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的遗愿,”轩辕台主紧紧攥着长剑,剑身疯狂震动,喻湛虚体内的神魂开始一寸寸被牵扯出来,萦绕在金銮殿上空,“她说了,这是她能为故国还的最后一点债。”

无数金光撑破金銮殿顶,沈芙心抬眸望去,喻湛虚体内狂泄而出的修为与神魂不知何时已经覆盖了整个夜空下方,随即如雨水般砸向这片国土的每一寸角落。她沐浴在金光最强的地方,垂眸看了眼脸色苍白的喻湛虚,指尖微动,从袖中扯出了一朵衰败的红花。

这朵红花是沈芙心在喻湛虚故居找到的,此时已经衰败枯萎,萎缩得不成样子,只有一点深红看得出来是当年她飞升时随手折的那朵。

这朵花在喻湛虚为仙的那一千年里,每一日都被她簪在鬓边。

天罚呼啸而至,却在碰触到喻湛虚神魂的瞬间被消解大半。沈芙心看了眼指尖的花朵,再看了看喻湛虚,将花扔在了喻湛虚的胸前。

说来奇怪,原本干瘪萎缩的花在接触到她胸前血液的瞬间,竟然奇迹般地重新盛开了,一如千年前的每一日,甚至比在仙界的那些日子开得还要更好。

只在刹那之间,花蕊中便积满了血液,如同露珠般闪闪发光。似乎感知到沈芙心的存在,这些血液轻盈地漂浮起来,随着夜风降临在沈芙心手中的净瓶内。

这是喻湛虚最后的血。

在走出殿外的最后一刻,沈芙心回眸看了眼喻湛虚开始消亡的尸身。

不沾血污的宝剑怎能算宝剑,不将性命交付于国家的太子怎能算太子?

沈芙心眺望殿外,似乎能看见千年前的死去的那些亡魂,在昔日太子神魂化作的雨水中,她们终于放下怨恨,选择在此时此刻随着超度的雨水安息。

至此,废君血已成。

第171章 记得我一直在,始终在。

风雨飘摇, 黄金色的暴雨挡去了天道的攻势,其光辉之盛甚至遮掩去了从天而降的霹雳电光。就在又一道雷声轰鸣之际,某处寝殿的床榻上,有具小小的身躯被雷震醒, 睡眼惺忪地爬了起来。

老师还没回来。

今夜是这么多年里头一次没有跟老师同眠的夜晚, 喻长庚稍微清醒了些, 却依照喻湛虚白日里同她说的那样, 一步都没有踏出殿门。她规规矩矩地用被子将自己裹好,却再也睡不着,思来想去,便从枕头底下抽出自己始终随身带的小簿子。

喻长庚翻了几页,却发现这本簿子有人翻阅过和压过的痕迹。她用指尖将纸簿的页角捋了一遍,在最中间的那一页察觉了些许端倪。

她摊开那一面纸张,上面写了字,不是自己的字迹。喻长庚用手碰了碰, 墨迹未干, 显然是今日匆匆写的。

接着一道道轰然而至的电光,喻长庚蜷在被子里,认真分辨这几行字迹, 轻声念了出来:

“吾徒长庚亲启:

大军已收复京城, 内有军队镇守, 外有太阴国支持,如今此地已无忧患。你曾与为师说过,为师教你的天子术, 永远无法在这片国土用上。

但是长庚啊, 前途命数难卜,谁也难以料到昔日曌云的太子会在故国落魄成食不果腹的疯子, 正如你无法猜测到你明日会替为师坐上金銮宝殿,真正施展为师教过你的那些东西一样。

长庚要好好治理国家,谨记为师会在天上一直看着你,如若你不争气,为师随时下来用戒尺打你手心。

我这一生辜负亏欠旁人太多,看似光芒万丈,实则我只是命好,没有什么值得好骄傲的事情。不过我近来苦思冥想许久,发觉原来我早已经有了,自此也不再羡慕别人。

吾徒长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活着。不要害怕孤独,记得我一直在,始终在。”

喻长庚收紧指节,书信落款处没有写上喻湛虚的大名,却有一只工笔画的凤凰耀武扬威地停驻在那里,姿态高傲,惟妙惟肖。电光之下,小凤凰被细心勾勒出来的尾羽正闪闪发亮。

人们常说仙人飞升要渡雷劫,想来老师这个时候已经飞升走了。

喻长庚紧紧攥着信纸,泪水不知何时已经模糊了她的视线,一颗颗砸在纸簿上。她到底还是个孩子,不明白老师这等同于绝笔的信意味着什么,喻长庚放下信纸,头一次没有听从老师的话,赤足飞奔去了殿前,用力拉开了紧闭的殿门,她要送老师最后一程。

外面在下金色的滂沱大雨。

喻长庚从未见过那样可怖的狂雷,就在她打开殿门的瞬间,雨水倾泻在她身上,可奇怪的却是一点也不冷,反倒非常暖和……

如若云间真有供仙人攀登的天阶,那么此时身在皎月之下的老师会看见我吗?

喻长庚朝着月亮用尽全力招手,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沐浴在这场金色的雨水中,奋力喊道:“老师,你看得见我吗?老师!”

雨声与雷声掩盖去了她的告别,雨水光辉灿烂,却不会说话,只是一味地飘摇在喻长庚身上,像是泪水织就的怀抱。

*

今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早。

昨夜的春雷使许多百姓一夜无眠,清早雨停推门时,这才发现昨夜骤然而降的春雨破开千里冰封,只一夜之间,江水回暖,新桃含苞,旱死许久的荒田也变得油润了许多。

万物起死回生,这片国土向来风沙大,可是经过这场雨后,肆虐的沙尘竟然也消停下去。许多百姓说这是盛世之兆,新皇登基,战乱平复,久被封闭的国门也打开了,从外边进来了自称是太阴国人的商队……

一件接一件的喜事令她们应接不暇,至于城中那些被悄悄砸烂拆除的所谓贤妻桥,已经没人理会了。

后来喻长庚登基为新皇,立国号为玄始,依照从前老师留下的约定与太阴建交,与太阴皇帝楚天生也时有书信往来。就在春雨降下的次日清晨,喻长庚便匆匆登基,只是在更衣时,她抬着头往殿外张望了很久,怀揣着一丝希望,却始终没有等到想见的那个人。

轩辕台主站在喻长庚的身侧,见她如此,到底还是不忍,于是温声问道:“怎么了?”

喻长庚垂下眼睫,懂事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如今湛虚不在,我是湛虚的师尊,理应留在此处看顾着你,”轩辕台主轻声道,“仙人弹指一挥间,便是凡人百年。你留下我,就当做个伴吧。”

喻长庚似懂非懂,答应了轩辕台主的话。

登基大典一切顺利,顺利到喻长庚都觉得有些不太真实,待一切礼数结束,她孤身回到殿中时,殿门外忽然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新皇抬眸望去,来人是沈芙心。

沈仙人仍是一袭青衣,这次却是独身而来,手中提着一柄她从未见过的宝剑。不知为何,喻长庚一见到这柄剑时,便觉得应当很适合老师,她站了起来,对沈芙心行了一礼:“沈仙人。”

沈芙心没接话,将那柄剑往喻长庚手里一送。

“这是你老师的本命剑,”沈芙心干脆利落,送完剑转身就要走,“之前在你们房子底下找到的,你老师如今不在,这剑我留着也没用,你要不要?不要我拿去砸成废铁了。”

喻长庚?*? 一听这话,赶紧将剑接在手上,高声道:“我要!”

她与老师并无血缘关系,可将剑握在手上的瞬间,她却觉得有某种东西正与老师紧密地连结了起来,血脉相融,整个人都变得暖和了。喻长庚见沈芙心要走,冥冥之中感觉这或许是自己与沈仙人她们见的最后一面,不由追了几步,渴望道:“沈仙人,你可知我老师何时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