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大笑起来,然后对他伸手,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恭喜你在经历了我的改造之后还能活下来,既然如此,我就自我介绍一下,你可以叫我‘海’。虽然我是个无趣的人,但是我所在的公司是很有趣的公司,欢迎加入我们。”

后来,那个叫作“海”的、可以改造人体的异能者把他塞进了兼职搞人体实验的杀手组织虽然不是正经公司也一点都不像海说的那样“有趣”,但这地方确实包一辈子的吃住,就是这辈子可能会因为公司的原因有点短他失去了过往的名字,多了一个代号,叫“无山”。

海经常在外游荡,有时会回来看他,捧着他的脸仔细观察他的眼睛,并称之为他这辈子最好的作品:“还是第一次给人治眼睛没治死呢!”

路过的研究员情绪激动、破口大骂,让海离要上手术台的实验体远一点,要是海又用异能改变实验体体质参数,研究员就要和他拼命听上去海已经是个屡教不改的惯犯了呢。

于是海下午再次出现在无山面前,美名其曰下午要出任务的无山是杀手,不算实验体了,他可以放心出现在无山面前。

说完海自己笑起来:“这话真是个完美的地狱笑话啊。”

刚从药物副作用中缓过来不到两小时的无山问他:“地狱是什么?”

海摸了摸他的脑袋,慈祥地笑着:“地狱就是生活,人死前和死后的生活。”

第76章 无山的过往(中)

无山还是不懂地狱是什么。不过这不重要,快到出任务的时间了,不管他懂不懂,他都要先去出任务。

海自告奋勇充当了这次任务的监督人。他们乘坐专车离开研究所基地,下车后,海让无山做完任务后别回去停车的地方,而是去某个地方等他,他要带无山去见某个人。

“趁我还活着,还有出基地的机会,我先带你去认一认人。”他说,“再过一年两年的,恐怕就没机会了。”

无山仰头看着他:“一年两年后你就要去地狱了吗?”

“是啊,我要去活着的人没法去的地方生活了。”海依然在笑。

“那地方只有你吗?”

“有许许多多的死人。”

“有你杀过的人,也有你救过的人?”

“对,还有一部分亲朋好友。”

无山想了一会儿,说:“那和活着的人的世界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

“区别还是有的。地狱里的死人要经历各种痛苦。”

“可是活着也要经历各种痛苦吧?好像没什么区别。”

“你说得对!”海又笑起来,“世上的事大多是无甚区别的,从这里来,到那里去,都一样。所以没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海总是很高兴地笑着。问他为什么笑,他也不说,只让无山自己试着笑一笑,就会知道了。

无山勾起嘴角。海说这不是笑,是脸部肌肉的痛苦抽搐。

其实研究所的杀手技能课程中有表演课,但无山一直没学会这个。他在情感上的迟钝和他在暗杀上的天赋正好相反。

今天无山又试着笑了笑。海看了看,不笑了。

海笑不出来了。

海沉痛地板起脸,对无山说:“你还是去出任务吧。”

虽然无山笑得不利索,但他的任务完成得很利索,结束时间比预期的短了一半。

海拿手帕给他擦了擦脸上不小心沾到的一点血,然后把手帕沿对角线折成小三角块,扔进垃圾桶里。做完这些动作后,他牵着无山准备走,却不料无山不肯迈步,反而让他也走不脱。

“为什么扔掉它?”无山凝视着垃圾桶,问道,“你一直带着它,为什么今天突然扔掉了它?明明还没破掉。”

无山总是有很多问题。可是他为什么要问那么多琐碎的问题、得到的答案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自己也想不清楚。他只是一直提问,期待哪一天能突然知道原因。

海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垃圾桶,然后收回视线:“就算它还有用,想丢掉它的念头也会从脑袋里冒出来的,因为它早就是一块陈旧的手帕了。今天才扔掉它,已经是考虑了它的用处的结果了。”

无山收回看着垃圾桶的视线。他开始面无表情地凝视海。

海贴心地真难得我居然还有“贴心”这一品德,他想帮无山组织好了语句:“是想问我也会被丢掉吗?是的,我也会被研究所丢掉。一个不可控的疯子异能者,还是回收了比较令人安心,已经有很多人在这样想了。”

“那你……”无山又要提出新的疑问,他的话被海中途截断。

海说:“我当然可以当个正常人,做出一副可控的样子活下去;但那个正常人不是真正的我,当久了正常人,我也会死去。都要死,赖活着不如好死。”

“为什么。”无山又一次问。

比起问,更像是陈述,是茫然之下的喃喃自语,是不期待回答的语言。

于是海怜悯地对他说:“等你明白真正的人是什么样的,你就知道了。”

之后海没有回答无山的任何问题。虽然大部分时候海看起来是个性格活泼的人,但本质上,他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是个“反复无常的疯子”,上一秒他还高高兴兴地知无不言,下一秒就会笑盈盈地一言不发,他总是高兴的、笑着的,但是他的情绪和表情对他的行为不会有半分影响。

海带着无山去远远地见了一个人。他们扒在庭院的围墙上,看着正在庭院草地上玩闹着的父女两人。

“那个男人是曾经的我的朋友。”海小声说。

无山看了那个男人一眼,然后又把视线移回了坐在廊下的女性身上。

她正看着在草地上幼稚地你追我跑的两人,笑得脸红扑扑的,笑声清晰地传到他们两个扒墙偷看的小偷的耳朵里。她是一位很健康、很开怀的女性,作为妈妈,看着女儿和丈夫的目光里满是幸福。

看着她时,无山仿佛也能尝到一些空气中满溢的幸福的味道,像是海曾经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塞进他嘴里的糖,是一种轻飘飘的甜味。

“你在笑呢。”海突然对他说。

“我在笑吗?”无山转头,对上海的视线,茫然地轻声问道。

“笑起来是什么感觉呢?”海笑着凝视着他的眼睛,殷切地问道,“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是,能不能麻烦你仔细地告诉我呢?从变成现在这样以来,我已经很久不知道真正的笑、真正的人的感情是什么样子了。”

无山看着笑容满面的海,感到一股无力的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