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几年中三人也曾私下通信,聂飞云早有心理准备,闻言却还是被结结实实震惊:“殿下将自己的老虎放在这里?”
这是在守门还是护食?竟如此明目张胆……!
季清辞垂眸表示无奈,罗执徐投来警告眼神,几人交换了富含内容的眼光,这才簇拥着宁宜真在湖中水榭坐下。
众人先是交换过了近况,又听聂飞云说些边关趣事。
聂飞云给众人讲起宁宜真如何来信指点,帮他破局,还提点他如何喂马:“你们不知,宜真只看一眼我画的军阵图,立刻便能说清楚对方形势和战计!还有,没仗打的时候,养战马耗费极大,是宜真指点我们去寻来一种草料,拌进去喂马……”
他说得眉飞色舞、十分激动,众人都含笑听着,宁宜真以手支着下颌,虽然没有笑容,却目光柔和、姿态放松,举手投足不知为何竟然露出些懒意,叫人不由得偷看他,聂飞云忍不住夸得更加起劲,一时忘情。
这时外头季清辞的小厮送了茶来,季清辞抬手接了,亲手给宁宜真看茶:“宜真尝尝这雾隐茶。是我特意寻来的,就喝这两月的味道了。”
宁宜真接了茶道谢,拿着却只浅浅抿了一口。季清辞眼尖看到,体贴问:“可是不合口味?”
宁宜真捧着茶盏,摇摇头:“我上月风寒,如今在喝珣儿送的养生药汤。茶解药性,近日不大能喝茶。”
“……”他的称呼十分自然,季清辞顿了顿,才道,“哦?殿下倒是有心。”
宁宜真颔首:“他一直是有心的。”
季清辞垂眼不语,勉强喝了口茶,聂飞云左看右看,主动换了个话题:“咳咳,宜真你这里一池子的睡莲倒是好看,比起旁的花最与你相衬。是何时弄来的?”
过来送茶点的徐全还没走,闻言呵呵笑道:“是太子殿下在彩州历练时寻回来的,花朵硕大,很是难得,整个盛京只有我家公子这一池是最大的。风一吹极美,晚上点灯更是赏心悦目的。”
气氛一时有微妙的沉默,宁宜真喝了口茶:“怎么都不说话?”
“……好看。”一回来就连番面对打击,聂飞云说不出话了,有点郁闷,牙缝里小声挤出来,“姓罗的你还不快找点话说……”
罗执徐沉默片刻,开口:“入秋之后新北原王就要入京。老海东青的孙子成了新北原王,要求重新商谈盟约的条件。”
这个话题……季清辞道:“……礼部已为此事忙了许久。”
聂飞云问:“新北原王是何许人?”
“天生神力,极善骑射。还十分年轻,野心勃勃……”季清辞轻轻叹息,“叫人有些担忧。”
谈及时局,气氛一时沉重下来。聂飞云也低声:“我在军中也曾听到,今上当年登极后平定北原,曾重伤老海东青,自己也落下沉疴。”
众人都看向宁宜真,美人捧着手中茶盏,闻言垂下眼去,叫人看不出真实所想:“不过是流言。”
自然不是流言。
萧玄雍有不治之症,宁宜真五年前便有察觉,却始终没能探查出究竟。
如今萧珣只是初长成,加上边关冲突不断,内忧外患,毓王虎视眈眈……一旦萧玄雍的真实情况为天下所知,棋盘便会倾斜乃至翻转,打乱所有棋子。
众人对视,也不再追究,宁宜真想了想道:“另有一事。那位蓄养私兵一事已有线索了。”
“他如今不在京,我等反倒没有由头查他。”季清辞若有所思,“不若想个法子将他召来?”
“待到北原王入京或可行。”宁宜真慢慢道,“使臣入京,自然要有宗室相陪。”
美人说话时指尖还在摩挲茶盏,碧绿澄透的茶汤在白瓷里轻晃,衬得指尖柔美几乎透明。耗费千金的茶叶,这样被他拿在手中似乎已经值得,季清辞一错不错看着,脸上不知不觉扬起一点笑意,接他的话:“自然,那位殿下精通佛经文论,到时候少不得要与北原人好好弘扬一番佛法。”
这二人向来心有灵犀,对朝局人心的把控更是一个比一个精妙,聂飞云咕咚咕咚牛饮,抹了把嘴打起精神又起一个话头:“我刚回来,这京中可有什么热闹?”
罗执徐道:“不久便是簪红宴,今上宴请今岁科举才子。”
“去岁宜真未曾参加,我在宴上亲耳听到哀声一片。今年参宴的才子怕是要两眼发绿,盯着他不放了。”季清辞笑道,“前三甲敬酒可是不能辞的,宜真可想好了到时怎么办?……”
众人换了轻松话题,调笑一番,徐全却在此时打了竹帘走进来,笑呵呵道:“诸位,太子殿下到了。”
除了宁宜真,所有人立刻肃容起身,下人忙不迭来收拾桌上残席。没多久就有一人笑着进来:“孤来得不巧,打扰先生与诸位的雅兴。”
来人一身漆黑劲装,面容年轻俊美、笑意明朗,一举一动都有浑然贵气,身上还带了点赶路的风尘仆仆,偏偏具有极为年轻蓬勃的风采,仿佛一轮光芒灼灼的太阳,一眼看去就再瞧不见旁人。
“见过太子殿下。”
亭内众人各怀心思,却都垂首见礼,萧珣却侧身只受一半,笑容明媚诚恳:“诸位与先生是至交好友,怎敢受诸位的礼,快快请起。孤还有公务在身,送些东西给先生便走。”
众人这才落座,宁宜真自始至终坐着没动,将桌上茶水推了推,看他在自己身侧半跪下来:“你送来什么?”
“珣儿上次来时看了一眼药房,发现有几样药材见底,今日拣了些补充上。”众目睽睽之下,萧珣笑道,“另外还为先生寻了个药童,精通药理十分伶俐乖巧,已带去给徐伯知道了。”
青年仰头注视宁宜真,身后无形的尾巴摇得欢快,乖乖交代,有条有理,显然被教导得品行极好:“今日还得了一方龙莲石砚台,纹理细腻如丝,出墨极为秀润别致,便想立刻让先生用上,已送到书房去了。稍后珣儿去书坊办差,先生若是有什么想捎带的,随时吩咐人传话。”
他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宁宜真想了想:“没有,你去。”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他跪在美人身边温柔叮嘱,半跪下来,神色都不大好。萧珣听完他的话,这才恭恭敬敬起身,走时扫过三人一眼,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回头把身上披风解下来,长臂一伸绕过宁宜真身体,极熟练地系上:“那珣儿这便走了。先生莫要着凉了。”
他系披风的时候离得尤其近,俊美面容上神情专注,嘴唇甚至若有似无碰上宁宜真的耳朵。季清辞就在旁边,见状脸色微变,却见萧珣恰好抬起头看自己一眼。
青年若有似无贴着美人耳尖,将人牢牢环抱在怀中看向自己,一瞬间的眸光如同刀锋般凛冽,却又一闪而过,仿佛只是错觉。季清辞一瞬间几乎沁出冷汗,复杂的情绪混合着禁忌的情感,心脏狂跳,反应过来时已经主动移开了视线,脸色难看:“…………”
宁宜真毫无所觉,只觉得他系上的披风味道清醇好闻,还带着舒服的暖热体温,甚至不用他动手,已经自己把披风拢紧。萧珣看他完全裹在自己的衣服和气味里,心下终于痛快满足,起身后又十分自然地握了握他的手,这才转头离开了。
一时间聂飞云脸色发白,罗执徐垂眸不语,季清辞神色则最难看。就在要被发觉的前一刻,一名药童已跟着徐全走进来:“公子,到用药的时间了。”
“先失陪了。”宁宜真被扶起身,“我用药至少一个时辰,你们可要留下来用膳?”
徐全也挽留道:“太子殿下送了些去岁金洲的桂花,如今还存在厨房,入菜入酒味道是极好的。”
“宜真你用药不需要我们服……唔!”
“你不在,吃酒也没意思,我们改日再来。”季清辞伸肘一撞聂飞云,已经收拾好情绪,若无其事和罗执徐一起将他夹在中间告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