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芙心将花往芥子袋内一丢，侧身再度躲过荷叶的包裹。她借此机会回身望去，方才悬停在半空的水剑竟然已经被那些枝蔓给绞碎了。

怪不得此处没有鸟声，连根动物毛都看不见，湖中甚至没有鱼……沈芙心想。原来是被生长在湖中的花给吞吃或者吓走了。

她落地岸上，只见那些枝蔓缓缓松开，她被绞成碎渣的无辜水剑呼啦啦掉下来，被那些莲花给分食了。沈芙心定睛一看，原来没有莲子的莲蓬是它的口器，此时正通过那些本该装着莲子的黑漆漆的窟窿将剑的碎片往里拖拽。

好怪的花。

见那些莲花安静下来，不再攻击，沈芙心站在岸边拿出芥子袋里刚采来的花，迟疑着愣住了。

这种感觉很熟悉。

刹那间，沈芙心仿佛又身回那年神界的神庭花宴。她低头凝视向手中的花瓣，不知是否是错觉，这些花瓣上有神庭花宴上丹材一致的气息，只是要淡上许多，似乎并非出自本源。

她心中有了思量，将花重新收入芥子袋中。一朵就够了，她不想采更多，转身与姬停一起离开。

姬停沉默了几瞬，她似乎明白湖中这些莲花的来源了。

数万年前，莲花与她们并肩作战，吞噬过无数邪物，净化了天地灵气。但是她也偶有负伤的时候恐怕就是莲花当时滴下来的那些血幻化成了湖泊，又分裂出了这些湖中的小莲花。

因为是莲花本体的血液分裂诞生而来，所以它们没有莲子，无法更新换代。

姬停心间悬着针，每当懈怠时便将她的心细细密密地扎着疼痛。她看着走在身旁的沈芙心，试图从她身上找出与莲母肖似的影子，可越看心却越乱。她踌躇再三，终于还是问道：“你饿吗？”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沈芙心瞥了她一眼：“我辟谷过了，吃与不吃都行，所以我不饿。”

……不饿吗。

姬停想起撞见莲花觅食的那一夜，内心仍旧无法平静。沈芙心下界许久，修为渐长，可仍旧不饿，或许真的不是莲花的女儿。她们的容貌更无肖似之处，若说相似，恐怕只有那双眼睛了。虽然瞳色不同，神态却极相似……

停停停，打住。

姬停决意暂且不再想这件事。她们再度穿过丛林，这回是御空回去的，故而折返得很快，远没有来时折腾。回到她们栖居的小木屋前，沈芙心推开房门，看见慎杀仍在原地打坐闭关，还未苏醒。

沈芙心取出莲花，裁下一片花瓣，按照丹书中记载的法子将其放入鼎中炼成了丹丸。她和姬停对了个眼色，姬停立刻会意。她们一左一右将慎杀架起来，趁其不备捏开了她的嘴，将丹药扔了进去。

这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一看就是没少干过。慎杀刚睁开眼睛，便觉腹内一阵滚烫，她又阖眼坐了下来开始打坐，看上去是预备要破境了。

沈芙心靠在木门前，举着剩下的花瓣垂眸沉思。

屋外天高云阔，倦鸟归林。就在黄昏落定时，远处树上的一道身影顿了顿，毫不留恋地跳下树冠，涉林远去。

那是闻人懿。

上次出手与姬停打斗时，她拈了一片柳叶在姬停身上，故而能够一路追踪着她们来到此处。她跟了一路，也看了一路，如今是时候该回去了。

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的。闻人懿方才看见沈芙心喂给慎杀的丹药，又由此想到了接天莲池内的莲花，眉心紧蹙。

她走远了些，随手折了条树枝，画地为门，顿时回到了神界。

闻人懿没有急着回去向戒凡音那个狐假虎威的东西复命。事实上，她也不知晓自己该向他复命什么。

她孑然一身站在飘摇的云雾里，似乎在想自己如今该去何处……回花神们聚集的群芳庭么？

闻人懿垂眸看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那朵从神界折走的本命水仙已经被自己丢在人间的太阴国了，她也无心再回去多折一枝做法器，轻飘飘的鲜花她其实一直用不习惯。

不回群芳庭，她此时竟然无处可去。

她站着想了半晌，终于还是提步往那个熟悉的地方飞去燕丹所栖居的宫殿很偏远，她花了一会功夫才终于来到燕丹上神的宫殿门前。

她叩开门，燕丹的仙童见是她，吓得失了礼数，只想把门快快关上。闻人懿拂袖而去，可停在燕丹平日炼丹的那处丹殿时又踌躇起来。

燕丹是恨她的。

闻人懿站在原地，看着与群芳庭或是战神琉璃殿相比已经过于寒酸的丹殿，久久没有说话。仙童们一拥而上，用的还是三万年不变的老借口：“花神殿下，我们主上她身体抱恙，头晕头疼，卧床不起魂魄有损不宜见客”

她的衣摆被她们的小手攥着晃来晃去，近乎央求。就在此时，丹殿的门忽然开了

燕丹站在殿内，白发皑皑，面上已不见病色：“进来。”

第65章 闻人懿，这种话根本没有意义。

殿内无声燃着长明灯。

燕丹那头如雪般的长发散落到腰际, 她并未抬眸去看站在殿门前的闻人懿，而是侧身让出了一条路。

闻人懿摘开仙童们的手，提步进门。丹殿的殿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燕丹背对着她, 她无法窥见对方的神情, 却先越过燕丹的肩头看见了悬于神龛上的那盏长生烛火。

原先那烛火时常无风自动, 微弱得像是随时能熄灭的模样。如今却燃烧得稳固, 甚至比闻人懿先前那次来见燕丹时烧得更旺

燕丹就走在她身前，鞋底在古旧的丹殿中发出轻灵的叩响。闻人懿闻见她身上的草药气味，有点微苦，这气味静静弥散在丹殿内，像是抓不住的游魂。

丹殿并非燕丹一人所有，而是历任丹神所居住的地方。

闻人懿还记得燕丹之前的最后一位炼丹的上神，她在燕丹飞升上来后不久便心神溃乱，最终身死道消, 倒在了丹殿前。神也会陨落, 神的陨落如同鲸落，祂们的尸身会弥散，消逝在三界之中, 变成供给世界的养分。

她将凝在长生烛火上的视线收回, 转而望向燕丹。

燕丹已经坐了下来, 就坐在她日常睡卧的丹炉前的躺椅上。她将自己那头白发随手束了起来，在檀木小桌上变出一套茶具。自从门口那声“进来”之后，她便没有再招呼闻人懿, 只是坐下自顾自地沏茶。

待茶好了, 她将其中一只小瓷杯往闻人懿的方向推了推。

闻人懿垂眸望向她手旁的澄青色茶水。

“凡人都说饮酒伤身，”燕丹举起自己那杯, 低头抿了一口，“喝点茶水。”

闻人懿坐在身后悄然浮现的座椅上，伸手拿起燕丹斟好的茶。

举杯过后，她们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打破难得的和平与静寂。燕丹像是真的专程请她坐下来喝杯茶，眉目淡然，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闻人懿攥紧茶杯，最终还是松手，将茶盏咔哒一声放回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