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戒凡音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平静地打量着闻人懿的脸，“找到她了吗？”

“没有。”

闻人懿低下头，她鬓边那朵水仙在戒凡音眸中闪着细碎的微光。她像是踌躇了一下，又似乎有些不服气，轻声道：“战神殿下，我只是一介司花神，在下界并未找到关于吾真的线索，只是在几个国度中看见了她的塑像。我在下界追踪数年，无一所获。”

第66章 今日便可动身回去了。

无一所获？

戒凡音眼中闪过一丝探究。他原本在擦拭一柄雪色的长剑, 哪怕见到闻人懿来了，他也始终不曾放下过这柄剑，这似乎是他安全感的来源。

他踏着烛火在琉璃殿映下的影子一步步走至她面前，闻人懿眼睛也不眨一下, 眼睁睁看着戒凡音将剑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殿下是想对我施以惩戒么, ”闻人懿平静道, “用砍头的方法?*? 可杀不死我。”

戒凡音看了她半晌, 闻人懿与他对视，没有从戒凡音眸中看出一丝关于情感的波动起伏。这个战神有时太过冷漠，不似人也不似神。哪怕再庄严肃穆的上神也会流露出属于人的特质，譬如慈悲，再譬如刚正，如金刚塑像般不怒自威的也有。

但戒凡音从不归属于其中的某一种。

闻人懿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心中只觉怪异。神界无神知晓戒凡音的过往，他像张白纸, 若说他是冷漠或是淡然也太牵强了些

他就像是个没有感情的容器。

她静静等了几息, 便觉那柄剑从自己颈间撤开了。戒凡音转身走开几步，背对着闻人懿：“看来是我强人所难了。”

闻人懿屏息一瞬，刚想说些什么, 却用余光发觉戒凡音正透过他面前的一小块琉璃反光悄悄地观察着她。

这瞬间, 闻人懿感到反胃, 有种说不出的阴冷的恶心。

“吾真已陨落多年，肉身早已弥散，哪怕是神界的丹仙都无法为她肉白骨, 更莫说人界, ”说到这里，闻人懿的语声有些许不耐, “战神殿下若不信，尽可下界亲自去查。恕我神力有限，查不出更多。”

闻人懿依旧站在原地。就在琉璃的反光中，他反复揣摩她的神色，却始终无果，举手将那只倒映着闻人懿的大肚子花樽撤了下来。

闻人懿见他动作，会意道：“殿下公务繁忙，我先不打扰了。”

戒凡音听着闻人懿的脚步撤出琉璃宫殿，五指一松，花樽坠地，发出一声如烟花绽开般的迸裂声。他站在一地七色碎片中，抬脚踩过咯吱咯吱响的碎花樽，行至长生烛火前。

闻人懿赌对了，他无法擅自下界查验。

比起疑心吾真用了不知什么法子复活过来，戒凡音更怕自己无法当好一位合格的，顶替吾真的战神。毕竟战神之位现今只有一个，而想成为他的人有千千万……戒凡音赌不起，事实上，他也不明白什么是人界赌徒的赌性。

神与人一样，命只有一条。此事并不能着急。

戒凡音抬首看了一眼琉璃宫殿之上彩色的穹顶，沉默不语。他抬手旋上殿门，将自己置身于暗处，无数微微跃动的烛影投映在他脸上，戒凡音感到安全

幽暗，静谧，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冰冷的肌肤和血肉重叠在一起……

就仿佛三万年前那样。

*

数年之后。

人界，某处山峦。

沈芙心从入定中醒来，习惯性地睁眼开始找姬停。她站起身，往屋内环视了一圈，没找到姬停的影子，便跨出了门槛。

此时人间正是春季，群山葱绿，她眼前的山峦正蒙蒙地隐在雾里。恍惚间，沈芙心又仿佛回到了那年苏醒时的青帝灵山。

姬停就在屋外。

这些年她不知用什么法子弄到了面粉，没事就用面粉捏团子样的小人蒸来吃着玩，以此消遣寂寞。沈芙心走到姬停身后，她正用灵火蒸面团，见沈芙心来了，便将草编的锅盖一掀，笑吟吟道：“看，你的出关贺礼。”

沈芙心捏了只白胖小猪模样的面团子在手上，姬停手艺不错，蒸得很劲道，还用豆子安了眼睛和嘴上去。她掰开面团子，里边是白糖馅的。

姬停颇为照顾她的口味，每次糖馅都塞得很满。沈芙心边吃边随口问道：“怎么不见慎杀？”

“找了处泉水净身去了，”姬停笑道，“她已修至大乘期大圆满，雷劫将至，今日便可动身回去了。”

沈芙心了然。算算日子，她们在此甚至还未待够九十年。

一半是慎杀本身便争气，还有一半得归功于沈芙心的丹药。她与姬停一同摘来的莲花一共拆分成了七枚，效果显著，稳住了慎杀的肉身，不至于让肉身在高速的修炼速度下崩盘

沈芙心修为已至听神。

她刻苦修炼是一回事，但她冥冥中觉得仙界的这套修为系统已经不适用于她了。只要身在有灵气的地方，她便能领悟，身处人界稀少的灵气之中，她尚能攀至听神，回去仙界她的修炼速度只会更快。

她并未像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喜悦，而是鲜有地感觉到了茫然。

她没有沉湎于此，只是取水净了净手，与姬停一同等待慎杀归来。

在等待的时候，沈芙心抬眸看了一眼远处的山，此时才发现山上那些并非轻雾，而是凝结得越来越结实的雷云。她知晓凡人飞升都必遭雷劫，要登天阶方能前往仙界，蹙眉道：“要让慎杀登天阶么？”

“不登天阶，”姬停温声道，“从天阶上去，会被看见。”

看见？被谁看见？沈芙心还想询问更多，却见姬停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那些虬结的逐渐变深的黑云：“先上去吧。”

慎杀正从林中归来。看来姬停已同她谈过，她站在姬停的左侧，而沈芙心居右。见姬停已布好传送阵法，慎杀割破了自己的掌心，使劲攥了一把拳头，将血滴在姬停递给她的小稻草人上。

稻草人很快显形，变成一个五官有三分像慎杀的大活人。

慎杀松开拳头，从手背上割下一块肉，塞进了它嘴里。

沈芙心看得目不转睛，这似乎是某种能使傀儡与血主变得别无二致的法子，能够以假乱真，甚至骗过天神。

她从神界下来时，姬停也给她做过类似的傀儡，想来赵览萤和喻湛虚都没有能第一时间发现，更别说身由血塑，口含肉块的这种傀儡，只会与血主更加肖似。

“骗一时够了，也不是要真的让它替你登天阶，”姬停轻声道，“它会代替你死在雷劫中，天道降下的雷劫足够强烈，够它毁尸灭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