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落下，绒绒绿草破土而出，更有柳枝抽条，凝固着万千骨血的干枯河流复流。粉眸绿衣的女人端坐在莲花上，晃着小腿睥睨愣愣站在莲叶下的她们，比吾真见过的任何人都更像传说中的真神

这座人界的灵气复苏了。

莲花汲取够了雨水，所有的枝叶都更膨大了一圈。她像是吃撑了，两眼一闭就睡在缓缓将她放下来的花苞里，再也不管吾真她们的死活。

花枝小心翼翼地收回马车，重新回到了水缸中。莲花睡得很沉，脸上还有血雨的痕迹，看起来十分柔弱。

吾真尚在思索，黑发的军师便拽着她将她扯到了一边。

“待灵气恢复后，你准备将她怎么样？”军师眸中泛着冷意，“你别告诉我你要将她带回仙界。”

“始娥真神本就是创世神，将她留下的遗物带回上界是理所应当的，”吾真蹙起眉，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莲花，“她成神，对三界都是大福报。”

军师冷笑起来。她显然不信什么大福报，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狠狠戳了戳吾真的胸口：“你是不是傻？莲花这种堪称神迹的东西带回去，只会引起人的贪欲，她能创造源源不断的灵气，能净化已经变成这幅鬼样子的人界！吾真，你别怪我没提醒过你，莲花绝对不能带回去！”

吾真沉默了。

“可是还有我们，”她道，“莲花亦有自保之力。你方才也看见了，如若不顺着她的意，让她愤怒，她的力量恐怕能让最高的神界都倾覆。”

军师不说话，只是抱着手臂瞪着吾真。

“至少要问问她吧？”吾真继续道，“如若她愿意跟着我们走，就让她回仙界。如若她不愿意，我们便想办法再带回沙漠之下的黄金国。”

“你会死得很惨的，吾真，”军师狠狠剜她，“别把所有人都想得那么好。你迟早要在这上面栽个跟头。”

第53章 我从来，从来，都没有吃饱过。

莲花的灵气净化了无数个大厦将倾的人界, 她越来越强，可是却越来越饿。

吾真站在再一个重新焕发生机的人间，看莲花独自沐浴在血雨中。她是创世神始娥尸身内生出的真正神迹，这一路走来, 包括吾真在内, 都曾以为她刚开始时已经是力量最强盛的时候, 但她们都错了。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吾真的发丝上, 她看着莲花从她的枝蔓上跳下来，站在自己面前指着肚子，意思是她还是很饿。

她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成长。力量越强，她便越觉饥饿。吾真早年离家外出，颠沛流离时也曾饿过肚子，至今无法忘却那是一种怎样熬人的滋味。

莲花什么都能吃，但主要还是靠着净化灵气后降下的血雨饱腹，她半夜曾看见过莲花悄悄爬出马车, 用灵气引诱路过的妖兽, 绞死它们，吞食尸骸。这些庞大的妖物在莲花手下死得无声无息，吃完连根骨头都不会剩下。她吃光了这一处的妖物, 仍不满足, 视线挪到了站在远处的吾真身上。

她擦了把唇边残余的血迹, 视线冷淡，像是不认识吾真一样将脸转了过去，爬回马车。

怎样才能让她吃饱呢？吾真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她缩回水缸里的身影, 夜里水声哗哗, 她旁若无人地洗脸，用毛笔沾着变成浅红色的水在纸上涂涂画画。

这样的莲花恐怕无法再回黄金国了。

那座养育她的国度静谧避世, 没有更多提供给已然成长起来的莲花的养分。

吾真假装没有看见，缩回了马车。军师抱着手臂睡了过去，似乎对方才的动静毫无所觉。她扫了眼缸中粉眸绿衣的莲花，莲花对她投以天真的回望。

……就在这一夜，吾真产生了些许事情失控的预感。

她们浴血并肩走过三千人界，在让最后一个世界灵气重燃的那日，吾真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拿过莲花的纸张，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她将画递给她，轻声问：“你愿意跟我们走吗？你的功绩最大，有救世之功，应当成为被三界中所有人记住的真神。”

军师又在一旁嗤笑吾真的天真，却不料莲花竟然高兴地点头了。

她举起手中的画给她们看

这里没东西吃了。要到上面继续吃。

*

十万年前，仙界。

回到仙界后，慕参商没能回去找她的师尊和师妹，因为有神使派青鸟将她们接了上来。她们连天阶都无需爬，没过一会便在神界拨给她们的仙府中团聚了。

黑发黑衣的军师站在水缸边给莲花塞糕饼吃，莲花边吃边睁着眼看那些人抱作一团，流重逢时或喜悦或感伤的眼泪。她吃光手里的饼，用手指沾了沾缸里的水，滴在脸上，扯扯军师的衣角，示意她看她。

军师没有师门关系，也没有家人。她垂眸看了眼对泪水感兴趣的莲花，找了条帕子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水渍：“眼泪不是好东西，你还是别明白这些的好。”

吾真站在水缸旁，看着自神界而来的神使对她们颔首，随后转眸望向莲花：“这位便是始娥真神留下的莲花了吧？”

“是，莲花有救世之功，身聚举世难觅的功德，”吾真见神使向莲花伸出手，语速变得更快，“她靠净化灵力后的血雨为食，这些日子没能吃饱，神界能不能先让她”

“我明白了，完全明白您的意思。”

自神界而来的神使对着吾真微微一笑，婉声道：“我们会将莲花殿下带回神界，好生供奉起来的。听神簿上有她一笔，您就放下心吧。”

吾真还想再说些什么，神使看了一眼脚下三千人界的方向，再度对吾真弯起了眼眸：“剑仙大人，神界有令，劳烦诸位再跑一趟人界，将剩余的鬼祟肃清，叛乱平定。”

慕参商擦了把眼泪，她的师妹紧紧抓住她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师姐……”

吾真的身躯微微僵硬起来。她看了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莲花，蹙眉望向神使：“什么意思？”

“这是神界对诸位的嘉赏，”神使微笑，躬下身去，“旁人想下界赚功德，还没有这个机会呢。诸位大人不想早日羽化成神，在神界与莲花殿下团聚么？”

莲花没有对离别的概念，她并不抗拒神使们的搬动，神色高兴，仿佛神界有什么她一定要去吃的好东西一样。她趴在水缸边，被神鸟带着远去，而吾真她们各自洗净了甲胄上的血污，又即将再度下界征战。

她们在此错开，别过。吾真久久站在原地遥望神使们远去的方向，一只手搭在她肩上，黑发黑衣的军师擦净她的轻剑，低声道：“别看了，走吧。”

吾真不忍再看她们得来不易的团圆，匆匆阖上眼，自缥缈仙界一跃而下，又至生机虽复，却仍充斥着血腥气的人间

她们在人间拔剑向邪魔，为此征战千年，没有一日停歇。

不光杀邪魔，她们有苦便救，有难便赦，人间百姓们为她们自发立像供奉，三千世界内有关她们的香火愈发旺盛，压过无数身居神界的真神……尤其那位玉衣覆面的剑仙。

传说中她一出剑，那剑芒便能斩破长夜，压倒群星，改换新天。

神界迟迟没有召她们回去，军师说了好多次上界就是将她们丢在这找个机会弄死，不派援手，也不与她们传讯，真不知晓神界安的是什么居心。在三千人界她们的威望越来越大，直到有一日，请她们回去的青鸟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