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湛虚见赵览萤手中执了一张红纸,那股冷下去许久的无名火顿时蹿了起来。
她想起沈芙心受鞭罚那日,赵览萤竟让自己拿着契纸去叩沈芙心的房门,其中那点上位者的心思谁猜不到?喻湛虚如今回过味来,更是有种被戏耍了的恼恨,扯起唇角挖苦道:“前日我已经见过了沈师妹,真可惜,虹京仙子未免太过迟钝,竟然来迟一步。”
“哦,”赵览萤面不改色,眸色平静,“那么想来,她是不想受你打扰才匆匆搬走的。”
喻湛虚因着三月之前曾与此人大打出手过,已经泄过恨,心态竟然也变得能稳住了,闻言不怒反笑:“那又如何?虹京仙子身携契书而来,该不会还想与沈师妹再续前缘吧?师妹她正是因为不愿与你结契才离开,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你?”
听见再续前缘这四个字,赵览萤本想说没有,却觉体内某个地方钝钝地抽痛了一下。
她垂眸望向那张红纸,低声道:“可是她也没有跟你走。”
当日两个巴掌是分别打在两张不同的脸上的,谁也没能带走她,这很公平。
喻湛虚自觉与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当即便举剑与她相对,心道还不如打一架,哪怕修为没她高打不过也罢了,至少相战时能出口气。
于是一时间场面混乱起来,仙使们纷纷避让,商铺老板伺机将故藤仙人买来的部分便宜货往她们的战场扔,边扔边道:“别打了别打了,打坏了要赔钱!这个叫价三千灵石,这个叫价五千!”
然而已经没有人听她的了,只在万里之外的某座仙山中,有个睡在树下躺椅的青衣小仙不轻不重地打了个喷嚏。
*
“阿嚏……阿嚏!”
沈芙心捂住鼻子,在新买来的躺椅上躺成一条猫。她翻了个身不肯起来,懒声道:“汤锅还没好?”
“好了好了,”不远处树下支着锅的玉衣小仙正往锅里堆菌子,“你的灵火好用,这菌子本来煮个七日是最好吃的,如今再过一刻就能入口了。”
沈芙心对于“灵火好用”这四个字很受用。她没想过自己那位挂着名头的正牌师尊燕丹上神看见她用灵火煮汤吃灰怎么想,也懒得管,又在躺椅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仰头看澄蓝色的天。
新搬进来的玄都花界长满了桃树,她的新居也不例外。沈芙心不喜欢严冬,姬停便给她的这处新家套了个结界,能使其永远温暖如春。此时一片花瓣掉在她眼上,遮去了一半视野,沈芙心懒得拈开,正想翻个身,便见有人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那人蹲下身,笑吟吟地帮她捡去落花,彻底占据她整个视野,温声道:“我新买的躺椅如何,躺上去是不是很舒服?你昨日让我去仙市买这些,我特意挨个躺了一遍试试,还好结账后跑得快,不然那器修得要拿她的锯子削死我。”
沈芙心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因为她靠得未免有些太近了。
她只觉自己无端有些心慌,姬停实在太近了,她几乎能从她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她伸出手刚想将对方推开,手心里便被塞了一把硌手的什么东西。
“糖块,”姬停见她戒备地睁大眼睛,不由笑出声来,“你当是什么,暗器么?我可没钱买给你暗器,有糖吃你就偷着乐吧。”
“谁要偷着乐,几块糖而已,我都是七千万大人了,又不是吃不起,”沈芙心挑了块黄色的含进嘴里,咬得咯吱咯吱响,“你跟慎杀什么时候动身?”
姬停弯起眼睛:“小芙好无情,真的要赶我走啊?”
沈芙心一把推开她,不想从这个没有一句实话的人嘴里听见更可怕的话:“走开,喊慎杀出来吃汤锅了。”
她从躺椅上坐起来,看着姬停走远去屋里喊人,神色平静
这是自己搬入新居的第二天。
虽然目前仍未有关于娘亲的确切线索,但仔细想想,自重生之后,自己想要的许多东西都已经得到了。
上辈子没有的灵石,自由,力量……这些她曾经可望不可求的东西已经尽数被收入囊中,可是难道拥有这些就已经足够了吗?沈芙心凝视着姬停的背影,如同在水中看月,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心境。
她很久没有如此放松过了,可又总觉得这一切美好的事情应当都有代价。
沈芙心舌尖上的糖正在融化。她收回停滞在姬停身上的目光,转头去看零落在自己脚边的桃花。她不想当散落的漂亮的花,她想如今想当能够靠自己在土壤里站稳的树,若真有那么一日,若那日来得不算太晚,而姬停还在的话……
沈芙心望向重新折返回来的姬停,迟疑一瞬,将手搭上她朝自己伸过来的右手。
如果这样的日子能再长,再长一点就好了。
第75章 这条阶梯她走过。
酒足饭饱, 各自回房,姬停坐在落满花叶的廊下,伸手点燃面前的一盏小灯,借着灯火眺望寂静的山林。
她没坐多久, 便听见有人打开房门, 朝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姬停没有回头, 将手边的酒壶往旁边推了推, 随口道:“喝点?”
来人推开了那只酒壶,在她身旁坐下,果断地拒绝了:“这种酒我喝不惯,只有你和那个人会喝,太呛了。”
慎杀坐在姬停身旁,她像是方才刚刚净过身,暗红色的长发随便扎了起来,在她衣上洇出一片水渍。她随手将湿发拧了拧, 状似不经意道:“什么时候动身走?”
“晚些, 你修为还不够,去了只是白白再送一次死,”姬停倚在柱上, 直接对着酒壶抿了一口酒, “我的修为也还在恢复, 不过也很快了,介时等我恢复,便能直接冲破仙界与神界之间的一线天了。”
慎杀像是犹豫了一下, 开口问道:“那沈芙心怎么办?”
姬停没有说话。
慎杀道:“你喜欢她。”
“不是喜欢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什么, ”姬停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耐心解释道, “你看,她在仙界有钱有修为,能横着走,不会过得太差。”
慎杀想了想,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道:“你变了,跟我从前遇见你时完全不一样。”
闻言姬停便笑了起来,她弯起眉眼,扫了一眼身旁坐着的慎杀,半开玩笑道:“终于舍得想起来了?”
是啊,想起来了。听着她的笑声,慎杀仿佛又回到了凡间,那时她年纪还小,手中抱着一只插了草标的老母鸡,走街串巷想将家中剩下的最后一只鸡卖个好价钱。只是她到底年纪小,一个不慎便被人将东西抢了去。
慎杀天生神力,就算没了双亲也能在乱世中活得很好,当然不肯受这欺负,当即上前去追。可是有人的速度比她更快,她看见有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年一路飞檐走壁,将受了惊的老母鸡给夺了回来,塞回自己手里,那少年便是姬停。
那时她便一直戴着面具,即便是最先认识她的慎杀也不曾见过这人的真面目。她问姬停为什么帮自己,姬停理所当然道,她要行侠仗义,这事她觉得该做就做了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如今的姬停虽然风姿依旧,可慎杀就是说不出来她究竟变在何处了。
姬停见慎杀沉默不语,便也收起了笑意,冷静道:“十万年过去,海也枯石也烂,只是区区一个人变了,有什么出奇的?”
慎杀摇头道:“你是不是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