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真已经很累了。

人会累，仙也会。这些年她的修为早不知攀升到了什么地步，她无暇去看，也不想去算自己手中累积了多少杀业。当青鸟来时，她浑身是血，坐在慎杀身边，抱着剑平静地望着长空。

神界迫于压力，封她们为战神。

吾真，慎杀，军师三人功德最深，并称为三战神。慕参商等人救难有功，论功行赏，有求必应，神界特赦她们，可让仍在凡间的，她们的亲眷一同飞升为仙，来仙界团聚。

告别同路许久的伙伴们，吾真三人登上神界的琉璃阶。

她们满身血污，像是刚从鲸腹中生剖出来的，每个人鞋下都粘着不知是人还是鬼的血肉，将仙雾缭绕的琉璃地面踩得咯吱咯吱响。慎杀的衣袖还滴着血，吾真脸色惨白，眸色却极亮，像暗夜里拔出的刀刃。

上神们都避开她们走，但地上还是留下了延伸出好远的血脚印。吾真不要封赏，不要嘉奖，她要去看莲花。

引路的神使有些犯难。她轻声道：“战神殿下，接天莲池那边如今不太方便。”

“带我去，”吾真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接天莲池不方便，但我方便。”

她们是近乎强闯进去的。千年不见，莲花依旧是分别时的模样，岁月对她不起作用，她趴在池边，睡得很安稳。

吾真紧绷着的脊背瞬间放松。

听神使说，如今是莲花的沉睡期，她数百年前修为暴涨过一次，从此之后便常常处于睡着的状态。

莲池边有不少仙童看顾着莲花，于是她放下心来。莲花是她们从人间带上来的，吾真不想愧对她。

如此时光轮转数万年。

吾真在人间的香火极盛，仙界不少仙也极其敬仰她，不光如此，吾真的功德与修为也力压众神。她并非不曾感受到一些令她如芒在背的目光，只是成神后她也不曾松懈过，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事端出现，需要她下界平定

她一旦有空，也会和慎杀军师她们去看莲花。

莲花总是睡睡醒醒，仿佛不认识她们了一样，但她随着日子飞转，莲花的性情也越来越奇怪。吾真不是没有怀疑过，但神界总会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让她信服，再将她遣下凡间，调配得更远。况且莲花身上并无伤痕，只是精神状态每况愈下

她有时会毫无征兆地想挣出莲池，有时则表现得想杀了她目之所及的所有人。因此接天莲池的管控也越发紧张，直到最后不让任何神进去，包括将她带上来的战神。

吾真最终在三万余年前的某个夜晚潜进莲池。

白日的仙童都已不在此处了。她蹲在接天莲池边，敲了敲池沿，等待着莲花像往昔一样从水中潜上来。但吾真敲了很久，都不见莲花的影子，她的心骤然变得不安起来，只是犹豫一瞬，便跳进了寂静冰冷的莲池中。

……她首先看见的不是莲花本身，而是捆缚在莲花根茎上的数条锁神链。

这些代表神界最高力量的链子紧紧纠缠在一块，将莲花的本体禁锢在湖底。而湖底纠缠着的不是淤泥，而是无数森森白骨和腐烂的肉泥。

莲花缩在一隅，怔怔看着在自己面前漂浮的仙童的尸体。

她幻化出的人身无恙，但本体却遍体鳞伤。见是吾真来了，那片曾救过人世的莲叶猝然动了起来，将吾真卷至她眼前，如同绞肉的铁器般骤然收紧！

莲花和吾真面对面在水中站着。

她拉过吾真的手，尖锐的指甲划破了吾真的皮肤，在她的皮肤上留下印记。

“我很饿，”莲花画道，“你们骗我。在这个地方，我从来，从来，都没有吃饱过。”

*

后面的故事，当年曾历经过的神都知晓了。

从来一心沉浸在她救苦救难事业中的战神吾真忽然反叛，神界死伤无数，仙界动乱，人界却供奉起更多?*? 给予吾真的香火。众神制裁吾真，将她杀死，任由尸身腐化消解万年，又变成了反哺仙界的原料。

而那些跟随她的故人，故人们的故人，统统成为了她的陪葬品。

神界从此照常歌舞升平，再无后顾之忧。直到某日，有人忽然从蛇沼中惊醒

姬停睁开眼，望向树下的慎杀。她眸底浸着化不开的疲惫：“天晚了，回去吧。无论慕参商是死是活，明天都得把她找出来。”

第54章 她从未和任何人如此亲密过。

翌日。

沈芙心睁眼时, 姬停和慎杀都已经不在房内了。

她理好衣衫推门出去，便看见拿着失而复得的长剑擦拭的姜岱冷。昨日沈芙心在她腿上留下的剑痕已然消失不见，叶宗主站在她身旁，正端着一碗与往昔一模一样的汤面往嘴里送。

沈芙心将视线挪向姬停。

她与昨夜似乎又有些不同, 脸上没了笑意, 也没有再与叶宗主她们谈天, 而是正沿着山巅摸索着些什么。

“你在做什么？”沈芙心没理往她这边走来的姜岱冷, 转身走向姬停，“找什么呢。”

姬停垂着眼不看她：“找将此处封起来的结界。”

闻言，沈芙心仰头望去。她看着闪着微光的那层结界薄膜，又蹙眉看了眼她们，诧异道：“你们真的看不见？”

姬停动作一滞，转过身看她。

沈芙心还是如往常一般，穿着那身她们初见时所穿的青衫。日光下，她浅色的眼眸更剔透, 像琉璃烧制成的颜色, 此时这双眼睛中盛着与某位故人相像的困惑：“你看头顶。”

姬停和慎杀依言望向天空，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这道结界只有沈芙心能看见。姬停心中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越发觉得小芙的来历恐怕不妙。姜岱冷走近几步, 心下不知是欣喜更多还是忐忑更多：“你们真的能带我和师尊出去？”

“找到结界的破绽便可以, ”姬停看了眼沈芙心，“这件事，小芙应当比我们更在行。”

沈芙心抄起手臂, 摆出事不关己的架势：“你求我啊。”

姬停刚想说话, 姜岱冷便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她仰头望向沈芙心，为了能够带师尊离开这里, 她不惜用性命试错，更勿论所谓的尊严：“求沈道友出手相助。”

沈芙心白了她一眼：“没让你求我，让你旁边站着的那个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