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懿看着自己杯中的倒影,平静道:“我预备回去向戒凡音复命。”

燕丹手一抖,杯中茶水溢出来了些许。她不可置信地抬眸望向闻人懿,惊愕道:“你……你真的见到她了?吾真她如今在何处?”

闻人懿坐在原处,指尖摩挲着杯沿。她像是想了很久,忽然抿唇笑了。可她脸上笑着,眸间却丝毫没有笑意,冷声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燕丹怔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望向闻人懿。

闻人懿没有去看她。她重新举杯,将杯中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起身便欲离开:“燕丹,这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就在她拂袖而去的瞬间,指尖便被身后的燕丹抓住。她恢复了部分神力,闻人懿能够感知到她肌肤久违的温度。但下一刻,她的指尖疼痛起来,闻人懿几乎忘记了燕丹全盛时期的力量,以至于她对她松懈了,被燕丹掐着脖颈抵在冰冷的丹炉上。

燕丹掌心收紧,她们凑得很近,闻人懿几乎能看见她眸中的泪光。

她指尖微动,却没有抬起手为她拭去眼泪。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燕丹十指收紧,神色近乎崩溃,“你们想把吾真怎么样?闻人懿!你为什么要帮祂们做事?为什么!”

其实我也很想问你为什么的。

闻人懿别过眼,不去看燕丹瞬间红起来的眼圈。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伙同祂们一起骗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可恨这些为什么都有缘故,她无法像燕丹一样质问出口,只能略显狼狈地躲开了。

她试图掀开燕丹,可她寸步不让。这是闻人懿第二次见到燕丹失态的模样,第一次是为了吾真,第二次还是为了吾真。一股更强烈的冲动直冲向闻人懿的喉间,她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任何东西,在燕丹痛苦的神情下阖上双眼

闻人懿的指尖动了。

她一把攥向燕丹紧紧掐着自己的手腕。

“如若当初死的是我,”闻人懿声音颤抖,像是哭了,“如若当初死的那个人是我,你会像如今质问我一样去质问吾真吗!”

燕丹看了闻人懿半晌,忽然垂下头。

“你跟吾真不一样,”燕丹松开手,避开了闻人懿同样泛红的双眸,“闻人懿,这种话根本没有意义。”

闻人懿觉得自己明白了。

她飞快地抬起手擦了擦眼角,转身离开丹殿。燕丹在她身后跟了几步,看着那道绿色的身影远去。她似乎总是在目送旁人走先前同样身为丹神的同僚,吾真,慎杀,再到闻人懿……燕丹送走了太多个人,而自己如同碑石般久久在原地目送她们的陨落或失意。

最开始时,她想着去追,可是到如今,燕丹知晓追逐已经没有用了。

她重新躺回丹炉边的木椅上。

闻人懿方才问自己,如若当初死的是她,自己是否会像质问她一样去质问吾真。

丹鼎燃起灵火。燕丹凝视着熊熊燃烧的火光,没有血色的脸颊也因为鼎火而变得柔和温暖起来。燕丹神色平静地盯着丹鼎看了一会,忽然伸手进火中。

如若当时死的是闻人懿,便不会再有如今发生的一切了,燕丹心想。若情况真是如此,自己恐怕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她忍受着灵火的灼烧,如今只有疼痛才能让燕丹产生仍存活在世上的感知。她自知自己在神界并非无辜的人,她是神界代行的刽子手,间接地伤害了莲母取材入丹。分明那么恨,可难道她燕丹的手上能洗净血腥么?

可是她不能止步于此。燕丹垂眸看着浸在火中的双手。她如今要做的只有瞒,瞒过闻人懿,瞒过神界……

还有,瞒过沈芙心。

等到所有事情尘埃落定时,便也是她自愿成为那头陨落的鲸的时候。

*

闻人懿走出丹殿大门,直奔战神琉璃殿而去。

路过花神们所聚集的群芳庭时,闻人懿留了个心眼,掠身进去池中撷了朵水仙插在鬓间。她临水自照,将鬓发梳理整齐,又随手折了朵在手中。正当她顾影时,芙蓉花神明快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来:“我们都说你簪花好看,偏偏你平日不肯簪,怎么如今改性了?”

闻人懿微微一滞,随即回身抬眸,唇边挂着一点浅淡的笑影:“我非顽石,不会一直一成不变。”

芙蓉花神像是很满意她如今的改变。作为同僚,她倒是无可指摘的那种,平日没少帮衬闻人懿,如今见她变了,心中更加欢喜:“是了,就是这样。我见你行色匆匆,是从何处回来的?”

“凡间,”闻人懿睨着她的神色,却见方才还欢喜的芙蓉花神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奇怪,“战神殿下托我办点事。”

芙蓉花神后退一步。她勉强维持住端庄的神色,匆忙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耽搁你交差了。”

她正欲遁走,闻人懿的洁净的指节却猛然扣上她肩头。芙蓉花神仓皇扭过头来,却见闻人懿对她一笑,另一只手的指尖抚向鬓间水仙,微笑道:“慢着。芙蓉,你看看我的这朵花,是簪在左边好,还是右边好?”

真是见了鬼了。芙蓉花神浑身僵硬,不自然道:“……右、右边?”

“多谢,”闻人懿将花挪至右边鬓上,学往日的吾真那般笑得温柔可亲,“我也觉得是右边。”

她放开芙蓉花神,大步流星往战神殿行去。

方才与燕丹的对峙还历历在目,闻人懿抬手抚向那朵脆弱的水仙,唇边沁起冰冷的笑意。神界人多眼杂,她不能保证自己丹殿内与燕丹的一切对话都是安全的。在如今的许多上神眼中,或许自己与燕丹的关系一差再差才是最安全的境况

如此我与燕丹便会孤立无援,两个最可能结盟的人不再结盟,这才是祂们想看到的,也是祂们不会出手打破的场面。

而无论如何,戒凡音必须死。

但在吾真她们杀上神界来之前,她要维持住此处的稳定。

闻人懿停在琉璃神殿的门口。此处她鲜少前来,如今再看,分明心中多了几分熟稔。被锁紧的闸口打开后,记忆只会如泄洪般奔流而出,闻人懿抬眸望向上书“战神殿”三个字的神匾,认出这分明是当年吾真所住的宫殿。

如今也被戒凡音给占走了。

她没有一丝犹豫,抬手叩响了宫门。

只过了几息,战神殿门便悄然洞开。闻人懿最善揣测人心,此时明白戒凡音是特意想让自己走进宫殿内去。他指不定就待在哪个暗处的角落用那双眼睛盯着她看,想看她踏过吾真曾走过的宫砖时,脸上是否有一丝动摇或是怀疑的神色。

她偏不如他所愿。闻人懿在走进这间琉璃殿时,步伐便骤然慢了下来。她像是对宫殿内生长着的花卉树植都毫不关心,只偶尔抬眸漠然地看一眼景色,直到走入殿内,闻人懿方才真正地将那双浅色的,曾被人族视为不洁的眼眸平视向殿内景致。

戒凡音果然在那里。

闻人懿猜测他并没有办法直接得知下界的情况,见他凝视着自己而不开口,于是率先道:“我已从人界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