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览萤帮了洛结夏一个大忙,后来洛结夏看她身上装饰寥寥,剑上也没有剑穗,便动手帮她编好了一堆。倒不是想贿赂开工钱的东家,只是看她太素,活得没个人样,想让她多点儿活人气罢了。

不过不出洛结夏所料,赵览萤从来没将剑穗佩在剑上过,想来是不喜欢。

这两个收过她剑穗的人都不再佩戴她的剑穗,本来洛结夏曾经还一时兴起过想摆摊子卖剑穗补贴补贴家用,结果见送出去的东西全都没有后文,便收敛心思,继续本分地当她的授课剑尊了。

时光一晃数年,洛结夏曾以为自己的那些剑穗全被赵览萤扔了,可这枚出自自己手下的深紫色剑穗竟然出现在了眼前的血鬼身上。

遍身鲜血的怪物以为站在她身前的洛结夏要来打她,小声呜咽着将那朵花抓在手里,谨慎地缩了回来,又将身躯蜷了起来。那枚紫色的剑穗沾尽血污,掉在她们二人之间,血鬼从臂弯中瞥见,想捡回来,又惧怕洛结夏,于是抬眼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她

洛结夏站在原地,手中的剑尖犹在不断往下滴血。

沈芙心的视线穿越过重重人群,定格在洛结夏剑尖滴下的浊血上。她脸上没什么多余的神情,没有怜悯,没有不忍,只有镇定与思索。她的视线在洛结夏与血鬼身上来回打了几个转,陡而眨了眨眼:“可惜了结夏剑尊的新剑穗。”

洛结夏僵硬地俯下身,将那只剑穗拾在手里,上面沾着的血将她的手心腐蚀掉了一点,直到真正看清那剑穗中间岫玉的色泽,洛结夏才不敢置信道:“你、你是”

“你是赵览萤么?”

随着这句话落地,周遭顿时寂静无声。

人群中,躲在后面的李剑台猝然睁大了眼眸,怔怔道:“……虹京仙子?赵师尊?”

有人震惊道:“……赵览萤?你说这怪物是虹京仙子赵览萤?”

“怎可能?虹京仙子一代英才,怎可能会是这全然没有人样的怪东西?结夏剑尊,你莫不是认错人了?”

“话虽如此……我早就想说了,你们曾有一人见过虹京仙子年幼时候么?她横空出世,自成一家,既然不是仙胎,又无人在人界听过她的名姓,不知晓她是从哪个人界飞升上来的……”

听见仙人们的议论,方才还蜷在地上不断战栗的血鬼忽然站了起来。

她像是一直在忍耐痛楚,如今实在痛得没有办法了,这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方才还凑近去看她的仙人们陡而四散开,就在此时,天际忽然划过一道闷雷,在雷声的下一瞬,整个仙界的上空都变成了骇人的黑红色,仿佛正有血盆大口一寸寸将世界侵蚀

“怎么天骤然黑了?”

“她要去哪?快散开!”

洛结夏眼睁睁看着这只怪物直立起身,面朝天际嘶吼一声,而后跌跌撞撞向着离她最近的一座大山奔去!待奔至山前时,她用尽全身力气撞向那座山峦,直将满山碎石撞得簌簌滚落,撞得满身鲜血淋漓仍不罢休。这怪物明摆着是打算自毁,宁死也不肯遵从身体的命令朝这些仙人出手。

天际之上,更深的黑暗侵下,几乎要将整个仙界吞噬。

沈芙心眯起眼,在漫天赤黑的血光中看见几根纤细伶仃的丝线,自高高在上的九重天一路往下牵引,扎根在一次次往山峦上撞去的血鬼身上

“……原来她的真身是只人偶,”沈芙心蹙起眉,轻声道,“我看见她身上的丝线了。”

看来天道现今是演都不演了,赵览萤只是一个吸引她们注意力的幌子而已,天道真正的后手已经开始了。

令人毛骨悚然的吞噬声骤然响起。

姬停仰头看去,血色将天幕完全遮盖,她已经看不见天道的身影了。天道像是凭空消失了,可骤然炸开的危机感告诉她,天道并不是消失……

而是无处不在。

随着浓雾降临,一直砰砰地撞向山峦的血鬼发出痛苦的嘶吼声。她不再将鲜血淋漓的身体撞向山壁,而是用血肉模糊的双手将头颅捂了起来,像是在躲避四周无处不在的咀嚼吞咽声。洛结夏站在她的腿下,看着这一幕几近崩溃:“到底怎么了?如今到底是怎么了?”

“吃……”咀嚼声中,血鬼拼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一线模糊的人声,“吃掉……”

洛结夏听不明白,只能徒劳地着急:“赵览萤,你可不能吃人啊!吃了人,你就真的回不去了!”

听见“人”这个字,赵览萤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嘶鸣,不再用身体撞山,而是赤手空拳地对着天际挥舞,那双血淋淋的手似乎是想要扯碎虚空,将某个高高在上的东西扯下来生生撕碎一样。

混乱中,只有离得近却袖手旁观的闻人懿将那句话听得真切。

她脑子向来转得快,此时心间灵光一现,暗道不好,回首遥遥朝着姬停吼道:“她刚刚说什么吃掉……是不是天道要将三界彻底吞噬掉?”

此时仙界已经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遮天蔽日的血色笼罩住所有人,无所不在的吞咽声围绕着她们,这个地方已经彻底沦为了天道天然囚禁她们的牢笼。不光是人族的牢笼,还是万物的牢笼,天道虽然缺失了半边脸,肉身未能彻底炼成,却决意破釜沉舟,要在吞噬中补齐祂缺的那最后一部分灵力

反正始娥创造出来的宇宙于祂而言也无用了。

赵览萤还在对着混沌不堪的天际挥舞手臂,似乎是想要将操控自己的丝线扯断,又像是想要在临死前最后反抗一次天道。

到底有心软的上仙不忍,将自己手中的剑扔给了赵览萤,让她拿着剑去劈开逐渐逼近的血雾。可是赵览萤的血毒得很,不知为什么,她一拿到剑,那些剑便在她的掌心纷纷融化成一滩铁水。

见她如此,闻人懿啧啧两声,遗憾道:“可惜了。她身上还剩了这样多残余的力量,若此人如今能在死前能为我们所用便好了,也算不浪费她一身充沛的神力……真可惜,变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连剑都握不住了。”

沈芙心对此深有同感,赵览萤身上还有许多神力,想来是天道为了让她下来,等夺取她意志后与自己对抗用的。听到这里,一直望着赵览萤若有所思的沈芙心陡然想起些什么。

她召出手中鼎,从鼎内扯出一块散发着森森血气、如同剂子般的东西,心满意足道:“还好上回没丢了,想来这就是以毒攻毒还不费自己力气的好处……李剑台,接着!”

陡然被叫到名字的李剑台恍然拧头,下意识接住了扔至自己眼前的一块黑东西。那东西阴冷得很,拿在手上便能感知到寒气,拿着都感觉阴气直冲天灵盖。她差点没脱手扔出去,惊恐道:“什么东西?”

“你宗门不是打铁铸剑的么?”天塌了沈芙心都能轻描淡写,她分外平静地吩咐道,“你试试这东西能不能打出形状,弄把剑给她。”

李剑台抬眸望向痛苦不堪的赵览萤,很显然,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她向来很听沈师姐的话,当即弄出了自己的打铁台和铁锤,开始卯着劲使劲捶打那块剂子样的邪气。

李剑台从未将铸剑锤抡得这么快过,得亏她这铁锤是自己本体的一部分,否则也要被邪气所侵蚀融化。她边拼命抡锤子边拼命给自己加油鼓气,几乎将那铁锤给抡出幻影,生怕耽误了沈师姐的大事还有赵师尊的。

自从被天道篡改记忆,李剑台花了好一阵时间才勉强将记忆拼凑回来。记忆里的赵览萤对自己一般般,不好也不坏,偶尔教自己练剑,但的确也对自己算是公正,从来没有像其余同学小仙那样拜高踩低过。

赵师尊太无情,她不太喜欢赵师尊是真,不想她沦落至这个地步也是真。

如若她要死,要偿还当年恶劣地对待沈师姐的债,那么她可以像喻湛虚一样死在沈师姐剑下,可以被一桩桩一件件地讨还回来,但不可以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天道磋磨成这幅鬼样子,死时毫无尊严,连自己是谁,究竟犯了什么错都不知道

死手,快抡啊!

李剑台咬着牙疯狂淬剑。她用尽了从师尊师姐那里学来的毕生所学,但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显然无法铸出一柄好剑。这剑不太好看,太简陋,只有个形状,剑柄也是随便捏的,过了过火便被沈师姐给一把抢了过去,扔在了赵览萤的身上。

“拿着,”沈芙心喊道,“拿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