”

他的声音不知为何让无山想到庭院里的女性的笑声,还有很久以前的一片黑暗中被牵住手的温暖触感,虚幻又亲昵:“就算一辈子都不能成为真正的人也没关系。忘掉今天吧,不要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这世上什么人都有的,像无山这样不懂感情的人也多得是。你不用改变自己,也不用尝试各种麻烦的方法去成为真正的人,作为一个朝不保夕的杀手活下去就可以了。”

无山却问他:“作为朝不保夕的杀手就没法成为真正的人吗?”

海又笑起来:“作为杀手和实验品的你,没有自己的名字,没有自由,见不到让你发笑或者大哭的人和事物,你怎么算得上一个真正的人?”

说不清是出于贴心还是残忍,他详细地解释道:“你的头发和眼睛,都是研究所为了不引人注意而设定的颜色。原本不是这个模样不是吗?你已经被篡改得面目全非了呀。”

他的视线从无山漆黑的短发下移,又停在无山心脏处:“心脏的位置也被植入了□□,一旦背叛或者杀手任务失败,就会被销毁。”他下了定论,“你是宝贵的消耗品,但是甚至算不上廉价的人。”

“不过呢,可怜的孩子,你还是有办法逃出去的哦!”海话音一转,用兴奋而激动的声音说道。

他悄悄指了指庭院里的人:“那个男人,曾经的我的朋友,可以治疗心脏都炸掉的伤势呢。他的异能力和初印象有关,对于同一个人的治愈程度永远低于第一次治愈那个人的程度。这样想的话,如果无山能够在快死掉的时候被他治愈,那么不仅能活下来,以后的外伤也可以来找他,能够很方便地自愈。”

说到最后,海若无其事地补充了一句:“就是有点痛。”

“我记住了。”无山认真地说。

海点了点头,不再提起相关的话题,继续专注地观察庭院里的三人。

海又在微笑,不过这次的微笑略有不同。仿佛是因为看着他们的幸福,他自己也发自内心地笑起来了一样。

*

距离海作为监督人和无山一起出杀手任务的那天,过去了一年又八个月七天。海被研究所回收。

从此无山等实验体的给药剂量和成分发生较大变化,29%实验体出现不良反应死去。

这次,无山的运气依旧很好,他是活下来的71%中的一员,也是没有后遗症的32%中的一员,不过很可惜,他不是产生了令研究院欣喜若狂的异能力的3%中的一员。

研究所里空了差不多三分之一。每日起床后,整条走廊仿佛只有无山一人开门的声响,因为隔壁的房间连着空了,只在拐角处有一间隔得远远的房间还有人进去。

又过了几天,这个房间也没人了,住在里面的实验体任务失败,被销毁和回收。

无山有时候会产生寒冷的幻觉,但是在体检中并没有半点异常。

或许这是情感。无山有一天醒来时这样想了。他觉得这是个很有道理的想法,于是记住了这个想法和这种寒冷的感觉。

寒冷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扩大,最终,无山接到了去暗杀某位治愈系异能者的任务。这次,任务报告上难得地出现了雇主发泄式的话语:“给我把这个连骨折都治不好的骗子的全家都切成碎块!”

无山看着任务目标们熟悉的脸,那种寒冷的感觉在他想起他们的第一秒就把无山吞噬殆尽。

他仿佛听到风雪夹杂于寒风中扑面而来的声响。想要逃离出去的念头在这一刻堆积到极限,在他心中无声无息地发展为一场惊天动地的雪崩。

逃出去。不要完成这个任务。无山心想。

去做海说的真正的人好了。不想再做杀手了。

无山走在前往任务目标家中的路上。他看着一个从小孩指间飞向天空的气球,仰头发呆一样地望着它飞远到看不见,然后才继续前行。

逃得远远的。去自由那边,死掉也可以。

他潜入了任务目标家,把刀横在那个异能者脖颈上,告知有人买凶要杀他全家,想活命就给他治很快就要出现的致命伤,之后他会带他们全家跑路。

“当然,你也可以不信。”无山平静地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堆武器,并对异能者详细介绍它们的功效,最后平静地注视着异能者,又重复了一遍,“你可以不信。”

异能者说我不得不信。他腿软地跑去叫醒老婆孩子、收拾细软,然后一家三口都站在客厅,心慌意乱地看着无山,脸上没有曾见过的喜悦和幸福。

无山站在距离几人两米以外的地方,向异能者再次确认了能力范围,然后,他摧毁了安装在心脏处的□□。

死亡的疼痛是非同一般的疼痛。但是寒冷的感觉却随着血液的流失而消散,无山难得体会到这个天气应有的温度。

异能者天塌了样的冲过来施放异能力无山算是懂了海为什么专门说一句“就是有点痛”,这何止是有点,这是他一个快死了的人都要给疼活了的痛。

他一时都分不清,让他从失血的恍惚中清醒的,究竟是超级加倍的疼痛,还是异能力的治愈效果。

等到治疗基本完毕,剩下的全要交给时间决定,无山顶着心脏处能看到肋骨的伤口,把贴身保存的离开线路图和一张被塑封过的纸。

纸是海的一张照片,他难得没有笑,平静地看着镜头和如今看着照片的人们。

“你们按照线路图走。我去拖延他们。”无山处理掉了□□,让三人先走,自己垫后。

在他行动间,异能力修复的伤口反复崩开又愈合,好在还有治愈异能撑着,无山还能再活动一段时间。

“有缘再见。”他和这一家三口道别。

*

处理好叛逃后续的无山藏进了某个小巷。已经快到极限了,他无力再活动下去,只能潜藏于此处的垃圾桶,等待治愈异能修复身体的伤口。

他听到有饥饿的野猫蹿进小巷,它在舔舐不远处他滴落在地的血液,发出贪婪的叫声,无声地走到垃圾桶前,用细瘦而尖利的爪子在垃圾桶表面划拉,发出难听刺耳的粗涩声音。

无山只作没听到。如今的他虚弱到野猫都能把他当作事物,唯一有用的除了手中没有子弹的枪,就只剩下耐心。

一人一猫的对峙持续良久,直到有人踏入这个小巷,然后迟疑地靠近他和猫所在的垃圾桶,嘴里发出疑惑的喃喃:“好重的血腥味……”

猫不甘地叫了一声,在这位不知名的女人靠近之前就逃走。而无山没法逃,他只能警惕地屏息等着来人掀开垃圾桶盖子,和睁大眼睛藏在里面的他对上视线。

“诶!”来人发出了惊讶的声音。她撑起垃圾桶盖的那只手还拿着一个橘子,另一只手提着一袋橘子看来她是为了捡掉落在地、滚进小巷的橘子才走近这里的。

“你是不是受伤了?”她像是看不见枪口一样,温柔地问道,“需要帮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