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宫苑中除她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的存在。她垂眸敲着棋子,似乎是在在等人,只是她左等右等都不见客人的影子,于是太阴这位年轻的君主放下棋,从搁置的棋局边站了起来。
她坐着时不显身高, 站起来时竟然约莫有八尺的身高, 她往宫苑外走了两步,便迎面撞上位负双剑的白衣青年。那青年行色匆匆,明显是来赴约的, 她一见太阴当今的君主便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陛下, 我来了。”
楚天生一见来的人是她, 顿时也报以无奈的微笑:“……你师尊师姐都没空陪朕手谈?”
那青年摇头,说起自己的师尊师姐显然也是一幅无可奈何的样子。她边陪着楚天生往宫苑中走,边答道:“她们二人不知跑去哪里练剑了, 过了三日还未归来, 如今只有我了。”
楚天生心中叫苦不迭,脸上却保持住了温润的笑容, 请她坐下。原因无她,只因为自己眼前的这位仙子棋实在太臭,自己赢得轻松实在没意思……
不过这话是绝不能同她说的,楚天生暗自腹诽道。太阴国与天上仙人们的友好关系是自三万年前就有迹象的,譬如嫖婙帝偶遇战神吾真,再譬如自己上上代,妷先皇还未继位的时期,仍留有“先皇坛前怒杀男皇侄,血祭战神像涤清历史”的美谈。
那三位助妷先皇三姐妹识破伪神的仙人雕像仍矗立在她们居住过的小院中,每日都有数不清的太阴百姓前去献香火。楚天生从小听着仙人的故事长大,对此非常憧憬直到自己登基不久的某日,她竟然也如愿以偿遇到了神仙。
只是当时的楚天生实在没想到,天上的神仙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眼前的白衣仙人只下了几个子便开始坐立难安,楚天生对此只能宽容道:“姜仙子的长处在于除魔卫道,自小未学过棋艺的人,能下到这个地步已然十分厉害了。”
姜岱冷见楚天生开始收拾棋局,惭愧道:“陛下,我下次一定将我师尊找来陪你下两局。”
提及她师尊,楚天生关心道:“叶萧宗主和慕仙子身体好些了么?”
“已然大好了,原本也只是些小问题,有丹药温补着早就好全了,”姜岱冷听见宫苑外远远传来另一道脚步声,微微蹙眉,但还是继续道,“我们或许过几日就要离开太阴,去别的地方看看了。”
这样啊。楚天生听了倒没有多么意外,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仙人要走也是应该。但她想起来了另一件事,好奇道:“你们已然找到要找的东西了么?”
“已然找到了,”姜岱冷垂眸道,“正是因为找到了,所以才要继续往前走。”
她们说话间,已有另一道铁银色的身影大步迈进宫苑中来。来人一袭不离身的战甲,眉目威严冷冽,她见姜岱冷与楚天生都在此处,于是与姜岱冷同时避开视线,向楚天生微微点头:“陛下。”
姜岱冷已经站了起来,楚天生见了来人,便招手让她坐下陪自己下棋:“将军回来了?若将军无事,来陪朕下一局。”
姜岱冷见来人坐下,不动声色地挪开了眼睛,不去看她。
正与妙媖皇帝楚天生手谈的人比姜岱冷她们稍晚来几日,抵达太阴也不过就是前后脚的事。那时楚天生尚且年幼,刚在宫中设完宴宴请她们,天边便再度布来一道雷云,沉沉的雷云中裹着一位身着战甲,遍体鳞伤的女人。
姜岱冷的师姐慕参商将昏迷的这人接了下来,刚拭净她脸上的血污便怔住了,喃喃道:“这不是那个谁么?”
历经那数万年的囚禁,日复一日的轮回,姜岱冷对师姐认识的一切故人都非常提防。
慕参商卡在结界中半死不活那么久,伤一好就急着往外跑,师尊也不劝她,只说让她做想做的事便是了。可姜岱冷不想,好不容易回来的师姐别又消失了,她扯着师尊硬是跟上了师姐的脚步,三人按着当年姬停给的纸条回了宗门旧址,将废弃已久,几乎与山中朽木融为一体的宗门修复好了。
修好了宗门,慕参商也没闲着,时刻留意着上界的动静。几人一路走一路修炼,靠着姬停留下的丹药治好了病体,又踏上了前往太阴国的旅程。
来太阴是师姐慕参商的主张。神界大乱,伪神戒凡音陨落,天道似乎与谁一战后元气大伤,最直接的反应便是三界灵气变得愈发稀薄,修炼不易。
即便不知晓仙神两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许多人界修士冥冥中感应到天地间磁场混乱,干脆中止了修炼,免得轮到自己飞升时上界的乱子还没收拾干净,飞升上去还不知得要面对怎样混乱的局面。
姜岱冷觉得自己应该讨厌姬停……或者说吾真,讨厌她身边那个红发的旧战神,因为她们当年输了,才会让师姐受牵连。还有那个身穿青衣自称自己是丹修的恶毒剑修是最烦的!每当姜岱冷想起那个叫沈芙心的人,腿上的被她用剑扎穿的地方便传来一阵幻痛。
她们干的都是救世的大事,动不动就要跟天道打个你死我活,可是姜岱冷这人比较自私,她自认自己只是个寻常修士,她最想要的其实不是成仙成神,只是想要师尊师姐平安而已。
所以当那时的姜岱冷听见“那个谁”三个字时,脸顿时垮了下来。
她看着晕在血泊中的女人,她身上有数道伤痕,道道都是致命伤,但竟然还留着一口气。不光如此,姜岱冷发现她身上残存的灵气极为精纯,不是人间能享有的东西
“……我曾见过你一面,你是主上的故友,”被扶起来塞了数颗丹药后,那人缓缓睁开眼,眼中尽是恍惚,“我是陨落了么?这是何处?”
慕参商心平气和道:“这是太阴国,吾真的故乡。”
勉强恢复了些神智的女人喘了口气,忽然笑了起来。她用左臂捂住眼睛,笑了一会,伸手解掉了不知系在脸上多久的精铁面罩。
自神界一路九死一生潜逃下来的濯刃躺在地上,她舒了口气,由衷道:“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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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刃棋艺比下得一手好烂棋的姜岱冷要好上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边下边对楚天生道:“胆敢来边境试探的那两三个小国都被打退了回去,离太阴国境二百里地时就被尽数驱逐了,他们的将领都被太阴军就地格杀,剩下的小兵不成气候,想来近年不敢再犯。”
提起这个,原先气度温和的楚天生陡然抬眸。
她微微蹙眉,缓声道:“不止敌方大将,小兵也能杀则杀,除光最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男兵看着不起眼,但凝结起来时也如同蜚蠊般烦人,不如全杀光了,别给他们繁殖再度攻来的机会。”
即便已然见识过许多次,但濯刃仍然惊异于这位不过双十年华的太阴君主的杀心与魄力。楚天生自小聪慧过人,性格看着温润亲和,对外的态度看似仁慈,实则有一幅铁血手腕,丝毫不吝于迎战。
虽然自妷先皇楚怀靖仙逝那会,太阴的男人已经彻底灭绝了,但后来登基的楚天生丝毫不放松,但凡敢有男人踏入太阴的戒严线,便立刻格杀勿论。
那时附近许多国家听闻是个年纪尚小的少年登基,纷纷蠢蠢欲动,楚天生面上不表,回去立即下令将这些来犯的人头悬挂在太阴边境的城墙上,大大小小灯笼似地挂了数圈,直到腐烂了,她才命人剪断系着的线将人头给抛下去。
楚天生沉吟了一会,忽然想起些什么,将棋子落下:“近来不曾听闻箬国那处的使臣传信来了。”
箬国于她们而言是个极偏远的国度,与繁盛的太阴相比,箬国简直不值一提,众人都不曾去过,也只是遥遥听闻过这个国家的名字。
听楚天生这样一提,如今在人间替她效力,等着主上归来故土的濯刃便道:“我替陛下跑一趟。”
“不必了,”楚天生摇头,“如若箬国不肯开国门也无妨,不必动用仙人的力量去对付凡胎肉身的凡人,如若我们两国之间有怨怼,我们太阴的军队也能解决。”
濯刃知晓她所言非假。她如今在太阴做将军,率军击退那些凡人时,也不曾用过仙法,甚至手上没有沾过人命,只是在兵帐内指点策略罢了。既然楚天生已然这样说了,濯刃也不再坚持,转向始终在一旁站着的姜岱冷:“我方才听见,你说你们要走了。”
姜岱冷知晓这人是吾真的旧部下,生怕她将自己师姐又拖去干什么拯救世界的大事,顿时将脸拧去一边,佯装没听见。
“不再等等吾真殿下么?她们应当已经下来凡界了,”濯刃抿唇道,“我知道你师姐和她是朋友,想再见见她。”
姜岱冷实在不想再看见吾真慎杀和那个讨厌的沈芙心,料想她们三人应当不会来得这样巧,于是故意道:“行啊,我们七日后启程,如若你那位吾真殿下赶得上,那就见见呗。”
横竖是见不着的,姜岱冷想。世间哪有这样巧的事,人界位面足有三千之多,沈芙心她们怎么可能这么巧就撞上来。
然而她不知道是,就在同一位面,距太阴数千里地的箬国,沈芙心正在闷声不响地准备干一件在箬国堪称“大逆不道”的事。
第147章 “宝宝,娘亲也想买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