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芙心停住脚步。

“或许一生一世都不会回来，”沈芙心背对着喻长庚，喻长庚听不明白她的语气，“百年太短，不过弹指一挥间，你忍忍别去想这件事，这辈子就过了。”

“那沈仙人，这一世不行，下一世可以吗？”

沈芙心怔然动容，回眸看她：“什么？”

“我说，下一世我可以见到老师吗？”喻长庚睁着清澈的眼睛看她，认真道，“我可以等。”

“……下一世也看不见她，”沈芙心站定脚步，回身道，“最起码也要等上一千多年的光阴，如此你还愿意吗？”

喻长庚想也不想道：“我愿意的。如若到了那时候还能再见到老师，那我想要老师做我的学生。这样我就可以给她吃饭，给她房子住，还有”

她托举起这柄剑，认认真真地说：“我也要送给她我最喜欢的剑。”

废君血，太子剑。曌云辜负了天下人的太子已然化作春雨，尸身消解，要在此地被镇压千余年，镇故国千余年太平盛世。而登基的玄始新皇，太子的学生，将是第一位守卫她故土的皇帝，她穿上了她千年前遗留的衣衫，接过衣钵，将要开启一场以一生为誓约的传承。

沈芙心在金光灿烂的宫殿中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身离去时，没有对喻长庚说再会。

昨夜天道降下的天罚被齐力抵去，其中有喻湛虚的一份。那场她神魂化作的雨是玄始国太平昌盛的开端，本来天罚会将整个国度彻底抹消，但曌云的太子时隔千余年，替她的百姓们最后挡了一记。

沈芙心回到安置娘亲的偏殿，被净瓶取来的那一滴废君血早已消融在沈凌苍的莲花缸内。此时沈凌苍脸上的苍白一扫而空，头一次有了生气。

如今还差所谓的木偶泪，与一颗赤子真心。

沈芙心这一路走来，从全然被仇恨推着前行，到如今已不再受仇恨驱使，竟然也过了百余年光阴。她感到自己的血肉逐渐开始变得丰盈，喻湛虚死了，她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意，只觉得似有所悟

想到这里，沈芙心在沈凌苍诧异的神情中蹲下身去。

殿外的花园内青草如茵，经过昨夜那场春雨的浇灌，地上竟然生出小小的菌菇，撑着伞盖，看着格外有趣。不光如此，青草中竟然还长出数朵不知名的小花，此时正有红瓢虫停在花上，见沈芙心靠近，它振翅而飞，露出翅上几个星星小点。

原先她从不会低头看微末处，如今倾身入凡尘，去看人世浮沉朝代更迭，看人心难测世间百味，那颗冰冷的心竟然悄然开裂，露出蓬勃跳动着的血肉。

“怎么了？”沈凌苍不知沈芙心心境的变化，好奇道，“在看什么？”

沈芙心摇摇头，没有伸手去折断地上的菌子，抬眸笑道：“看地上的花草而已，等回了仙山，我们也种些吧。”

沈凌苍欣然应允，她们在此处的事情已经结束，此时正是准备动身离开的时候。沈芙心拉着娘亲，刚准备去找慎杀她们，便见慎杀自己找上门来，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芙心，李剑台出事了。”

沈芙心与沈凌苍对视一眼，立刻跟着慎杀赶去找李剑台。

李剑台好端端坐在那里，姬停几人围簇着她，闻人懿在她身边走来走去，见沈芙心来了，闻人懿立刻对着李剑台再度发问：“你方才说，此间的创世神是谁？”

李剑台觉得莫名其妙，她没有回答闻人懿的问题，而是望向沈芙心。见沈芙心来了，她立刻像是找到了靠山，冲到沈芙心的身边：“沈师姐，她们不知为何一直盘问我……”

沈芙心眉心一跳，温声道：“所以呢，你觉得创世神是谁？”

“是天道啊，”李剑台茫然道，“她们一直说什么始娥，我怎么记得一直都是天道，从来没有听过始娥？”

第172章 怎会将姬停也误认成师尊？

听过李剑台的这番话, 沈芙心似笑非笑，问众人道：“李剑台的这个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慎杀想了想，道：“昨日还一切正常，方才我们去照看景樱容时提及天道, 不知为何剑台忽然出言反驳, 所以应当是从今日开始的。”

李剑台懵懵懂懂, 听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 却本能地往沈芙心身边凑，攀住了她的手臂：“沈师姐？”

沈芙心小臂一重，发觉是李剑台整个人都挨了过来，顿时心道不妙，往先李剑台虽然有几分依赖她，但却知晓沈芙心的脾气，从不会做这样挤挤挨挨没有分寸的举动。

她将手臂从李剑台手中抽了出来，抬眸瞥了一眼闻人懿身边的姬停, 姬停见沈芙心看来, 立刻垂下双眼，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直接将脸别了过去, 佯装很忙碌的样子。

……她深吸一口气, 毫不客气地将李剑台推开：“你做什么？”

李剑台茫然地看着她, 还想靠过来。沈芙心伸出右手，止在自己和她之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换了种方式问她：“既然你说创世神是天道, 那么你的师尊和师姐去何处了？”

听了这话，李剑台更加摸不着头脑, 她委屈又困惑地瞥了一眼沈芙心，自然道：“我师姐是你，师尊是沈凌苍和姬停，你们不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

娘亲和姬停都是她师尊？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伦理关系？沈芙心觉得大事不妙。

站在一旁看过全程的沈凌苍却觉得有几分意思，她眼眸弯弯，走上前去掐了把李剑台的脸，直接将她脸蛋上掐出一道淡淡的红痕，微笑道：“你口气倒不小，旁人只一个师尊就够了你竟有胆子要两个，现在你被我逐出师门了。”

李剑台被她掐得疼了，汪了一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立刻将求助的视线投到姬停身上：“师尊……”

“沈凌苍是沈芙心她娘，你误认她为师尊也正常，”慎杀被她带得重点跑偏了，迟疑道，“你怎会将姬停也误认成师尊？”

“沈芙心是我师姐，”李剑台像是终于捋顺了逻辑，松了口气，重新变得游刃有余起来：“沈师姐身上同时有沈师尊和姬师尊的气息，所以她们是我师尊。”

还不等众人惊诧，姬停便岔开了话题，淡声道：“这是因为记忆被篡改，但重要细节与事实无法对上所导致的。被篡改记忆的人或许不止李剑台一个，天道无法将每个误差都补上，于是被篡改记忆的人只能从潜意识内找出适合修补差错的人和事，来为自己自圆其说。”

众人了然，李剑台的师尊师姐早被天道陷害连累致死，“创世神”天道当然不会干出样下作的事情，于是被篡改记忆的李剑台便凭空捏造出了新的师尊与师姐

沈芙心垂下眸，状若无意地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袖。

李剑台说她身上有姬停的气息，是什么意思？自己这两日也没有与姬停有过接触，难道是因为重生的缘故，身上沾染了姬停续下的因果才会如此？

知晓内情的闻人懿突兀地发出一声冷笑，很快被姬停踢了一脚。

与李剑台有同样症状的人还有躲在厨房偷吃的芝麻，她们二人修为最浅，尤其是李剑台，因为她的修为大半是靠师尊与师姐当年的献祭强行堆砌上来的，故而受影响最深。沈芙预感到了天道的预谋，一时间也顾不上去想自己与姬停之间的牵绊了，推开人便往景樱容休憩的屋子里走。

她闯进屋内，景樱容身旁正有她姐姐与燕丹她们看顾着。昨夜的天雷是冲着景樱容来的，沈芙心当时正与喻湛虚在一处，后来喻湛虚以身镇国，飘散出去的神魂替故国挡去一难，事态得以控制，沈芙心便没有再往她们这边跑。

此时一见景樱容，只见她半边手臂都已被雷摧打得焦黑，更要命的是逆鳞被折去半片，如今情况不好，仍在昏迷，说不出话。

沈芙心想起轩辕台主给她的那东西，又想起瀛海金龙的记忆传承，想来景樱容是得知什么事情，因此被天道察觉，故而天道才要匆匆灭她的口。

燕丹正在制药，沈芙心想了想，主动戳破指尖，往燕丹的药材里滴了一滴进去。

丹药炼成，表面流转一丝血光，沈芙心看着景应愿将药塞进景樱容口中，迫使她咽了下去。她们静静等了几息，便见景樱容眼睫微动，竟有一丝要醒来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