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名字。我就叫无山。”无山说道。他第一次避开了太宰治的眼睛。
“你在撒谎。”太宰治温和地挑明了这个事实,“你记得自己叫什么。”
他捧起无山的脸,强迫无山和自己对视,用着依然温和但是不容置疑的声音说:“无山,你可以不说,但是你不能骗我。你如实说,我知道你说的是真话;你撒谎,我也知道你说的是假话。”
“你是我的人,我讨厌你骗我,所以你不能骗我,明白吗?”他说,“我不想因为你骗我,而对你做些糟糕的事情。你也不想,对不对?”
现在的太宰治有点可怕。无山心想。他下意识绷紧了身体,在直觉的指引下用力点了点头。
他看到太宰治弯了弯眼睛,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瞬间收敛回去了。
太宰治松开桎梏无山脑袋的双手,摸了摸无山头顶,再次夸道:“好孩子。”
第75章 无山的过往(上)
在极偶尔的几个晚上,无山会梦到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时候的他闭着眼睛坐在台阶上,安静等着说好了过一会儿就回来接他的妈妈回来。
可是妈妈一直没有回来。
大概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因为他是一个看不到的孩子,一个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孩子。
对他来说,“看”是个虚假而难懂的概念。
他不知道“看”是怎样的感觉。但他有时候也会想,如果自己看得到,妈妈和爸爸或许就不会总是吵架,他也能走得像妈妈一样快,不会因为突然出现在前方的东西而被绊倒,狠狠摔一跤,把妈妈帮他穿上的干净衣服一下就弄得脏兮兮的。
我好像被丢掉了。他模模糊糊地想着,把脸埋进膝盖和手臂的空隙里,整个人缩成一团。
他一动不动地在原地等了很久,周围的声音变得繁杂起来,照在身上的被叫作“阳光”的东西也热了起来,风小了,还有一人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他以为是妈妈回来了,惊喜地抬头转向那边,听了一会儿,发现不是妈妈的脚步声,于是又把自己缩成一团。
然后那人突然放轻了脚步,走过来,停在他前方。
他抬起头,疑惑地侧过头听了听那个人,发现这人就是一动不动地站在他前方,不知道为什么呼吸很轻。
“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那个人靠近他,声音从前上方转移到右侧。
“等妈妈。”他老老实实地回答。
“但这里可是福利院门口,她要把你丢给福利院,你等不来她的。”那人笑着说。
这话听起来很刺耳。他不想继续听下去,于是摸索着撑着地面往旁边坐了一点。
摸索时手上沾到了灰,他仔细地把能感受到的灰都拍掉,手掌从粘着什么的粗糙感觉变回光滑干燥的状态。妈妈不喜欢他变得脏兮兮的,沾到灰的手要仔细拍干净。
然而他辛辛苦苦坐远的行为并没有起到他想要的效果,那人非要往他身边挤,自来熟地叽叽喳喳起来:“小朋友,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
他有点生气了,转头凭感觉面对那个人,突然一下睁开眼,怀着恶作剧的心情期待那人被吓一跳爸爸很害怕他的眼睛,骂他的时候还说他有一双鬼一样的眼睛;妈妈也不喜欢他的眼睛,所以平时他都闭着眼。
这双眼睛虽然看不到、也不被妈妈和爸爸喜欢,但是吓人的时候很好用。
那人发出惊讶的声音,却不像他预料的那样被吓到了,而是说:“呜哇,真少见啊,全白的眼睛所以你闭着眼睛是因为睁开眼也看不到吗?”
他感到有风吹到脸上,离脸很近的地方传来类似拍手的声音,然后那人说:“真的看不见呢,不管我怎么挥手都没反应。”
“好可怜啊……”那人发出虚假的怜悯声音。
真讨厌啊。他心想,往旁边又挪了挪。
可他越躲,那人就越对他感兴趣。那人再次挤到他身边,狗狗祟祟地问他:“小朋友,要不要跟我走?虽然你爸妈不要你了,但是我上班的公司可以养你啊。你看,你的感官如此敏锐,很符合我们公司的招人标准,想来很容易就能进去吧。只要进了公司,就会包你一辈子的吃住哦说起来,你这么早就被丢掉了,应该还没吃饭吧?”
他不说话,但是肚子应景地叫了起来。他的手被人一把攥住好高的体温他被人从地上拉扯起来:“瞧你这都饿成啥样了,走吧走吧,不管你是否打算加入我们公司,都可以先跟我去吃一顿饭嘛。”
然后他就被那人半拖半哄骗走了。他被抱上了一辆车,过了很久以后,在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响得那人笑个不停时,载着他们的车终于停下,那人又把他从车上抱下来,牵着他走了一段路,然后把他抱到一个椅子上,让他在这坐好等他回来。
他一动不动地等了几分钟,那人回来,桌上传来放下餐具的“噔”的一声。然后那人又笑了:“让你坐好,就真的一动不动呢。”
“不怕我也像你妈妈一样扔掉你吗?”那人问道。
“那就扔掉吧。”他说,“妈妈没有回来,你会不会回来都无所谓了。”
“自暴自弃了吗?”那人又笑了到底有什么好笑的说道,“但是我能让你看见哦,所以,要不要试一试‘看得见’是什么感觉?就是有点小风险。”
他说想。于是那人用手捂住他眼睛,一股剧痛从接触的地方传来,不知过去多久,痛感开始减弱,那人笑着说了句:“嗯,这次人还活着,看来成功的概率很大呢。”
然后那人说:“小朋友,可以睁眼了。”
他深呼吸,忐忑地在那人手掌下用力睁开眼睛
无山睁开眼睛,看到雪白的天花板。
或许是那时睁眼太用力的缘故,关于过往的梦,总是在睁眼时结束。
下一秒,起床的闹钟从房间的广播响起,无山从窄小的单人床起身,去同样狭小的卫生间洗漱,脑袋里仍然回想着往事。
那人移开手之后,他从此变得能看见了海的脸、雪白一片的无窗房间、摆在面前的盘子和盘子里的面包,这些东西清晰地从眼睛传达到大脑,无数颜色乍然出现在他认知里,从出生以来,他第一次认识到“颜色”究竟是怎样的东西。
他闭上眼睛,这些东西都消失了,只有微薄的红光从眼皮投入;于是他立刻睁开眼,再次凝视这个新奇的世界,许久不曾眨眼。
那人笑着对他说:“小朋友,这个世界很有趣吗?”
他点头。
那人又问:“那我有趣吗?”
他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