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苍一听,立刻将姬停抛在了脑后,策马赶去给莲子宝宝送糖团……这些有的没的故友哪有糖团重要。

于是一路平安无事至京城。

*

京城城门破败,靠近城墙一带尽是被烈火烧灼过的痕迹。

透过积雪,可以看见雪下无数残缺的人尸,过去这样久,有的已经被冰雪彻底冻住,有的开始腐朽,露出斑驳的尸斑。这些尸体身上几乎都有瘟疫留下的红疮,如同早开的山茶般在雪地内盛放,即便多数已经被冰封住,喻湛虚率领的兵士们仍旧不敢靠近,选择绕道而行。

这里除却瘟疫,还爆发过一场内斗。众人绕开百姓们的尸体,就连城门也不再坚不可摧,而是摇摇欲坠地敞开着。待到真正进入京城时,许多人才发现原来炼狱不在地下,而在人间

活着的人极少,而死去的人连乱葬岗都装不下了。在陡然而至的瘟疫面前,人与人之间的争权夺利也显得苍白,街边不止有普通百姓的尸体,也有身着绮罗绸缎的贵人,更有许多身着甲胄的兵士就这样横尸在街上。

没有预想中的混战,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流血。喻湛虚带着她们就这样长驱直入进了内城的皇宫,此时就连皇宫内都是一片死寂,路旁偶有几个病弱不堪、躲藏起来的宫人,却不见任何侍卫或将军出来迎战。

直到她们闯入某座宫苑时,喻湛虚看见了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幕。

此时分明仍未开春,可这座宫殿外却有一棵绿油油金灿灿的桂花树。它反季开花,满院奇香,而就在树下,正俯卧着一具已然腐烂的尸体。

是这具尸体滋养了桂花树,使它在深冬也能开出这样好的花。黄金色的花团与黄金色的龙袍交相辉映,流进土里的却是已经干涸许久的深褐色的人血。

喻湛虚翻身下马,伸出腿将那穿着龙袍的人翻了过来。只见这是个约莫三十来岁的死人,死不瞑目,被喻湛虚一踢,袖中便滚出了龙玺。

“死了约有七日了,”沈芙心居高临下瞥了一眼,伸手去折树上的桂花,“这应当是男帝死后,被紧急扶上位的太子。争权夺利一世,死相却如此凄惨,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喻长庚悄悄抬头看沈仙人,果然,沈芙心接着便道:“生前他们压榨宫人,剥削百姓,如今死得太便宜他了,你们谁愿意将他拖出去鞭尸?”

沈芙心这句话堪称一呼百应,这位新男帝的死不瞑目的尸体立刻被拖走了。

事已至此,很快就能取走喻湛虚的血了。

临到这时,沈芙心反而变得有耐心起来,反正也不差这一时的功夫。慎杀她们用灵力将整个京城消杀了一遍,无人收尸的尸体也都被一把火烧光。如今无需迎战的军队前去救助百姓,残存的百姓得到粮食清水和药,众人都有事做,沈芙心在宫内转了一圈,挽着娘亲出宫,转悠到了建在京城,最壮观精美的那座贤妻桥边。

沈凌苍不知贤妻桥的故事,她原本也应心思单纯,如今跟在女儿身边时难□□露出几分罕见的天真。此时看着这座桥,她赞叹道:“人族真有意思,能用手一点点建出这样漂亮的桥。”

“是啊,”沈芙心轻声应道,“桥本身应当只是桥,只是有些人给它赋予了丑恶的意义,连带着这桥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听了这话,沈凌苍立刻道:“你讨厌这桥,我们就不要它。”

在她指尖捋上女儿发丝的瞬间,这座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的贤妻桥轰然爆炸,原地除却河渠,只剩下了一堆污秽的飞灰。

沈芙心静静看着这一幕,任由娘亲轻轻将自己的耳朵捂上。如今这座桥下已经没有了那些被蒙蔽的人,在瘟疫肆虐下,她们?*? 中有的人或许还活着,或许多数已经死去。而今娘亲只是砸毁了一座桥,可人们心中的桥还需时间磨灭。

不过,她不太相信在这里长大的人们会自然而然地接受全新的思想,不相信有些人会自愿舍弃在心中根深蒂固的桥梁。可是没有关系,只要这里未来的君主下令女人必须读书,必须读满多大岁数,必须参与任何形式的劳动……

只要能够参与进来,便能在其中分得一杯羹。沈芙心不信人们品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后会选择回去为别人当牛做马,没有人天生就是谁的附属。

直到桥梁的粉末如雪般纷纷扬扬都落在地上,沈芙心才舒出一口气,对沈凌苍道:“娘亲,我们回去吧。”

待二人回到宫殿时,喻长庚正在新皇死去的桂花树下读书。她这些天里长大了许多,身上竟然脱去许多稚气,见是她们回来了,她只是对她们点了点头,而后继续埋头苦读。

就在喻长庚认真之际,天边骤然闪过一道若有似无的流光。她毫无所觉,还在读书,可沈芙心已然站起身来,随手拆下别在发间的金桂,扬手射向那道流光的轨迹!

只听一声剑啸,那点流光骤然飞近,沈凌苍正欲将流光中的那几人杀灭成齑粉,便见沈芙心蹙眉道:“娘亲,等等。”

她抬眸望向包裹在流光内的那几人,却发觉有几分眼熟,喃喃出声:“轩辕台主?”

险些丧命的轩辕台主带着一众仙童紧赶慢赶,终于找来了喻湛虚的故国。见沈芙心她们也在此处,她顿时松了口气:“沈道友,敢问”

“喻湛虚不在此处,她要准备登基了,”沈芙心见是这人来了,也不意外,只是无情道,“你换个地方去找她,说不定她在试朝服。”

“沈道友,我此行并非为了湛虚而来,”轩辕台主拱手道,“我找景樱容,有故人嘱托,我要将故人所托之物交给龙女。”

沈芙心随便给她指了个方向,轩辕台主道过谢,匆匆走了几步,忽然又带着仙童们倒转回来。

她看着金桂树下的喻长庚,某种奇妙的吸引力使她躬下身,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番这个小孩:“沈道友,这孩子是谁?”

“你学生的学生,”沈芙心站起身,替喻长庚将书本合上,“去吧,带你老师的老师去转转,三代同堂,这事可不常见。”

第169章 长庚会被扶持上位。

天空依旧袒露着深血色的裂隙, 一连数日从未放晴过。饶是人间最富贵的帝王家如今也是人去楼空,如今横布遍野的尸身都被烧化,整个箬国京城极为静寂,仿佛在酝酿一场迟来一千年的暴雨。

阴云之下, 喻长庚放下书, 乖乖站了起来, 给轩辕台主行了一礼:“仙尊好。”

有喻湛虚一个老师就已经足够, 她没想着攀扯仙人的关系,行礼后便要带轩辕台主去找人。只是她们还没出宫苑门,便听见一阵马蹄声,喻长庚预感那是老师,便将轩辕台主往前一送,自己站在了后面,给老师与仙尊留出相聚的空间。

沈芙心站在她们身后看完全程,下一瞬便见喻湛虚在宫苑门前下马, 掸着衣上的血污走了进来。

方才她对轩辕台主说喻湛虚兴许在试朝服, 全然是应付她胡诌的话。喻湛虚看样子是率军去了内城找尚幸存的百姓,一定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风波,才会在此时弄得满身血迹。她垂首整理着衣衫, 浑然不知师尊正站在离自己几步开外的地方。

喻湛虚边走边唤喻长庚过来:“把你昨日写好的策论拿来给我看看。”

喻长庚没吭声, 她自己走了几步, 忽然发觉有人站在身前,还以为是沈芙心,于是抬头去看

是师尊。是师尊来了。

人间已然过去数年, 天上只匆匆瞬间。师尊分明还是当年赶她下凡界时的模样, 而自己鬓边却已生出与师尊肖似的华发。

往先她觉得有了师尊,就如同有了靠山, 可看着面色平和的轩辕台主,喻湛虚说不出一句话。母皇和师尊像两座大山,将自己托举在她们的肩头,可自己做了太多错事,误了太多光阴,如今岂能抛下天下,轻而易举再去走那锦绣前程康庄大道……肩上担着当年曌云的千年国运,她怎能回头?

喻湛虚喉间苦涩,其中心酸懊悔难以言表,正想着该如何向师尊认错,轩辕台主却望着她的脸,破天荒地笑了笑:“湛虚,你长大了。”

喻湛虚也跟着笑了。见到师尊来,她像是卸下了最后一重担子,这些日子沉重的步履都变得轻盈起来。她刚想跟师尊说些什么,便见师尊冲她摆摆手,道:“我先去找瀛海那条龙。”

喻湛虚止住脚步,她看着身有要事的轩辕台主,尽管心生不舍,却还是对师尊付以一笑:“师尊先忙,晚些我再来找您。”

说罢,她回身揽住喻长庚,没心没肺道:“快将策论拿出来,我人可和善了,你写不好也没关系,我保证轻点打你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