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很快,祂逐个滋生贪欲、喜欲、悲欲。从祂生出第一道欲念开始,天道便已然不再是天道,而是盘踞在九天之上的邪物。祂克扣灵气,从灵气中汲取力量,获得更多权利。久而久之,祂甚至掌控三界中的修行者,抹杀那些身有仙骨的修士,抽骨为己用,让自己生出眼睛,用修士的血肉筑成自己的血肉……祂一步步从普通的邪物变成了可怖的怪物。
最开始时,迫切想要获取肉身的天道并未留意到仙界的金龙一脉。但金龙一脉不缺果敢的龙女,某位龙女在人界历劫时察觉到了端倪,决意将此事揭发昭告天下,可她的话在仙界并未受到多少重视,只在金龙一脉掀起波澜。
很快,天道察觉此事,抹杀龙女,逐代削弱金龙一脉,直至如今。
无知无觉中,贝粉燃尽,室内香气消逝,这段被传承下来的记忆却刻在了景樱容脑中,无法再被抹除。而就在此时,窗外若有似无的龙吟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自神界降下的天雷!
景樱容被雷声惊醒,她一摸脸颊,才发现自己正七窍流血。那道天雷显然是追随着她而来的,她咬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未拔剑,天雷便已经劈入殿内
火光从天而降!
含怒的天雷劈碎金阙楼阁,景樱容不惧天雷,预备硬生生接下冲自己而来的这一击。可滔天火光中,她忽然发觉这道雷原来只是幌子,天道真正的恶意紧追着雷声而来,那是一道比雷声晚到的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取她心口逆鳞!
景樱容藏匿于血肉之下的逆鳞被硬生生折断一半,她呕出一口鲜血,剧痛使她整个人都蜷缩在了地上,霎时间,她的左边手臂便被天道降下的雷罚劈得皮开肉绽。
就在第二道雷罚即将到来之时,景樱容的殿门被人一脚踢开,比雷光先抵达的是一轮极圆满的刀光。
景应愿持刀站在景樱容身前,一如百余年之前,金阙国即将覆灭时,她护在年少的妹妹身前那样。谢辞昭紧随其后拔刀,芝麻冲进满室火光之中,一把将景樱容搀扶了起来。
“去找沈芙心和姬停她们,”谢辞昭嘱咐道,“天上似乎在酝酿什么。”
芝麻半背半拖着景樱容,这边的异动早已将众人惊醒,燕丹已赶至殿外,见了景樱容被折断的那半枚逆鳞,神色立刻严肃起来,将景樱容接了过去。姬停是与闻人懿慎杀一同来的,见状没再多问,皆持刀剑在手,预备杀灭天道降下的雷罚。
只是芝麻见姬停身边没有沈芙心,想起谢辞昭方才的嘱咐,懵懂问道:“沈芙心呢?”
姬停微微垂下眼睛,像是听见了,又像没有。
“别找了,芙心稍后会过来,”慎杀想起方才沈芙心的去向,解释道,“说是喻湛虚那边出急事,她被轩辕台主唤走了。”
出事?芝麻抬首望向从黑色化为赤红色的天空,那里不知何时正裂开一道眼睛似的裂隙,正有血色的东西模模糊糊地显现出来,宛如一颗巨大的眼球,正缓缓望向此处。
……大事不太妙啊。芝麻哧溜一声显出巨蟒本体,盘踞在她们身后,心道不管稍后会出现什么难吃的东西,她都得吞下去才行啊。
*
深夜,金銮殿。
轩辕台主揣着手,沉默着站在殿外,与所有人一样抬眸见证天道即将降下的怒火。此时此刻,她本该伤感,本该愤怒,可如今她竟然出奇地平静
听着金銮殿内步步逼近的脚步声,段飞流垂下头,用力闭了闭眼睛。
冷寂的金銮殿内,正站着一位身着红衣的青年。今夜她不再束发,除却一身飘逸的红衣,她身上并未佩戴任何其余的装饰,甚至未着鞋袜,就这样赤足散发站在那里,等待自己最后的归途。
沈芙心踏着月光而来,手中剑尖拖曳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她并未掩盖自己的杀意,喻湛虚也没有任何想要逃跑的迹象,直到沈芙心持剑行至她身前时,喻湛虚方才转过身来,对她笑了笑:“沈师妹,你来了。”
“喻师姐,我来了,”沈芙心弯唇一笑,眸中却没有丝毫笑意,“这次你为何不逃了?”
喻湛虚昔日的嚣张跋扈已然全然不见。她洗尽身上的金粉尘埃,千余年时光化作华发,在她垂散的发间留下光阴的印迹。她垂眸看着沈芙心的剑,轻声道:“对不住。”
“你有太多对不住的人,事到如今,我也不需要你的抱歉,”沈芙心平静道,“如此算来,你最对不住的人并非是我,而是你的母皇,你的故国。你寻我来,无非是想从我此处获取谅解,好安心赴死罢了。”
喻湛虚没说话,垂眸站在原地。
沈芙心走前两步,将喻湛虚逼退在殿中的柱子上,附耳轻声对她道:“喻师姐,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我都不会原谅你的。”
前世还是今生……
喻湛虚双眸猝然睁大,不敢置信地望向眼前一袭青衣的师妹。她双手微不可查地颤抖起来,喃喃道:“沈师妹,我”
“你或许忘记了,你曾经答应过我,要将我从赵览萤身边带走,可是后来你去了哪里?”沈芙心微笑道,“你还忘记了,在青帝灵山之时,你明知我处境艰难,却对我处处针锋相对屡次三番为难……你和赵览萤都忘了,但我还替你们记着。喻湛虚,你不配当我师姐,更不配为人女儿,为人学生,如今的赎罪并不能将你往先的过错一笔勾销,早知今日如此,你又何必当初?”
喻湛虚整个人摇摇欲坠,她想起梦中的灵堂,那是沈芙心的灵堂……
“我死了,你们却还有活着的机会,凭什么?”沈芙心上前一步,指尖搭在喻湛虚的肩上,替她掸去不存在的尘土,“这不公平。”
喻湛虚喉间滚动,苦涩道:“沈芙心,你恨我也是应该。”
“我早就不恨了,”她轻描淡写道,“恨也是一件很费心神的事情,如若还恨,说明还有执念。我并非日日夜夜盼着你死,只是我觉得,我要让你死得明白,死得痛苦,像我前生那般心中煎熬……这样我会稍微高兴一些。”
听了这话,喻湛虚不再追问事关前世的事情。她赤手攥住沈芙心的剑,将其对准自己的心口,阖眼道:“你杀了我吧。”
沈芙心道:“好啊。”
说罢,她手中长剑向前,精准无误地捅入喻湛虚的心口!
沈芙心垂眸看着自己的右手手腕。这只右手前世曾自毁过自己的仙魄,如今它微微转动,操控着长剑绞烂了喻湛虚心口的血肉。她脸上没有表情,没有快意,只是平静地讨回前世遗留下来的冤枉债。
“我第一日去青帝灵山时,小仙们知晓我是故藤仙人家中的养女,皆避我如蛇蝎,只有你,喻师姐,是你说要教我练剑,”沈芙心静静道,“我还记得那天你也是穿红衣,比今日更红,更好看……你还记得吗?”
喻湛虚唇齿间溢出鲜血,眸中一空,竟有泪水溢出眼眶:“……我记得。”
“我无法拔剑,你分明说是教我练剑,可却用剑气伤我,将我踢下登山的仙阶,你还记得吗?”沈芙心微笑起来,“你身后有轩辕台主,有你引以为傲的故国与母皇,我那时什么也没有。可如今一无所有的是你了,喻师姐……正是因为你什么都有,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于你而言不过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玩物,所以你才会什么都失去,就像如今这样。”
喻湛虚双眸逐渐失焦,金銮殿外,万千星火朝着这座她昔日的故国狂袭而来,她红衣之下的皮肤正被心魔一寸寸侵蚀腐烂,即将变成她往昔最憎恶的丑陋模样。
沈芙心面不改色,一把将长剑拔了出来。
可此时此刻,喻湛虚却忽然伸手,攥住了沈芙心的剑尖!
轰然而至的流光中,她身躯颤抖,心魔飞快地侵蚀了她的身体,速度甚至比即将到来的死亡更快。喻湛虚用尽力气,对着殿外最后唤了一声:“师尊!”
轩辕台主提剑走入殿内。
沈芙心看着她躬身抱起喻湛虚开始发冷的身体,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只见轩辕台主高高举起剑,朝着喻湛虚心口的那道剑痕斩下!霎时间,灿烂的金光将喻湛虚整个身体吞没,她身上那些心魔造就的痕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黄金色的符咒!
沈芙心见她如此,不由蹙眉道:“你要将她镇压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