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问题抛还给姬停，姬停却摇头，表示记不起来这件事了：“我全然记不起来，只隐约觉得跟你的愿望息息相关，你许下的愿望应当是件很重要的事才对。”

姬停记不起来，沈芙心不愿主动提及重生的事，这件事太复杂，既然忘记了就算了。

沈芙心三言两语将话带了过去，姬停紧紧牵着她的手，在齐腰长的青草里跟在沈芙心身后走，只觉得整个人坠在云雾之中，走两步就要用手拨楞一下小芙亲手编的定情花冠，一时间晕晕乎乎的，只知道微笑。

见姬停这样，沈芙心顿时有些后悔松口了。她牵着姬停一路回到自己的仙山底下，此时已是黄昏，可不知为何自己的山门结界外竟然大排长龙，人从结界外一路排到山外去，一眼望不见尽头。

她正疑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走上前去准备回家，却见排在最前面的人伸手拦住了她：“道友，这里在排队。”

排队？排什么队？沈芙心正想说我回家也要排队么，便见一直恬静微笑的姬停对着说话的女仙含笑点头道：“对，我和小芙在一起了，她也喜欢我，我头上戴的是她送给我的蒹葭花冠，你知道人间的蒹葭是代表什么意思吗”

“别听她的，她一时高兴冲昏了脑子，”沈芙心冷静地摁住姬停想给对方展示花冠的手，对着对方道，“这里在排什么队？”

“……就是跟这边仙山主人投诚的队，”女仙不明所以地看了眼微笑的姬停，转头对看起来较为正常的沈芙心道，“仙山主人好像叫沈芙心？来报信的青鸟说的。说不想死的人就来玄都花界找沈芙心，我才飞升上来没多久，大好的年华，还没找道侣，我不想死，所以我来了。”

沈芙心不知该以何种表情来面对这乌泱泱一大片投诚的人，神色怪异道：“哦，挺好的。”

“还好我的御剑速度够快，往先我在宗门内都是御剑大赛的魁首，这才勉强抢了个先头，排在第一波，你看后面都是没赶上趟的人，”女仙往后看了一眼，显然心有余悸，“最惨的是家住瀛海附近的那批人，离得远，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不好意思啊，随口胡说惯了，你见谅啊。”

沈芙心摆摆手，表示自己不拘这些小节：“你叫什么名字？”

女仙茫然，还是将自己的名字报上给她。

沈芙心埋头在娘亲的小画本上将她名字记下：“你可以不用死了，因为我就是沈芙心。”

第183章 “就是她了。”

仙山之巅, 沈凌苍坐在暗绿色的苔藓上，两条腿伸出悬崖峭壁，挂在半空中晃啊晃。她压着身子支肘托腮，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仙山崖下的沈芙心, 只觉得永远也看不够, 怎么样都喜欢, 恨不得在这一瞬间里将从前亏欠的三万年光阴都补全。

沈凌苍自然也没有错过和女儿一同回来的姬停。她的目光在姬停发间的花冠上一掠而过, 忽然拍了拍衣上沾着的绿藓，哼着歌站了起来，预备迎接正穿过结界回仙山的女儿。

李剑台藏在树后，战战兢兢地偷看沈凌苍，生怕沈师姐的这位娘亲下一刻就要不分敌我地将整个仙界淬灭于股掌之中。可出乎李剑台意料的是，一直等到沈师姐和姬停前辈回来，沈凌苍也没有生气，只是微微笑着向沈师姐招手, 示意她回自己身边来。

姬停神情如梦似幻, 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沈凌苍，换了第一百种方式炫耀：“好漂亮的花环，小停小停, 这个花环是谁送给你的？啊, 原来是小芙送给你的！还是蒹葭花环, 你一定很开心吧小停？”

沈凌苍仿佛聋了一样，没有动手，也没有大骂, 堪称冷静得出奇。

李剑台感到困惑, 沈凌苍前辈怎么今日不生气了？她还未想明白这件事，便见姬停已然含笑路过自己身边, 顺便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是的，小芙亲口说这花冠是送给我的。你也觉得好看？我也觉得，但不能摘下来给你细看，因为这是我的。”

“……没有人敢跟你抢，前辈，”李剑台生怕自己偷听被沈师姐发现，连忙跟着姬停走开了，同时真情实感道，“你自己好好戴着吧。”

沈凌苍坐在屋前，神色平和，仿佛面前的景色不是被伐尽的桃花树根，而是一片明媚的春色。她示意女儿坐在自己身旁，沉默了许久，方才意有所指道：“就是她了吗？”

沈芙心倚在娘亲的肩膀上，点了点头：“就是她了。”

沈凌苍低低地嗯了一声，用手将沈芙心的脑袋往自己这边再拢了拢，指尖一下下摩挲着女儿的头发。

她没有去问沈芙心为什么选定是她，为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沈凌苍只是搂着女儿毛绒绒的脑袋，用脸颊亲昵地贴了贴她的脸，温声道：“好宝，你不必觉得亏欠她什么。你是我的女儿，娘亲将你带来这个世上，不是让你去替娘亲还债的。”

“我知道的，娘亲，”沈芙心贴着娘亲微凉的脸颊，揽着她的手臂，“到底是什么债啊，娘亲？”

沈凌苍本以为沈芙心忽然松口接受，是因为知晓了姬停曾供养过她的过往。骤然听见与预想中不符的答案，她用指尖梳了梳沈芙心的发丝，又沉默了下去。过了好一会，久到沈芙心以为娘亲就这样靠着自己又睡着了时，沈凌苍闷声道：“我还是不喜欢她们。”

沈芙心揽着她：“我知道的，娘亲。娘亲只用喜欢我就够了。”

“娘亲没能陪你很久，也没能给你很多很多好东西，不像那些凡人小孩的娘一样，可以将我们小芙抱在怀里背在背上走，反倒是我们小芙刚见到娘亲的时候，就得将娘亲装在缸里，捧着带到这里，又带到那里……”

沈凌苍紧紧靠着沈芙心：“我不喜欢姬停，也不喜欢别人。但是如果我宝喜欢，娘亲可以勉强不对这些人起杀心……我只想我的女儿能够高兴。”

沈芙心不吭声，已经扑进了娘亲怀里。沈凌苍抱着女儿，望向姬停消失的方向，方才还温柔的眉眼顿时冷了下来，心道话虽如此，但话又说回来姬停最好别被自己抓到任何错处，不然抱住自己的腿喊娘亲都没有用，沈凌苍可不介意替女儿手刃自己的故友，竟然肖想自己的莲子宝宝，肖想这件事就已经十恶不赦了，竟然还被她真的得逞……

在沈芙心看不见的地方，沈凌苍攥紧了拳头，已经幻想到拳头落在姬停脸上的百八十个瞬间了。

跟沈芙心和沈凌苍这边的温情脉脉不同，姬停那头已经追着慎杀从山腰说到山底，顺带薅上了已经快要濒临崩溃，选择将听觉屏蔽了的闻人懿。

闻人懿被姬停拉拉扯扯拽着下山，面无表情，很想向命运质问为什么自己命会这么硬，为什么当年恰好遇见的是姬停这厮神经病，为什么当年天道不杀自己，要选择将自己扣在神界……为什么不干脆一道天雷劈死自己得了，免得如今要遭受姬停的非人折磨

慎杀已经能做到聆听姬停的喋喋不休而面不改色，她嗯嗯地一路敷衍，奈何姬停还能想出更多变着法炫耀的方式，那顶蒹葭花冠垂下来的花穗都快被她薅秃了，姬停一口气从山巅讲到山下，第一千次忸怩道：“你们知道吗？小芙她也喜欢我。”

慎杀叹了口气，她这趟下来是替沈芙心管理前来投诚的众仙的，她本不擅长这个，但无奈闻人懿早早将听觉屏蔽，甚至似乎屏蔽了嗅觉因为姬停缠着要她嗅闻蒹葭有所谓沁人心脾的芳香那玩意能有香味就怪了。慎杀独自挑上大梁，穿过结界时，还是没忍住怼了姬停一句：“芙心她不会喜欢脑子里只有爱情的女人的。”

姬停顿时收敛，将花冠规规矩矩地收了起来，冷静道：“我去看看那些外面的仙人。”

闻人懿见她终于走到了前面去，瞬间松了口气，对慎杀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你真好，慎杀。我从前怎么从未觉得你这样好过？”

慎杀懒得理她，此人犯起病来跟姬停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不过都同样磨人，一个在感情中失意时就逼人一起饮酒，一个太过吵闹会使人脑子发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于是她真情实感道：“你跟她半斤八两。我毕生别无所求，只求你们俩别再烦我。”

说罢，慎杀撇下闻人懿跟姬停，独自往前走去。只是芥子袋中信件一闪，似乎有人从遥远的国度寄了新的信给她。慎杀心间微微一动，心道待会忙完再拆信吧……

算了，先看一眼，边走边看。

*

仙界火光冲天，那冲天的紫焰几乎能够烧穿天幕，直抵神界一般。

不同于仙界玄都花界热火朝天的投诚场面，如今的神界冷冷清清，偶有二三还未陨落的上神，却也将殿门紧闭，彻底抛却手中事务，生怕天道留意到自己半分

仙雾缭绕的亭台楼阁内尽是化作枯骨的尸骸，神界寂静无声，只剩天上九重天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乌红色的血线顺着天幕滴落，坠在原先锁着沈凌苍的接天莲池内，在空荡荡的湖泊中漾出深深的血色。

赵览萤端坐在血池外，往昔七百年里一尘不染的月色衣衫被溅上星星点点的小红点，她却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真如同一尊被任意摆布的牵线人偶，全由旁人的心意而动。

天道的肉身已塑至最后一步，只剩一半未完成的头颅。

在吞咽声中，赵览萤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视角变换，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轻飘飘地站了起来，从背对血池变为面对血池，而后，她迈开步伐，逆着自己的心意涉水走到了尽是血污的湖水中。

或许这样才是最真实的结局，赵览萤看着没过自己大腿的血湖，心想。名声、地位、美貌，全是天道取尸山血海中的尸泥捏出来给自己的假象，不过昙花一现而已，自己身为泥捏的人偶，能走到今日，实属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