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停将视线投向闻人懿，后者抿唇道：“我进来时设计了点响动，将她们绕去别的地方搜查了，天兵如今当然一无所获，恐怕是因为此事惹了戒凡音动怒。”

姬停此时听见濯刃的声音，便悄然分了缕神识出去探看。她见濯刃站在戒凡音面前，微微低着头，正垂眸认罪：“是属下办事不力。”

戒凡音或许终究还是介意这位吾真昔日的部下，他冷漠地平视着与自己一样高的这位神将，忽然道：“将你的剑交出来。”

濯刃错愕地抬起双眼：“什么？”

“将你的剑交出来，”戒凡音微微蹙眉，冷声道，“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让神将当着一众部下卸去兵器，对于她们这些人而言无疑是一种极大的侮辱。当年吾真尚在时，从来不曾让任何一个天兵解甲，而今戒凡音的这个举动仿佛当众给了濯刃一耳光，甚至掩盖在道貌岸然皮下的意图更加恶毒。

没有了本命兵器，她与端茶倒水服侍上神的寻常仙使有何区别？

戒凡音显然不明白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他近乎刻薄地注视着濯刃将身上背着的长刀解了下来，放在地上，一时间她们身旁竟没有天兵动手来收。戒凡音有些不满，他侧眸厉声道：“你们是要反了吗？”

在他这声呵斥之下，方才有天兵慢吞吞地躬下身，将濯刃的长刀抱在怀里。

姬停看不下去了，她撤去神识，与身边的闻人懿对视一眼。

十万年过命的交情，姬停只需一个眼色，另一位当年以善解人意著称的战神便立刻会过意来。闻人懿顿时意会姬停的意思，错愕道：“又来那套？”

姬停道：“我想知道天道与戒凡音之间是否有关系。”

闻人懿不太赞同：“这不稳妥。”

“这套我们还玩的少么？”姬停弯唇一笑，将手搭在闻人懿肩膀上，“你不会忘记了吧？”

……闻人懿当然不会忘。当年她们在凡间时便没少用这种法子诈人，美其名曰遛狗法。随手丢出一颗用于障眼法的石子，扔到狗面前，再陡然消失，狗便会狂吠着四下寻找。如若这条狗有主人，十有八九会被狗吠惊醒现身。

闻人懿心情复杂，虽说遛狗的法子用得不少，但当年玩这一套的自己一定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将这方法用到上神的身上。

“玩脱了怎么办？”闻人懿素来求稳，没有百分百把握的事情从来不做，因此还是有些踌躇，“非要在神界搅混水么？万一天道的手眼比我们想得要更宽广，你打算怎么办？”

“如若真是那样，我早就死了上万遍了，”姬停道，“速战速决，下边还有人等着上来，待这件事做完，我就要下去找小芙她们汇合了。”

看得出来姬停的确归心似箭。莲花托着腮打量她们二人，看着看着便感觉心烦，如今世间只有她的莲子不惹人讨厌。她晃了晃水底束缚住自己的锁链，熟悉的饥饿感又涌了上来。有心莲子与空心莲子不同，成长期虽然不饿，却有其余要经历的磨难。

只是时间过去太长，莲花有些忘了。

是什么来着？

第98章 如若七百岁的仙胎有叛逆期的话。

被娘亲心心念念的莲子如今正在房中辗转反侧。

沈芙心这几日觉得疲惫心烦。

或许是耗费了太多心力炼丹的缘故, 每每独处总有些空落落的寂寞。隔壁邻居人多热闹，她炼丹促进她们修为，只是她炼丹仍不稳定，幸亏人多剂量小吃不死人, 故而炼出来的东西还能先挨个试毒。

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沈芙心睡不着, 索性和衣起身, 推开窗看缥缈的月光。她垂下眼睫，想说如若姬停还在，此时定然会趁夜敲她房门，二人在一起聊些什么都没关系，有姬停在的日子，她总是睡得很沉。

着玉衣在桃花树下吹箫的人不在此处，沈芙心觉得无聊。

她静静坐了一会，心中那股填不满的空虚感更甚, 甚至连神智都恍惚起来。

自从打灵泽宴回来的那日起, 她便时不时被抽走了魂魄般出神，夜里睡不着，睡着后又睡不醒。得亏邻居们常来串门, 一个个找不到她就没眼力见地从窗子里翻进来使劲摇晃她, 有说她这是要飞升的, 有说她撞邪的，更有甚者说她身上一定是被下了情蛊

听见越说越过分的猜测，沈芙心没惯着她们, 将人全给赶出去了。

被赶出去的邻居们也不生气, 笑嘻嘻地在树下逗李剑台玩。慎杀则很包容，她在人界杀了十年的猪, 姬停不在的日子里便变着法做菜，仙山很热闹，但少了那一个人，沈芙心竟然时常感到寂寞。

漏夜微寒，仙山结界外又淅淅沥沥下起雨。

沈芙心托腮坐在窗边，忽然听见窗外有细微响动，似是有人正遥遥地说话。这些天里她无师自通了灵气的用法，灵气天然地亲近她，奉献自己为她所用，故而沈芙心压根无需动用自己的神识去看，只需动动心念便能看见她能感知到的，有灵气存在的地方的情景。

灵气将山下的场景传输回沈芙心眼前，只见山下乌泱泱来了好些人，无一不是手持刀剑，正议论如何攻上山去，将犯了杀孽的罪人逮下来问罪。沈芙心猜见这些人所说的罪人一定是自己，见他们要放火攻山，心中竟然没有任何波动。

她推门出去，见月色清朗，风摇影动，在这样的天气里本该十分舒适，可沈芙心却觉体内如同火烧火燎般漫上一股怪异的空虚感。这空虚感并非是食物或其余东西能够填满的，方才在榻上不动还好，一站起来便觉心间更加烦乱，神智难以自控。

感知到山下响动，慎杀也从房中推门出来。她红发散落，见沈芙心已在院中，猜也猜到是来找沈芙心寻仇的人。慎杀处理这样的事情向来在行，便抬手将长发随手拧扎起来：“我去将这些人赶走。”

沈芙心垂着首，神色难辨：“不必了。”

说罢，她直接伸手，将姬停原先设在仙山之上的结界撤下！

慎杀直觉沈芙心状况不对，想拦住她，却被她一下子搡至一旁。慎杀看似粗放实则敏.感，她还没来得及委屈，便发现方才与沈芙心肌肤接触的手臂泛起滚烫。

沈芙心一身青衣站在山巅，任由雨水穿破撤开的结界打在身上，冰凉的雨水并不能缓解她体内翻上来的灼烫与烦躁

于是她握紧了手中的剑。

整座仙山都被包围了，与上回那次有人替故藤仙人的狐朋狗友来寻仇不同，这回他们集结在一起，像是动了真格。沈芙心上回在灵泽宴杀了太多人，想来是惹了众怒，不过她手上已经沾过太多血腥，与头一次杀故藤仙人时的心境相比已然平静太多。

沈芙心觉得都无所谓了。

灵气在她周身流转，她在雨中孑然独立，像一株扎根在尘世污泥里的青荷。这层温柔的灵光能够普世救人，却也能杀人于无形之中，沈芙心心智愈发恍惚，待她稍微能从混沌中挣脱两三分时，手心中的灵气已然化作屠刀，将抢先登上山巅的那仙头颅割下！

于来找沈芙心寻仇的诸仙而言，天上下的已经不是雨水，而是看不见的刀刃。天地分明还是那个天地，可立在天地之间的众仙却仿佛被一口大鼎扣住般瞬间动弹不得。

这座仙山上的灵气被迅速抽干，朝着某个方位狂涌而去！而屹立在山巅的女仙面色平和，眉眼温柔，手中却提着一只死不瞑目的人头。

灵气翻卷中，沈芙心感到自己正在抽条生长。

方才在体内弥散开的空虚感已经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她先是感到一阵陌生与无措，而后是将她生生撕裂开般的巨痛！她手中人头当啷落地，那颗咕噜噜滚向被定住的众仙脚下，而后被乱流的灵气积压至轰然炸开！

慎杀半边身子都被溅上血污，不过她昔年穿梭战场已久，再血腥的场面都见过，于是此时只是抬手拍了拍身上的污渍。比起这些仙，她更担心沈芙心的状况，姬停潜上神界前曾嘱咐自己多留意沈芙心的状况，唯恐她出什么事端。

慎杀原先不明白为何姬停那样紧张，现在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