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找到她了，”姬停没有抬眸看她，而是盯着水中那些泡发了的浮尸碎块道，“当年你拜托我带下去的第十八枚莲子。”

这件事只有姬停、莲花以及被牵扯进其中的濯刃知晓。闻人懿显然不知晓此事，她先是感到愤怒，而后刚冲上脸的血色尽数褪去，她不可置信，蹙着眉道：“你别告诉我是她”

姬停道：“是她。

“她没有死，也没有枯萎，流落在仙界，当年靠汲取我断臂中的灵气过了三万年，直接化了人形。”

纵使是莲花也不知晓断臂这件事。她脸上的天真残忍消失了，眸色复杂地望着姬停，视线从姬停的脸上流连到她如今完好无损的手臂上，似乎有很多想说的话，可临到嘴边只剩下一句

莲花道：“她过得好吗？”

姬停道：“不好的都已经过去了。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

闻人懿试图打断她：“你疯了吗？”

“……我目前正在追求她，”姬停深吸一口气，在莲花难以置信的目光下抬起眸，认真地与她对视，“我不介意多一个娘，你介意多一个女儿吗？”

第97章 “你敢让她流一滴眼泪？”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闻人懿站在一旁，看着倚在池边的莲花冷笑一声，指着自己那张鬼气森森的脸挑眉道：“你，做我女儿？”

方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水面重新剧烈波动起来, 像有无数重峦蛰伏在水下, 此时正要像春笋一样飞速生长起来冲破水面。莲花凝视着姬停的脸, 冷白的指尖陡然攀上她的面颊, 拧住她的眉眼，还不等姬停回答，便幽幽道：“你是拿这张脸去骗我女儿了，是不是？”

这张从前始终被面具遮盖的脸比她们想象中还要更惊人。

莲花阴冷地盯着姬停。她想起十万年前，她们一同打马经过数不清的人间古国，这个骑在白马上的少年总是能收到最多的花，最多的爱戴，无数花环往她俯下来的头上叠戴, 就连靴子里都插满了她们见都没见过的绮丽花朵。

那些正值青春的少女们追赶在这个人的马后, 问她何时才会再回来，待到那时自己如若垂垂老矣，昔年的仙人还会再记得自己吗？

而吾真总是会说记得。她记性最好了, 果真记得每个人最美好时的模样, 那些抛掷在她身上的花她也尽数收下, 最终堆在搭载莲花的车厢里，给莲花磨制成各色漂亮的颜料，永远留存在莲花笔下的画纸上。

莲花一想到自己的宝贝莲子或许就是哭着追在这个人马后的其中一员……

她就控制不住想要对她动手！

刹那间, 水波凝汇如龙身, 朝着岸上的姬停急袭而去！

水中粉眸黑发的女人毫不掩饰她的怒意，看似纤弱的身躯之下藏着的却是遍布整座接天莲池的可怖根系！那些粗壮的、拥有毁灭性力量的莲茎挣扎着暴起而出, 缚神锁链险些没有按住她，接天莲池发出轰然巨响，一旁的闻人懿丝毫不怀疑这声音会响彻整个神界，吸引来戒凡音的注意力

莲花的根茎挣扎不出，她怒吼一声，长袖一卷便想缚住姬停的腰身将她拖下水。

如今面对的是莲花，姬停丝毫不敢大意，闪过莲花缚来的长袖。她并不打算对莲花出手，只一味闪避，蹙眉道：“你真将我打杀了，小芙或许会伤心的。”

“伤心？你竟敢让她伤心？”莲花怒极反笑，当场对姬停起了杀心，“你敢让她流一滴眼泪，我就要让你拿全身上下的血来还！”

闻人懿站在一旁，她心情复杂地扶住莲池岸边的玉栏杆，心道这真是完蛋了，莲花揣在心上的天真可爱宝宝莲子早在阿修罗裂隙里不知道跟吾真干了什么……

如若自己说出来，这两人之间恐怕只能活一个。

只是如今单看莲花生龙活虎的模样，不太像外界传言的濒死之相。谁能想到那样纤细无害的容颜下是拥有绝对力量的莲花根系呢？

闻人懿想到上回自己偷潜入接天莲池，被莲花藏在水下时看见的可怖景象。令她失色的是莲花蜿蜒虬结在水下的巨大根系，还有将她禁锢在水中的缚神锁链。她不敢想象如若莲花挣脱了锁链后的力量，十万年前的她便已十分强大，而十万年后的莲花弑普通花神丹恐怕不在话下。

能跟她对抗的或许只有吾真。

闪避间，姬停玉衣的贴身夹层内忽然掉出来一样东西。

那样东西啪嗒一声轻飘飘地掉在水上，莲花只是扫了一眼，动作便立刻顿住了。她挣扎着游过去，赶在姬停之前将它紧紧攥在手心里，又唯恐力气太大，将它毁坏，于是心甘情愿地折去了自己尖尖的指甲。

那是一只糖画的小人。

这等人界的东西出现在神界，简直算得上粗鄙上不得台面，做工与神界宴席上精致的那些点心差远了。可莲花却将它珍惜地捧起来，透着光细细地一遍遍看。

糖画上绘出的小人眉眼弯弯，寥寥几笔却能勾勒出画中人的神韵，定格在这一刻的她像是极为放松愉悦的。看着看着，莲花原本阴冷的眉眼也放松下来，如此一看，竟与画中人有三分相似。

那是沈芙心当年在太阴时，与姬停互换的小糖人。

莲花正看得入神，手中糖人便被姬停一把抢了回去。她面无表情地拧转头盯着姬停，后者仔细将东西重新收好，道：“不行，这个不能拿，这是小芙给我的。你想要的话就让她重新买个给你。”

浸在水中的莲花一听小芙这两个字，心顿时柔软下来，同时不忘狠狠剜姬停一眼。

莲花知晓被困住的自己无法制衡姬停，于是决意将她骗走自己女儿这件事放到后头再算账。

天杀的，她一看就知道自己的莲子宝宝是个天真质朴的好孩子，还长得那样乖巧可爱，难怪会被吾真这根老油条的色相诓骗！她的宝宝一定是全天下最善良最无辜的好宝，说不定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没娘帮着撑腰的宝宝不知道在外面受了多少苦……不行，她要出去！

知晓沈芙心存在的莲花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姬停见她眸色闪动，便道：“我此次上来是想找到解开缚神锁链的方法，除此之外，还想打探关于天道的事情。我已经知晓困住你的缚神链是由当年神矿内的一只铁婴铸成的，那铁婴恐与小芙身旁一位师妹有些关系，我正要传信与小芙言明此事”

莲花仰着头，一声不吭，淡粉色的眼眸却也一错不错的盯着姬停。

“……我是说，你要不要与小芙传信？”姬停叹了口气，将贴身放着的桃枝取出来，折了朵递与莲花，轻声道，“我答应她上神界找她娘亲下落的。”

桃花静静躺在姬停的手心。莲花抬手欲碰，指尖淡红色的水滴坠下，她闻见桃花清淡的香味，同时闻见自己指尖洗不去的血腥气，匆忙垂下眼帘，将手收了回去。

莲花道：“不要。”

姬停睁大双眸，有些诧异。

“别同她讲，我不想让她看见我这幅模样，”莲花淡声道，“别让她为我流眼泪。”

莲池内沉默了几息，就连水下都不再发出沉闷的水泡咕噜声。就在这令人心碎的寂静中，接天莲池的结界外陡然传来不小的动静

好像外面正在起什么争执。

莲花趴在岸边不为所动，闻人懿微微蹙眉，露出嫌恶的神情，姬停侧耳静听，竟然又听见了戒凡音的声音。

他似乎情绪不佳，正在冷声斥责手下办事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