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停道：“我怕什么？”

“你怕沈芙心，”慎杀凝视着姬停处变不惊到堪称冷漠的脸，“你是怕辜负她吗？”

这下子姬停也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久到慎杀以为她不会再有任何回应，准备起身回房时，却听见她用极近听不见的轻微声音道：“可是我已经辜负了太多人，无所谓再多一个了。”

“不是这样的辜负，你对她的情感跟对其她人不一样，”慎杀蹙起眉，“不能再有人辜负沈芙心了，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忍心吗？”

“将来她无论恨我也好想杀我也好都没关系，总比她因受我牵连而死来得好，”姬停将酒壶扔给慎杀，起身往外走，“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比起变成堕仙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下去，还是恨我吧，恨我还有活下去来寻仇的动力。”

慎杀道：“你去哪？你会后悔的！”

姬停翻身跳下青崖，只撩给慎杀最后一句话：“我醒了后的每一天都在后悔我去找堕仙，你瞒住她，别让她知道我出去。”

*

姬停沿山夜行七百里，感觉往昔的神力正在恢复。她至今仍不知晓自己是如何从蛇沼中醒过来的，醒来之前的记忆空缺了一段，只记得自己的神魂是被锁进了神像之中，肉身则被押去了斩天台，后来的事情便不知晓了。

难道是那具禁锢她神魂的神像被人误打误撞给解开了？似乎也说不太通……要如何巧妙的误打误撞才能解开禁制，这种级别的禁术，神界诸神中恐怕只有自己有办法将其打开了。

这几夜趁沈芙心睡下后，她时常自己出去，回到原先地裂的那块地方等候堕仙出现。然而也不是每夜都会有新的堕仙来，这块入口并不会每日都打开，然而姬停最不缺的便是耐力，她今夜又来了，趁夜狂行了千里，再度守在了此处。

她等了许久，就这样和衣躺在一旁的古树梢上，阖眼侧耳听着下面的动静。约莫过了一个半时辰，地面下忽然传出幽远的隆隆声。

姬停瞬间睁开双眼，居高临下望去。

只见地面空无一人，并未有新的堕仙来到此处，可大地却悄然裂开了一条缝隙，底下无数堕仙人头涌动，如同虫巢中被泼了一勺热水般骚动起来，看得她有些反胃。

姬停等了几息，的确不见来人，堕仙骚乱定然是有缘由的，前几夜都没有发生这样的状况，底下绝对有问题。眼见地裂又要缓缓阖上，姬停这次没有犹豫，纵身自树上一跃而下，在堕仙们麻木的目光中跳进了这条密密麻麻尽是人头的地裂里！

首先涌入鼻腔的是一股无法用言语描述出来的臭味。

堕仙即便失去仙魄，却到底曾为仙人，尸身不腐，却不知为何竟能发出这样的恶臭。黑暗中，姬停只能听见它们衣袂皮肉相互摩擦的呲呲声，除此之外没有呼吸，也无人说话，竟比完全的寂静要来得更加诡异。

她在黑暗中也能视物，本想挤开这些堕仙摸索着一路前行，看看尽头是什么地方，却发觉方才还只是在原地摆动的堕仙们忽然动了。

姬停见过无数血肉模糊的战场，却没见过这样怪异的场面。她没有片刻犹豫，当即跟上，挤在当中顺着它们的步伐前行，几乎是被推着走的。也不知究竟走了多久，就在姬停疑心如今外面已然天色大亮时，她前方的缝隙中忽然透出一丝亮光来。

与此同时，她乍然觉得松快，没有挤得那么难受了。

一丝不祥的念头陡然升上来，姬停停下脚步，稳稳站在原地，将身后的堕仙拦了下来。待到前方的堕仙们走完后，不远处赫然出现的竟是一口泛着亮光的洞口。

姬停往前走了几步，凝神望去

她这才发现洞口外其实应当是昏暗的，只是连接洞口的那个东西将周围照得极亮。堕仙似乎有趋光性，想想也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麻木地当活死人，如果见到亮光，这些生前是上仙的尸体应当也会追寻着光照来的地方走去。

姬停扶住洞口，垂眸望向那条发着强光的阶梯。

这条阶梯她走过。

不光姬停走过，慎杀也走过，甚至在此处的许多堕仙也曾走过。这条阶梯从仙界起，自人间毕，是无数凡间修士梦寐以求的长生阶，只要走上这条贯穿两界的阶梯，她们便能彻底洗髓净骨，从长生的修士飞升为真正的神仙。

而此时此刻，在这条曾带给上仙们希望的阶梯上，正有无数堕仙浑浑噩噩地拾级而下，简直是炼狱般的场面。

姬停方才让开了几步走到洞口，被堵在她身后的堕仙便又开始缓缓动了，正一个个继续往洞口拥挤，又往下行走。茫茫星空中，只有这条如同银河带的阶梯闪着光，它们无一例外地走下天阶，正如它们当年刻苦修行时，哪怕顶着劫雷也要全神贯注地爬上来一样。

在极为遥远的地方，姬停似乎听见刀剑铮鸣声。她一时微微怔愣堕仙下去，是为了阻拦什么人上来吗？

哪怕姬停曾为战神，都无法看穿这条天阶其下的全貌，更不知到底是哪个倒霉蛋在上来，纵使修为高超，对上数不胜数的堕仙，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她无法下去帮忙，只得设法阻拦堕仙继续下去，幸好过了没有太久，这面洞穴便又悄然封闭上了。

她松了口气，回身望去，只见地裂中的堕仙仍旧多得如沙般到处都是，她依旧被迫得和它们紧紧挤在一起，可似乎没有方才那么窒息了。

电光石火间，她心间闪过一句话

堕仙在仙界如活死人般不死，可离开仙界不就死了？

好一个一石二鸟的省事方法。姬停沉下眸，挤开那些安静下来的堕仙往来时路走去。

一来这处地裂的空间恐怕是有限的，即便这些堕仙就生活在仙界的暗面，她们所有仙的脚下，可位置就那么大，如若这三万年来尽管接纳，而不想法子将它们弄到别的地方去，恐怕再大的地裂也会被这些堕仙给撑炸开。

二来，将它们沿着天阶放下去，或许是为了阻拦某些人上来，或是阻拦某个人界位面，不想让这个位面有人成仙。

说到底，灵气这种东西是珍贵的。她们三人在人界行走了将近一百年，灵气充裕的地方也是屈指可数。三千世界不缺修士，更不缺天才，若人人都有机会成仙，仙界岂不是又将人满为患，日日都有人能上来瓜分灵气？

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有阶级，仙与神也是由人一步步踩着尸骨铺就的天梯上来的。

姬停原先不懂得这个道理，她花了十万年，搭上了神的性命，在死时才终于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往先军师说得对，是她太天真，太愚蠢，辜负了很多人。

有的人已经故去，但有的人仍在受神界控制。

姬停垂下眸，地裂迟迟不开，她便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堕仙们漫无目的地行走，摆动身体。她这次回神界，除却想杀掉一些神，还想带走某个人

确切来说，应当是某朵莲花。

是她错了。即便莲花当年自己说要上去觅食，她也不该生出带她上去受封成神的念头。神位拿来有何用处呢，莲花她要的始终不过饱腹而已，救世并不是她的本心，也不该将这样大的责任担在她身上……

若再来一次，她真的不想再救了。

第76章 听说她还带了在凡间的姐姐一同上来。

待姬停终于趁着新的堕仙进入地裂的空档逃出去时, 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了。

时间过去太久，她自知慎杀拖不了沈芙心那么久，再怎么瞒也该知晓自己逃到外边去瞎晃的这件事了，于是干脆破罐子破摔, 绕路又去了趟仙市, 买了满兜的果脯杏干回来。

姬停硬着头皮叩开山门, 回到山巅时果然见到严阵以待的沈芙心, 以及坐在角落一脸做错了事成为帮凶的慎杀。

该说不说，姬停往昔在三界摸爬滚打的十万年不是白混的，她笑吟吟地直奔躺椅上的沈芙心而去，二话不说先亮出满兜子果脯，柔声道：“小芙猜猜这是什么？”

沈芙心冷笑一声，启唇刚想骂人，唇间便被姬停眼疾手快地塞进一片桃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