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第16章 画皮(十六)

回到客栈之后,铁手打了一盆热水,敞开衣襟用一条白毛巾擦身,热气升腾,他又背对十七,只能看见衣衫之下宽阔的脊背。一般出门在外,他并不这么讲究,可作为一只艳鬼,美人的身体冷的吓人,每一日入睡之时都会下意识钻入他怀中汲取暖意。现在正值盛夏,习武之人血气旺盛,铁手休息之前必会打水擦身,就怕生汗黏腻。“大捕头”十七没骨头似的倚在床榻上,缱绻的语声中带了一丝笑意,道:“擦个身而已,干什么还背过身去?难道还怕人偷看不成。”铁手:“……”他背对十七,结实的胸膛露了一半在外头,肌肤是性感的蜜色,上头六七道伤疤纵横交错,并不骇人,反而有一种战损美感。听到美人的话,他擦身的动作就停顿了一下,语声温和,道:“只是怕唐突了你。”十七柔声道:“你过来,我想看。”铁手的脸庞涨红了,犹豫了一下,合拢衣襟,端起水盆走过去,无奈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练武,你又来捉弄我。”擦身的动作能好看到哪里去?他倒宁愿出去打一套拳给她看,身为男子,总是想在心爱女人的面前展现出自己过人的那一面。美人似乎轻笑了一声,斜躺在榻上,勾了下莹白的手指,要他过去,附耳道:“那你喜不喜欢呀,喜不喜欢我这样捉弄你?”她的钗环尽卸,不施粉黛,缎子似的乌发一倾而下,从中散发出红梅一样的冷香。铁手十分坦诚,羞赧的道:“喜欢。”他有力的双臂撑在床上,窄腰上的系带被人指尖勾住,呼吸立刻重了一分,浓密的眼睫颤了下,哪里还说得出不喜欢三个字。离得这么近,十七闻到了一丝皂角的香气,十分清新,也十分让人安心和艳鬼近乎于腥甜的气息相比,温柔的让人迷恋。她顺从心意,轻柔的吻了一下铁手的胸膛,星子似的眼眸弯了下,柔声道:“芳月夫人的话半真半假,不可全信,知道么?”铁手:“……”隔着一层中衣,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一片冰冷的濡湿,他的喉结动了下,有点无奈的想:为什么总是一边撩拨我,一边说案子?这不是第一回了,她就喜欢这么做,先挑起他的兴致,然后又要他一动不动,就这么……箭在弦上,隐忍克制的去分析案子。十七吻了下他的喉结,感受到铁手一瞬间绷紧的身体,道:“别分心呀,大捕头。”她笑的像一只妩媚的小狐狸,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坏心眼儿,要耍弄正直的猎人。铁手闭了下眼,雄浑的内力在体内运转一周,平复了下气息,这才道:“我明日会去查证一下,一般谎言九分真一分假,事实或许会有出入,但也可以确定很多东西。”比如方士、陈知府和他的二子,还有玉十七娘的兄长,这几个人的罪行已经确定。十七眨了下眼,道:“继续说。”她星子似的眸中,满是他的身影,苍白的脸颊上泛起动情的红晕,红唇香软,贝齿轻轻的咬了一下,一只柔软的手向下探去。“……”铁手的手臂迸起青筋,哑声道:“我怀疑芳月夫人隐瞒了一些事,方士为什么会把人皮画交给她,原因一定不会这么简单。”三十年前,芳月夫人只是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身上有一笔银子,远没有表现出野心和能力的机会,莫非真的只是八字属阴?他顿了一下,道:“还有方士,为了追回人皮画,他一定也会来崇州,我会让守城的官兵留意,此人作恶多端,不可轻饶。”十七柔声细语,道:“还能忍么?”铁手不说话了,他的脸庞涨红,神色隐忍,额上也冒出了细细的汗珠,不是羞涩,而是一身血气上涌,情动之时的自然情态。他的眸子那么黑,也那么明亮,浓密的眼睫被汗珠打湿了,温柔的垂落下来,一身肌肉紧绷,却还是克制守礼的一动也不动。下一刻,一双腿缠上了铁手的腰,令他心动的美人用指尖勾了下他的腰带,意有所指道:“干什么还忍着呀,我就在这里呢。”铁手的目光很温柔,甚至有点怜爱,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以为你今日不想做。”今日已做过一次,况且又知晓了许多过去的事,无一不是惨痛之极,他担忧心上人伤心过度,恐怕一段时间不会有兴致寻欢。满脑子黄色思想的十七:“呃……”

理论上是这样,可她只馋铁手身子,把正事都忘了,现在说是突逢大变,所以用放浪的行为来掩饰内心的悲痛,还来得及吗?一瞬间的沉默之后,她抬起眼眸,发挥了此生最出色的演技,泪盈于眶,道:“可是我……我更加不想记起那些可怕的过去!”铁手心中一痛,道:“莫哭,莫哭。”他一伸手,把美人紧紧搂在怀中,温热的手掌轻柔的、安抚的拍她的脊背,手足无措,又道:“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十七伏在他怀中,哭的不住地喘息。她的背太敏感了,摸一下,就腿软的厉害,抚一抚,立刻就会动情,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人上瘾,就好像释放出了某一种本性。本来是哭不出来的,这下止不住了。铁手搂紧她,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把心上人禁锢在怀中,像犬只在守护心爱的珍宝。美人凑到他的耳边,用无助的、近乎于祈求的语气,叫了一声“大捕头”,然后说出了一句对他来说最诱惑、也是最残忍的话。她在颤抖,颤抖的迎合上来,却还是坚定的告诉他:“不要对我温柔,弄疼我,让我忘记这一切,只能看到你,求求你了。”下一秒,粗重的吻在四处落下来,铁手第一次没有压抑自己,不温柔的对待了她。第二日,他醒过来的时候,怀中的美人还枕在他的手臂上沉睡,锦被下玉一样莹白的肌肤上红痕点点,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她梦中还在呓语:“不要……停。”铁手一听面红耳赤,目中柔情似水。他并不是重欲之人,之前几次,多是十七主导,引诱他进攻征伐,她是个坏心眼的小狐狸,总有各种令人羞耻的话来调戏他。昨夜却不一样,她……情到浓时,甚至哭了出来,如此不用克制力道,固然十分畅快,可比起自身,他更不想心上人受委屈。不多时,十七也醒了。她下意识的蹭了下身下的躯体,在听到一声压抑的闷哼之后,茫然的眨了下眼,这才想起来由于太累,昨夜没有回画卷中去。铁手抚了下美人缎子似的长发,撑身坐起来,道:“你醒了?我去给你倒一杯水。”他赤着上身,难得没有穿戴整齐,蜜色的肌肤上分布着暧昧的抓痕,胸口上又多了一个牙印在心口上,是她留下的标记。十七被喂了一口水,才要起身,动作忽的一顿,不可思议的发现她的腰似乎要断了,不是夸张,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要断。头一次感受到纵欲的苦果,下次还敢。她用比春水还要柔软的眼波,嗔怪的梗了一眼铁手,柔声道:“大捕头,我没力气了,你去查,我就在画卷中听,好不好?”铁手把衣衫披在她的肩上,道:“现在是白天,日光太毒,本就没想让你出去。”日上三竿,已错过了早膳的时间,他吃的就很随意,两个饼一碗热水,随便对付了一下,等美人回到画中,就带上她出门了。他对崇州并不熟悉,未免遇上芳月夫人安排的人,铁手思忖了一下,去府衙找了一个人一个在崇州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小神捕”薛邵龙。他生的阴骜,一双眸子狭长又深邃,像一只锐利的黑鹰,怎么看都不像好人,可若论嫉恶如仇,天底下没几个人比他更侠义。“芳月夫人和三十年前的旧案?”薛邵龙一扬眉,道:“二哥就把嫂夫人一个人留在客栈里,也不怕出什么意外?”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自己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明知那红梅似的美人已是铁手的心上人,可一见之下,竟也不能忘怀了。这无关风月,而是人对于“美”这一存在的本能追求,况且她这样的美人,天底下的男人见到,都要为名花已有主而惋惜一下。铁手摇了下头,道:“这件事稍候再与你细说,等一下还要你帮忙去做一件事。”他把案件的要点简单的说了一下,薛邵龙听的浓眉紧蹙,道:“难怪铁手二哥要找我来帮忙了,你若是要查芳月夫人,恐怕在整个崇州城之内,都不会有人敢递消息。”铁手略一颔首,道:“不错,而且这桩案子与崇州的知府也有关联,为了不留下把柄,相关卷宗恐怕已经被销毁了,不过……”薛邵龙与他对视了一眼,会心的补充出下一句,道:“卷宗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第17章 画皮(十七)

薛邵龙为人侠义,嫉恶如仇,又在崇州当了七年的捕快,受过他恩惠的人不少,知晓三十年前玉十七娘一案内情的人却不多。二人为掩人耳目,连薛邵龙也没穿捕快的官服,打听了一下方士与冥婚的事,与芳月夫人的说辞一一对应,并没有太大出入。“九分真一分假,这些小事一查就知道真伪,没必要骗人。”铁手沉吟了一下,说道:“我只是觉得,芳月夫人还有事隐瞒。”比如芳月夫人府上的侍女,她们大多身有残疾,却不是被收留,而是在一年前被买回来的,这样的“善举”,是否太过刻意了?买卖的途径十分隐蔽,若非薛邵龙,他要查到这件事得费许多功夫毕竟,人贩子采生折割的行当死刑起步,可见不得光。薛邵龙“啧”了一声,道:“我查这条人贩子的产业链有小半年了,二哥不知道,那些个‘唱歌犬’、‘人熊’的制作有多么残忍。”他的手按在刀上,道:“瞎眼、断手的还好一点,还是个人样,若非按律买家不做处罚,这一条罪就够要芳月夫人的命了。”铁手心中不忍,道:“只希望这些可怜的女孩子,不是被人故意弄成这样才好。”说是这么说,可从采生折割之处买回来的侍女,有几个是天生残疾?这些可怜的女孩子,完好的身体被人刻意改造成了残疾。薛邵龙又道:“一年前芳月夫人去了趟汴京,回来后就买了这些残疾的女孩子。”似乎是蔡京的大寿,他爹写了一篇文章痛骂其与傅宗书,还让他全文背诵并默写。铁手心下了然,大抵在那个时候,芳月夫人就发觉了蔡京对于商会的觊觎,所以开始谋划与神侯府搭线,买来了这些女孩子。是一种示好,也是一种威胁。不过,不管芳月夫人的话里隐瞒了什么,至少有一点她没有骗人在崇州城中,随便问一个人,三十年前最美丽的女人是谁,都不会有第二个答案。“当然是玉十七娘!三十年前,她可是崇州城中出了名的美人儿,只不过嫁进陈府第二日就得了疯病,不久便急症而亡了。”老秀才的眼里露出向往的神色,咳嗽了一声,道:“遥想当年,老朽也有幸见过玉十七娘一面,她在城门口与乞丐施粥,真真是梅形玉骨,一颦一笑,恍若神妃仙子……”铁手目光沉沉,双手紧握,心道:她如此心善,却落得这个下场,世道何其不公。他见老秀才年事已高,衣衫陈旧,心中不由一叹,倒了一杯茶与他润喉,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一块碎银子放进了老人家的口袋。老秀才无知无觉,接过茶喝了一口,又道:“只可惜,红颜薄命……她家中兄长品行不端,意欲攀附权贵,竟让玉十七娘与知府早夭的长子结了冥婚,害了美人的性命。”说到这里,他也不由扼腕痛惜,口中念着什么“不当人子”一类的话,怒斥玉大郎。薛邵龙听出了几分不对,道:“老人家这口吻,莫非是与玉十七娘的兄长熟识?”“不错,老朽与此人七年同窗。”老秀才痛心疾首,道:“这玉大郎贪欢好色,已有妻室,还常与人去花楼鬼混,见了权贵子弟就上前攀谈自荐,说自己有个美人妹妹。”“……”铁手听得怒火中烧,他一生之中,还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人对亲生的妹妹有不耻之思,竟还要拿她的婚事去换功名利禄。再加上弑父一行,简直万死难赎其罪。“他家中夫人日日以泪洗面,有一次来寻他回家,还被打了一拳!老朽见他对女子下手,实在不耻,以后就不怎么来往了。”老秀才道:“不过也算是恶有恶报,玉大郎扼杀生父,被他夫人大义灭亲报官惩处了,死了丈夫之后,李夫人就变卖了玉家的产业,听闻后来离开崇州,嫁了个商人。”铁手顿了一下,蹙眉道:“李夫人?”电光石火之间,他似乎抓到了一个细微的线索,又不太确定,道:“您是说玉大郎的夫人姓李,离开崇州之后嫁了个商人?”老秀才一捋长须,道:“不错,李夫人忍痛大义灭亲,实在是一奇女子,也正是在李夫人之后,崇州才兴起了再嫁的风气。”说罢,他也是唏嘘不已,自行离去了。听完老秀才的话,铁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轻抚了一下怀中人皮画卷,陷入沉思。一旁的薛邵龙调整了一下腕甲,颇为遗憾的道:“可惜在下晚生了三十年,今生无缘得见玉十七娘一面,还真是一大憾事。”

“……”铁手沉默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拍了下薛邵龙的肩膀,斟酌了一下语言,委婉的道:“世事无常,也不能过早的下定论,况且我记得你并不热衷于美色。”“我不好色,但会好奇,”薛邵龙清了下嗓子,道:“闻名天下的折梅赋,二哥听过么?正是我一位叔爷爷为玉十七娘所写。”他的父亲与祖父皆是当世大儒,而祖父有一位私交甚密的同窗好友,名叫江别月。昔年,江别月在崇州对一个美人惊鸿一瞥,神思恍惚三日,叹道: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后写下一首折梅赋,赠给佳人。美人早逝之后,他来崇州吊唁,只见坟头红梅盛开,坟中一具空棺,还以为玉十七娘是天上的梅花仙子,在死后羽化登仙了。铁手:“……”他的情敌如此之多,连大儒也包括,或许这个多年好友也对玉十七娘有几分情思。薛邵龙一摊手,道:“我小时候就是跟他学诗文,老头儿天天跟我念叨,念叨多了我就好奇,这不长大后就跑来崇州了么。”铁手叹道:“可惜,玉十七娘不是羽化登仙,而是在嫁人之后被方士剥皮而死。”她的夫家说玉十七娘思夫心切,急病而亡,抬出一副棺材就葬了,谁也不敢质疑。倾慕她的人这样多,或是为了美色,或是为了名利,可只要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句“出嫁从夫,父死从兄”,就断绝了所有玉十七娘的希望,他们帮不了她。二人又浅谈了几句,薛邵龙收到了一个信号,不得不对铁手告辞,道:“江西四盗被抓回来了,可被芳月夫人放出去的凶犯还有不少,小弟职责所在,就不陪二哥了。”大牢里的犯人,一个个都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手上都有人命,把这些人放在外头可不安全,为了缉凶,薛邵龙一晚上只睡了一个时辰,今日一大早还来陪铁手查案。铁手略一点头,道:“若是能找到芳月夫人私放犯人证据,也一并送往神侯府。”薛邵龙一口答应,道:“没问题,稍后我再去一趟城门口,让守卫留意一下可疑人士的行踪,二哥不是说方士会来崇州么?”他道:“等我干完活亲自去给你盯着。”铁手心中一暖,温厚的手掌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才要开口,就被薛邵龙一句话堵了回来,道:“你我之间,不必说谢字。”与薛邵龙分别之后,铁手没有立刻回客栈,而是问了几个路人,来到了玉十七娘生前的住处也就是被李夫人卖掉的玉宅。看得出,玉秀才很有几分家财,所以才如珠似宝的养着十几个女儿,夏日在小院里吟诗作对,冬日就去折梅煮雪,很有情趣。不过现在,玉宅已经几番转手,看不出从前的模样了,铁手停留了一会儿,不知该不该让画中的美人出来,看一眼生前的家。一个抱着洗衣盆的妇人路过,见他面带犹豫之色,踌躇不前,不由问道:“这位侠士是口渴了吗?可以随奴家去喝一碗水。”铁手见她满面风霜,一双手满是开裂的口子,心中很是同情,摇了摇头道:“喝水就不必了,请问夫人这里可曾是玉宅吗?”妇人一怔,手中的洗衣盆差一点砸到地上去,勉强笑了下,道:“是……是,三十年过去了,没想到还有人记得玉宅,从前父亲施粥时,不少受过恩惠的人都不知这里。”铁手一惊,道:“夫人是玉家的女儿?”玉秀才是一位善人,常与女儿去城门口施粥给穷苦人家,不想他身死之后,女儿竟然流落到了这样的境地,实在是令人唏嘘。妇人擦了下眼泪,道:“奴家正是玉十三娘,昔年有个妹妹叫十七娘,是个名动崇州的美人……可惜家道中落,十几个姐妹受不得世道磋磨,只剩下我以浣衣为生了。”“……”铁手怀中的人皮画卷动了下,似乎其中的美人也心有所感,若不是烈日当头,几乎就要当场化出人形来,与玉十三娘相认了。他安抚的点了下画轴,心中的一个猜想已缓缓成型,询问道:“夫人的父亲也算是薄有家财,生前又与人为善,怎么会……”听到这未尽之语,玉十三娘不由得眼圈一红,自怜自艾,幽幽的道:“可恨奴家那兄长,在狱中畏罪自尽了,还有嫂嫂……”她掉了几滴泪,道:“奴家的十几个姐妹自幼娇生惯养,除了诗文女红,对其他一概不通,只有嫂嫂是商户出身,懂得管家,兄长死后她就卖掉了玉宅,一夜卷走了所有家财,让我们几个姐妹从此无家可归了。”

第18章 画皮(十八)

铁手的眸中多了几分凝重之色。如果说老秀才的话只是让他怀疑,那么在见过玉十三娘之后,他就已完全确认了这个猜测芳月夫人就是玉十七娘的嫂嫂。玉十三娘拭了下泪,又道:“嫂嫂卷走了家财,听人说又嫁了个富商,奴家的日子过不下去了,也去打过官司,可、可是……”她的脸色有些发白,目光哀伤,没有继续说下去,可就是猜也猜得到,几个养在闺中的弱女子,对上一匹豺狼会有什么后果?铁手心中一沉,视线落在玉十三娘的身上,道:“对不住,提起夫人的伤心事了。”他的心肠软,一见这可怜的妇人在这把年纪还要浣衣为生,就忍不住要心生怜悯。玉十三娘忍住了泪意,她与铁手是平生第一次见面,但这个人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长辈一般,平静、温暖、带着关切。她犹豫了一下,道:“不妨事,只是物是人非,三十年匆匆而过,难得有人还记得家父的善举,奴家一时失态,还请见谅。”铁手摇了摇头,取出身上的一大半银两来约摸二十几两银子,捕快的俸禄本就不多,他又一向慷慨解囊,并没存什么钱。“夫人,在下也算受过令尊的恩惠,如今想要报答一二,还请您千万不要推辞。”他用一块帕子包起银两,为免有人见财起意,还特意捏成了碎银子,都留给了玉十三娘,道:“我这一次来崇州,也是为了拜祭一下玉先生,不知夫人可否为我指路?”玉十三娘有点惊讶,她父亲去世已有三十年,铁手看起来也不过三十一二,是什么样的恩情,让这英伟的男子这样郑重其事?“这有什么?沿着小路一直西行,出城的第十二座荒坟就是了。”她指了路,抱着洗衣盆的手瑟缩了一下,道:“奴家的活儿还没做完,不好耽搁,就不陪您一起了。”铁手一拱手,道:“不敢劳烦夫人。”她的年岁已经很大了,鬓发花白,皱纹爬上本来如花似玉的脸庞,一双手这双手简直丑陋的可怕,沟渠纵横,满是老茧。任谁也想不到,这双干枯、苍老如树皮一样的手,也曾折梅煮雪,写下娟秀诗行。玉十三娘收下了银子,千恩万谢的行了一礼,抱着洗衣盆走远了,她的背上是一摞脏污的衣裳,那么沉,沉得压弯了她的腰。铁手目送她离开,出城之后,果然在林中看见了一片杂草丛生的坟地,而每一座坟的主人都姓玉,坟前立着一块粗糙的木碑。“……玉氏大郎之墓,玉氏十一娘之墓,玉氏十五娘之墓,玉氏二十一娘之墓……”字迹娟秀,应是出自女子之手或许就是玉十三娘,在这三十年之中,她埋下了父亲与姐妹,还有弑父的兄长,年年拜祭。她还提前给自己留了一座空坟。铁手轻轻一叹,动手清理了一下玉秀才的坟墓,让它干净了不少,还除去了杂草。在树木与杂草的阴影下,一缕血雾从铁手的怀中逸了出来,凝成一个肤白如玉、唇若丹朱的绝色美人,怔怔的望着这一片坟。铁手低声道:“节哀。”美人一个字也没有说,她纤细的身体如一株红梅,孤立在一片荒野孤坟之中,注视着他,也在注视着死去多年的父兄与姐妹。忽然,她的身体剧烈的颤抖了起来,一股难言的痛苦涌上心头,让十七几乎站立不住,痛的冷汗淋漓,气弱的道:“好疼……”铁手一惊,忙伸手扶住了她,将痛苦不已的美人半搂在怀中,急道:“怎么回事?”十七摇了下头,靠着他轻轻的喘息。她看见了玉大郎的坟墓,人皮中残存的情绪立时升起一股尖锐的怨气,在体内冲撞不休,像一把匕首,愤恨的几乎划破皮囊。“是因为玉大郎。”十七一边说,一边在意识中问系统:“能挖坟吗,鞭尸行不行?”系统:“……”系统委婉的劝了一句:“不是不行,但是从格调高低上考虑,挖坟崩人设,要不然你放弃本世界任务,我搞一道雷劈了它?”十七蹙了下眉,道:“那算了。”每完成一个任务,系统的资料都会找回一部分,比如前几个任务中,她知晓自己不是人类,为了记起过去,这点小事就忍了。

她忍住体内的不适,伸手为玉秀才的墓碑拂去了尘土若不是芳月夫人停下了血祭,现在来祭拜他的就是玉十七娘本人了。这个动作才一做完,铁手忽的握住了她的手腕,把美人挡在身后,向密林方向看了一眼,扬声道:“暗处的朋友,请出来吧。”话音未落,一阵窸窣的声音响起,高耸的树上跳下两个劲装打扮的江湖人来,呈合纵之势,神色警惕的一点一点向铁手逼近。打头的是个女子,瞎了一只眼,一身惨白的衣裳,仿佛是要去哭丧,表情不知是哭是笑,怪异的叫道:“铁二爷,还真是你!”铁手的神情一点点凝重了起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芳月夫人放出的凶犯之一,江湖上人称“白无常”的孙大娘。她的功夫只是二流,却有一种奇怪的法子,可以让有毒的磷火自燃,借着火势去烧杀劫掠,犯下了无数大案,抓捕起来很是棘手。好巧不巧,十七的人皮正是畏火的。落后她一步的男人是黑无常,擅长用水银下毒,毒气深入肺腑,连自己的脸也青的吓人,阴阳怪气的道:“真是冤家路窄,才避开了小神捕要出城,就撞上了二爷您。”铁手暗中环顾一周,四面都是树木,一旦起火,火势说不定要绵延上山,夏天的山火一旦着起来,恐怕没几个月都不能熄灭。他顿了一下,沉声道:“在下今日出城只为拜祭一位故人,无意公干,也没心情与人交手,二位若是无事,可自行离去了。”孙大娘又走近了一步,眼眸之中满是得意之色,死死的盯着铁手,好像一条毒蛇在吐信,道:“是不想交手,还是不能交手?”放在平时,铁手不找他们的麻烦就不错了,可远远一瞥,他竟不是独身一人,还带了个不懂武功的女人,这就有破绽可寻了。在这荒野山林,大火一旦烧起来,火势绵延不绝,纵然铁手一人可以逃脱,可带着个累赘的女人,他就是不死也要脱一层皮!黑无常也道:“听说铁手二爷得了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一刻也舍不得离身,不知这美人若烧坏了脸,二爷会不会移情别恋?”他这么说着,阴毒的目光不住地看向铁手身后,只是对方身形壮阔健硕,竟把那小美人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角素色衣裙。“你敢”铁手心中十分警惕,可不见孙大娘如何动作,他身侧的杂草上,一缕火苗忽的燃了起来,这气味再明显不过了,是某种磷粉!他毫不犹豫,一手搂住美人的腰肢,纵身一跃跳开了三丈有余!另一只手掌之中内力吞吐,已将浑厚的内劲化作一股气流,随之迸喷而出,击在了一点点壮大的火苗上!霎时,仿佛开水泼在了烈火上,刺啦一声响,火苗熄灭了,在原地留下一片焦土。他这么一动,也就让孙大娘与黑无常看清了十七的样子,二人俱是一愣尤其是孙大娘,她的脸色一变,那双毒蛇似的眼睛一瞬不瞬的黏在她的身上,死也不肯移开。铁手似有所觉,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孙大娘的手,道:“不要逗留,快回画卷中去。”孙大娘的手上带了一双奇怪的手套,可以避火,其中藏着许多易燃的磷粉,一个不注意,被磷粉落在身上,就会立刻烧起来。十七回不去,美人皮的怨恨太深了。只是一个名字,一句话,就能让十七在记忆片段之中失神,如今亲人与仇人的墓碑全都在眼前,她几乎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杀了她!给我立刻烧了她的脸!”孙大娘惨白的脸上,忽的浮起了一丝愤怒到极致的潮红,眼眸中射出了恶毒的光。她咬牙切齿的对黑无常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动手!你若是心软,咱们就到地底下去,做一对真正的黑白无常!”这个威胁不可谓不可怕。黑无常一咬牙,立刻向铁手攻了过去。他的浑身都是毒,寻常人沾之即死,触之即亡,好在铁手的双手百毒不侵,并不落於下风,只要十几招,就能将他毙于掌下。而就在这十几息的时间里,孙大娘已用出一种可怕的速度,疾风一样向十七掠来!她嫉妒的、恶毒的视线几乎化作实质的刀锋,在十七身上恨恨转了一圈,对她一扬手,半空之中忽的出现了许多晶莹的粉末。这是一种经过特殊处理的磷粉,一旦有一丝沾染在身上,立刻就会燃起毒火,孙大娘这样一大片撒过来,几乎让人避无可避!

第19章 画皮(十九)

漫天的磷粉有如星子的碎屑,看起来晶莹而美丽,而这美丽的背后却是无尽杀机!“……”十七莹白的脸庞不见一丝血色,深知这磷粉决碰不得死倒是不会死,可一旦为抵御火焰用尽了阳气,就会立刻露出鬼相。“孙无救,你敢!”铁手心急如焚,可黑无常一身的功夫都是毒,每一招都不要命似的狠辣,宁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要阻拦下他前去的脚步。十七手中浮现出一缕血雾,在半空凝成一枝艳丽的红梅,下一瞬,妖异的血色梅花在枝头盛放,屏障一般拦下了洒落的磷粉。她的额上冒出了冷汗,鬼气失控,做到这一步已经用尽了力气,虚弱道:“无事。”孙大娘一看就知晓,这美人已经油尽灯枯,现在能动一下手指就不错了,不由呸了一声,道:“什么下九流的狐狸精障眼法!”话音未落,落在红梅上的磷粉一下子烧了起来,与阴冷的鬼气一对上,就发出令人牙酸的“刺啦”一声,仿佛点燃了什么皮革。火焰与热浪瞬间向十七席卷而来!铁手的心脏剧烈的跳动了一下,一掌劈开黑无常,双目赤红,厉声叫道:“十七!”十七的五脏六腑似都被火燎了一遍,痛的惨叫一声,本就不受控的鬼气一丝一缕的散去,方才怒放的血色梅花更是落了一地。她虚弱至极,几乎已说不出话来了,更别提动一动身体,躲开这劈天盖地的火舌。孙大娘冷笑了一声,似乎已看到了这美人化作一堆焦炭的惨状,这让她的心情前所未有的美好,道:“烧吧!你这样的美人儿生来就有罪!把骨头皮肉烧了,才干净。”“住手!”铁手目眦欲裂,竟一点不顾黑无常袭来的毒丝手,口中一声铺天卷地的大喝,震的孙大娘动作一顿,给了他救人的可乘之机。他爆发出的速度,如一只追捕兔子的猎隼,一瞬间就飞跃而来,壮阔的身躯如山岳一般,将半空中幽绿色的火焰拦下了大半。十七在阴影中蜷了下身体,睫毛上湿漉漉的,道:“你……你怎么不避开,我的人皮在你身上,不会有事,你是不是受伤了?”她的身上火烧一样痛,每一寸肌肤都紧绷的像是要裂开,语声无力的几乎听不清。“……无事。”铁手咬牙强忍,他的背上剧痛,不止是孙大娘的鬼火,还中了黑无常的一掌,这样的货色,若换作平日怎么敢来触他的霉头?他救下十七时就地一滚,已熄灭了身上的火焰,却有不少零散的毒火落在四周,为免引起山火,不得不运起内力来一一击熄。离得这么近,十七一下就闻到了一股腐肉的气味,道:“别运功,这火上有尸毒。”这是乱葬岗上的磷火,引燃的磷粉怕也是从死人身上提取而出,所以烧起来的也不是寻常火焰,而是一种带尸毒的鬼火。这鬼火可以燃去她的鬼气,尸毒一旦沾了血,就不可再运功,不然会随着血液流动而深入肺腑,毒性加深,恐会有性命之忧。铁手看着她,咽下喉中的腥甜,冷静的摇了摇头,道:“不必担忧,我自有分寸。”他一手扣住美人的腰肢,将她牢牢固定在怀中,冷冷的看向还欲再追击的孙大娘。孙大娘看着二人,忽的发出一声诡异的笑来,道:“你有天大的能耐又如何,美人关,英雄冢,这一关你是过不去了……闻名天下的名捕铁手,竟要死在我的手上了!”这句话没有人接,她回头看了一眼黑无常,身体忽的颤抖了起来……她的丈夫,此刻正七窍流血的躺倒在地上,竟已死去了!铁手目光沉沉,淡淡的道:“这话怕是说错了,铁游夏不是什么高手,身上却也有几分本领,恐怕不会死在宵小之徒手上。”他只有一双手百毒不侵,背上挨了一掌也中了毒丝手的毒,所幸内力深厚,可以暂时压下毒性,还反震的对方七窍流血而亡。孙大娘气的发抖,手套上一下燃起了幽绿色的毒火,阴冷的视线死死的盯着铁手。她面容扭曲,尖声道:“原本不过是想叫你吃些苦头,痛失所爱,以报我夫妻二人这一场牢狱之仇!你却杀了我的丈夫!这下你们都要死,去地府做一对亡命鸳鸯罢!”说罢,已不要命的攻了过来。十七浑身无力,安静的靠在铁手怀中。火焰被血色梅花挡下了大半,也不知那是什么幻术,让磷粉燃的极快,剩下的一点也用在了铁手身上,孙大娘只能亲自动手。

可没有毒火,她不是铁手的一合之敌!铁手一双温厚的、有力的手掌,仿佛化作了坚不可摧的磐石,出招之果决,一掌就击碎了孙大娘的肋骨,叫她痛的惨叫一声。孙大娘的眼中射出了狠毒的光,嘶声叫道:“铁手,你中了毒丝手和尸毒,没人救得了你,去地底下给我夫妻二人陪葬吧。”说罢,一掌击在自己头顶,口中呕血不止,爬到黑无常的尸体上不动,殉情去了。“咳咳……”孙大娘一死,铁手的弦绷断了,口中呕出一口乌黑的血来,再也压制不住体内的毒性,只觉得眼前一黑,扶着树干缓缓站稳。十七的身体也很痛,为了抵御鬼火,体内的鬼气几乎耗尽了,道:“你怎么样了?”她原本光洁、莹白的肌肤上,竟似被火烧坏的纸张一样,出现了一个诡异的洞来。铁手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到了这一幕,心中又担忧不已,急切的道:“你”才说出一个字,一股血涌到喉中,让他胸口一痛,不得不剧烈的喘息了一阵平复。十七下意识的低头去看,只见一只手掌上的肌肤与血肉已不见了,只剩下森森的白骨,在骨头上还挂着几道青红交加的血丝。太吓人了,她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生怕露出画皮的鬼相,前功尽弃,连忙举起衣袖挡住脸庞,哀求的道:“不要看我……”铁手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心上人,唇动了一下,似是还要说些什么,可头脑却愈发的昏沉,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倒在了地上。以他的武功,本来不用中毒丝手这样的伎俩,以一敌二也不是问题,黑白无常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他几十招就能解决的宵小。如今背上却烧伤了一大片,皮肉也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紫中泛黑,尸毒与水银之毒交织在一起,已经深入了血脉肺腑之中。十七轻轻的叫他:“铁手,铁游夏。”她放下衣袖,左颊的肌肤上也有一处烧伤的痕迹,并不吓人,反而为这张绝色的脸庞添加了一种妖异的、非人的奇特诱惑力。“……”铁手一声不吭,只是紧紧的闭着眼。他的眉头紧锁,显然在忍受痛苦,浓长的眼睫被汗水打湿了,身上的伤势看起来惨烈的吓人,怀中的人皮画卷却还完好无损。十七喃喃道:“你不是气运之子吗?”她不知道是在问谁,或许是系统,又或许是自己,伸出指尖碰了下铁手的伤处,莹白的肌肤上沾了一点血,这颜色格外刺目。现在问题来了,一个畏光的艳鬼,怎么在艳阳高照的情况下,把他带回客栈再找个大夫,尤其这只艳鬼的鬼气也几乎耗尽了。很快,这个问题就有了答案。铁手在崇州唯一信任的好友,小神捕薛邵龙,他追着黑白无常的脚步来到城外,姗姗来迟,正好看到两具尸体与昏迷的铁手。薛邵龙几乎不敢相信,道:“铁二哥!”十七遥遥看了他一眼,将化作白骨的手藏在袖中,强撑起身体,叫道:“薛捕头!”薛邵龙停下脚步,手中的佩刀出鞘了一截,眯起眼眸,道:“今日铁二哥出城时似乎是独自一人,嫂夫人来的竟比我还快。”在客栈中时,这个红梅似的美人带着一顶幕篱,看起来气虚体弱,可是现在,她的一只手都剔去血肉,成了骇人的骨爪,看一眼都疼得厉害,这美人却连一声痛都不叫!十七一早听过他和铁手的谈话,心知他在怀疑什么,当即道:“妾身是玉十七娘。”她喘了一口气,倦怠的道:“铁手已知晓我的身份,这一趟来崇州正是为给我讨一个公道,薛捕头若是不信,可以看一眼二爷怀中的人皮画卷,上面正是妾身的肖像。”薛邵龙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非常复杂,他很想质问对方:“玉十七娘已死了三十年有余,你是玉十七娘,莫非我见鬼了不成?”可作为一个男人,他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绝色美人,合该把天下所有的珍宝踩在脚下,就是杀了人,也是对方的荣幸才对。只是站在这里,仿佛将天地间所有的光亮都汇聚到了一处,也只有能让他的启蒙之师,一位当世大儒长叹“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的玉十七娘,才会有这样的美貌。有这样的美貌,还需要用计谋杀人吗?只要她笑一笑,多的是人愿意做周幽王,黑白无常算是什么东西,也配做她的同党么?

第20章 画皮(二十)

客栈二楼支起了一扇小窗,天光云影洒进去,街上贩夫走卒的叫卖声也传了进去。这是铁手昏迷的第二天。十七的状态差到了极点,不止是一双手只剩白骨,连小臂上的皮肉也不见了,左颊的烧痕如纸张点燃的边缘一样,明灭不定。薛邵龙一推门,入眼就是美人黯然神伤的一幕,脚步不由一顿,道:“十七姑娘。”玉十七娘,不愧是千古罕见的绝色美人,哪怕一双手已化作白骨,看起来也决不可怖,反而又多出一种妖异的动人之处。十七犹豫了一下,道:“他怎么样了?”她如今形貌有异于常人,大夫为铁手诊脉看伤之时,不好现身于人前,又不愿回到人皮画卷,只能在耳房中等一等诊断结果。薛邵龙手扶刀鞘,斟酌了一下用词,委婉的道:“铁二哥的内力深厚,性命无忧。”尸毒与毒丝手的毒混在一起,换做是旁人,不过一时半刻就要去见阎王,幸而铁手的内力深厚,可以护得五脏不被毒性所伤。当然,大夫的原话是这么说的“呵呵,年轻人内力不错,若非护住心脉,此刻叫的就不是老朽,而是仵作了。”十七的手骨蜷了一下,道:“毒丝手的解药就在黑无常身上,可水银之毒脱胎于百年之前水母阴姬的天一神水,也能解么?”铁手背上的伤并不严重,只是皮肉被火燎伤了一片,真正可怕的是两种纠缠的毒。薛邵龙一抬眉,道:“苏大先生师承神医张简斋,以擅长解毒在杏林之中扬名,十七娘与其担心二哥,不如担心一下自己。”苏大先生是神医张简斋的传人,他的师祖与楚留香一个时代,晚年之时,还研制出了天一神水的解药,于解毒一道颇有建树。铁手的性命无忧,十七却不一样她与铜镜中的自己对视,几乎不敢碰一下肌肤上的灼痕,一旦画皮脱落,就会露出美人皮下的本相,一具血淋淋的无皮尸骨。薛邵龙狭长的眸子很黑,鹰一样的桀骜不驯,道:“府衙的大牢里关着不少死囚。”十七抬起眼睫,道:“什么意思?”物伤其类,见到同类被当做食物,哪怕是罪无可恕的犯人,也会让人觉得可怕与悲伤,真的有人对“吃人”这种事无动于衷么?“还能有什么意思。”薛邵龙的视线如狼犬一样,一瞬不瞬的锁定了她,反问道:“鬼不都是吃人心的?”他道:“话本子上都是这么写的,江西四盗,步不平还有黑白无常,当然死了的可能不太新鲜,这一点完全看你随便挑一个,这些人作恶多端,斩首都是便宜了。”十七:“……”还是不必了,作为一个坚定的素食主义者,她从不吃肉类,也决对不吃人,胡萝卜和小青菜配上清晨的花露水,那才是美食。薛邵龙目光如炬,道:“真的不吃?”他的秉性正直,却一点都不规矩,这一点从作风就可以看出一二了,大牢里逃跑的凶犯宁可直接一刀砍了,也省得夜长梦多。十七拒绝了他,道:“不必了。”听我说,谢谢你。宁可任务失败,她也决不吃一块肉,不沾一点荤腥,这是底线。而且她也不想欠人情,对任务者来说除了气运之子,其他人的对话都是无效社交。薛邵龙不说话了,拉出一把凳子,在十七的对面坐了下来,心中叹道:又是这样。冷淡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美人眼波一转,说不清的缱绻多情,可她又如此无情,连一个眼波也不愿分给铁手之外的任何一个男人,宛若天山上的冰雪。她的视线只会看一个方向,也就是铁手所在的方向,轻声道:“苏大夫诊断完了?”“差不多,我来时正在放毒血。”薛邵龙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道:“现在大抵已动了刀,只要割下尸毒残存的腐肉,拔除余毒,将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过程关乎人家的师门之秘,我不好旁观,就先出来了。”二人等待了一会儿,门外出现了一阵响动,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儿提着药箱,从卧房中走了出来,童颜鹤发,十分仙风道骨。他取出两张叠好的药方子,放在薛邵龙的手上,叮嘱道:“病人失血过多,需要静养调理,第一张方子可以补血益气,第二张用来拔除余毒,喝上半个月就差不多可以停了,这半个月切记不要和人动手,不然……”薛邵龙心中一惊,暗道不好,这个节骨眼不能动手有点难,道:“不然会怎么样?”苏大先生悠悠的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接上了下一句,道:“不然伤口会很疼。”薛邵龙:“……”苏大先生又道:“这伤于房事无碍,只是伤口容易开裂,裂开了就自己缝几针。”薛邵龙:“……”

苏大先生施施然的走了。他给铁手放血拔毒,自然看见了对方身上的抓痕,又闻到了女子的香气,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自然就叮嘱了一句。十七目送老先生远去,听见系统在意识中哀嚎,大哭着抽噎道:这您怕是多虑了!这双只剩白骨的手,还有出现灼痕的肌肤,或许并不算丑陋,但却足够可怕,系统自己都看不下去的在眼前打了一片马赛克。薛邵龙察言观色,心中了然,道:“十七娘可是在担心会色衰而爱驰?放心罢,铁二哥的人品高洁,决不是贪图美色之人。”十七有些倦怠的对他一笑,推开门走了出去,道:“我去看一看二爷的伤势如何。”她当然知道,天下决没有比铁手更负责的男人了,可知道是一回事,忐忑又是另一回事了天下从没有什么十拿九稳的事。薛邵龙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用一只手覆在眼上,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心中莫名的酸涩起来:这美人原本是他的梦中情人呢!十三四岁那会儿他跟江别月学诗文,背的第一首就是折梅赋,又正好是知好色则慕少艾的年纪,连梦里都是玉十七娘的身影。现在真人是见到了,好家伙,是他未来嫂子,对于一个洁身自好、恪守男德的男人来说,这个打击是不是有一点过于沉重了?此刻,卧房中弥漫着一股怪异的、甜丝丝的血腥气,其中还夹着苦涩的药味儿,不过没看见什么血迹,应该是医童清理过了。铁手背心朝上,高大的身躯伏在柔软的床榻上,俊朗而英武的面孔上满是冷汗,几缕凌乱的发丝被浸湿了,贴在领口和颈上。他的脸色苍白,应该是失血过多,不过呼吸十分平稳,背上的腐肉被剔除,也已经包裹上了绷带,从中隐约渗透出一丝殷红。十七伸出一只手来,犹豫了一下,指骨轻轻描摹过他浓而黑的眉,道:“人皮没有受损,我又不会死去,干什么这么拼命?”她做玉蜂的时候,还要听气运之子的指令去蜇人呢,为了保护对方吃过很多苦头。毕竟气运之子一死,整个小世界就会崩塌,怎么到了铁手这儿保护者就反过来了?铁手自然不会回答。他紧紧的闭着眼,浓而密的眼睫垂落下来,遮住了那双沉静的眼眸,似乎也淡化了几分如山如岳的气势,看起来虚弱了不少。两日不吃不喝可不行,十七含了一口水给他度过去,陪了他一整个下午,直到要给伤口换药的时候,铁手才终于恢复了意识。他是在一阵疼痛之中清醒过来的,一睁开眼睛,分毫没有昏睡了两日的迷茫,先哑声叫了一句“十七”,竟又挣扎着坐了起来。薛邵龙吓了一跳,道:“干什么,干什么?伤口裂了我可不给你缝!不是,你这中了毒又失血过多的,怎么还有力气下床?”他吓得差一点把刚熬好的药给扔出去。铁手确实没有力气了,脚一沾地,就是一阵头晕眼花,几天没吃东西了一样,差一点摔倒,幸亏薛邵龙过来及时扶了他一把。不等铁手开口,他就知道对方要问什么一样,道:“铁二哥放心,嫂夫人没什么大事,就是不肯吃人,等会儿记得劝一下,毕竟身体要紧,我先扶你回床上躺一会儿。”铁手一怔,道:“……什么?”不过得知心上人没事,还是让他松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身上的伤被处理过了,尽管还痛的厉害,不过余毒已清,没有大碍了。见铁手平复了下来,薛邵龙简单的说了一下这两日中发生的事,道:“二哥,你昏睡了快两天,芳月夫人放出的逃犯都被抓回了大牢,还有那个方士我也命人盯着了。”铁手微微一笑,伸手扶住他肩膀,如兄长一般赞许的拍了下,说道:“辛苦你了。”他的唇也失去了血色,身上缠着沾了血迹的绷带,露出壮阔的胸膛,离得近了不免有一点不自在,遂取了一件外衣披在身上。“小意思,二哥的事就是我的事。”薛邵龙对他一扬眉,指了下一旁的药碗,里面的药汁还在冒热气,道:“二哥既然醒了,就赶紧把药喝了吧,我再去叫一份饭菜来。”他起身下楼,铁手走到案边,人皮画卷是打开的,画上的美人已变了一种姿势,以梅枝掩面,只露出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眸来。再向下,广袖垂落,斗篷下隐约可以看见一截森白的指骨,整个人遮的密不透风。铁手忍着背上剧痛,没有立刻喝药,低声道:“你怎么样了,出来见一见我,还是说阳气不足了,就不能从画中化形了吗?”他昏睡了两日,口中却并不干涩,腹中也不怎么饥饿,隐约还有一股甜意,看床边有一茶杯蜂蜜水,应是美人以口度过来的。水温尚热,她应该是刚刚回到画卷中。没有回应,铁手也不着急,在桌案旁安静的等待了一会儿,很快,薛邵龙端着一份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和一碗鸡汤上来了。“二哥慢用。”他放下碗筷,动手调整了一下袖甲,道:“我已从十七娘口中听说了人皮案的经过,那老方士太过危险,小弟得亲自去城门口盯梢,就不陪二哥用膳了。”薛邵龙已知晓了方士的可怕之处,自然不会小觑对方,而是准备齐全,全阵以待。铁手道:“好。”他叮嘱了几句重要之处,这才喝了补血的药,勉强自己吃了一点饭菜,又实在是没什么胃口,于是搁下碗筷试图给自己换药。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因为他的伤是在看不见的背上,就是医者还要难自医呢。在第二次不慎碰到伤口之后,铁手的脸抽动了一下,脖颈迸出青筋,眉峰上已聚起一片冷汗,忍不住咬紧牙关,闷哼了一声。

第21章 画皮(二十一)

几乎就在下一刻,空气中出现了一缕梅花的冷香气,十七终于看不下去了,从画卷之中现身,阻止了铁手下一步上药的动作。她咬了下红唇,无言的望了他一眼,似乎是在嗔怪:“你故意让我心疼,是不是?”铁手摇了下头,道:“只是力所不逮。”他放下止血药,伸出一只手来,将十七只剩下白骨的双手捧在掌中,细细的端详。美人的指骨无措的蜷了下,似乎有一丝抗拒,可他的手是如此的温暖、有力,手掌轻轻合拢,不容拒绝的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十七语声轻柔,道:“是不是很可怕?”小臂之下只有森白的骨头,莹白无暇的肌肤上也出现了裂痕,宛如一只被修补后的名贵瓷器,红颜与枯骨的对比是如此诡异。铁手温柔的望着她,那是一种被俗世称之为深情,而他自己可能一无所觉的目光。“……我是个捕快,已见过许多的世面和风浪了,不是会被夫人吓死在罗帐之中的许仙。”他这么答了一句,语声从容而坚定。可是这一句话,就已经足够了。他是铁游夏,是名捕铁手,是个再正直负责、侠骨柔情不过的男人了,倘若他说的话还不能信,这世上还有男人的话可信么?身上的重压似乎一下子消失了,十七又快活起来了,变回了那个若即若离、娇嗔妩媚的美人,眸子里荡开了一丝动人的笑意。时下女子以肌肤洁白无瑕为美,她的唇上一颗殷红如血的小痣,可眼波流转之间,竟更为动人心弦,道:“我又不是一个瞎子,看见这双手,自己也觉得吓人的很。”铁手没有说话。这个高大强壮的男人,以一种驯服的姿态缓缓俯首,温热的呼吸洒下来,温柔的吻了下美人洁白的指骨,低声道:“痛不痛?”“……”十七心中一软,似乎有一股奇妙的暖流从铁手的唇上,涌入了她的身体里,流经四肢百骸,让艳鬼冰冷的身体也染上了暖意。她嫣然一笑,轻柔的道:“大捕头,你莫非是一块没有知觉的木头不成,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才对,背上的伤是不是很痛?”痛吗?或许有一些,但却不足挂齿。正如铁手所说,他已经过了许多江湖上的风浪了,受过的伤不计其数,不知道有多少次性命垂危,这样的疼痛实在不值一提。一个男人,若是为了救自己的心上人而负伤,这伤就一点也不疼了,反而可以说是一种美好的代价,让人无端生出一股豪情。于是,铁手就带着这隐秘的快乐,低声道:“一点小伤罢了,余毒已清,没什么大碍,我的内力深厚,比寻常人恢复的更快,七日左右就能痊愈了,你……你没事就好。”十七看着他。铁手也看着十七。半晌,他忽的一伸手臂,将美人冰冷的身体拥入怀中,紧紧扣住她纤细的腰肢,想要用力,却又不敢用力,只能克制的绷紧自己的身体,小臂上浮现出一根又一根青筋。十七软下腰肢,柔若无骨的伏在铁手的胸膛上,她听到了,听到他的心脏在胸腔之中剧烈的跳动,一下又一下,急促而有力。她温顺的眨了下眼,道:“怎么了?”铁手一言不发,将脸埋进了美人的乌发中,他原以为自己已无所畏惧,再凶恶、再可怕的敌人,也决不能动摇他的心志分毫。可天知道,他看见孙大娘的磷火向心上人席卷去时,心中有多么惶恐,多么惊骇。十七由他抱了一会儿,用脸颊蹭了下他的胸膛,道:“大捕头,你猜我在想什么。”

铁手平复了心绪,又怀抱佳人,忍不住抚了下她纤细的脊背,配合的道:“什么?”十七促狭一笑,道:“自古以来,英雄救美,美人若是看上了英雄,就会说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若是没有看上英雄,就会说公子大恩,小女子无以为报,来世愿结草衔环,当牛做马。”铁手:“……”他似有所觉,喉结滚动了一下,想问十七“那你呢,你看上我了吗?”,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决不肯做出挟恩图报的事来。十七诱哄的道:“你想问什么,说呀?”她的肌肤上泛起了潮红,眼波中流淌着动人的春意,明知铁手身上还有伤,可被他的手掌轻柔的抚一下背,就忍不住要动情。铁手呼吸粗重,道:“我、我”他一连“我”了六七个,一句话说的乱七八糟,不过这一次,美人没有作弄他了,她的眸子里一片粼粼的水光,柔声道:“小女子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你说怎么样?”好像从天而降一个馅饼,把铁手砸的晕头转向,几乎已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有一种名为峰回路转、苦尽甘来的感觉漫上心头,似乎一片真心有了回应,让他的双目湿润了起来,身体僵硬的像一块木头。十七一连声唤他:“大捕头,铁游夏?”她的一句“喜欢”,就足以让他激动的一夜不睡了,这样一句话,甚至已算得上是托付终身,这让他如何不激动,如何不快活?铁手脸庞通红,目光坚定,胸膛剧烈起伏了下,一字一顿道:“铁游夏绝不负你!”不知为何,十七觉得耳尖有一点热。她在铁手的怀中待了一会,无力的推了下他的胸膛,语声缱绻又勾人,道:“不要摸我的背……你这样,我快没力气了,还不快起来,你的伤再不换药,又要流血了。”铁手放开手臂,扶着她在一旁站稳。他不是贪欢好色之人,可是美人在怀,就不知怎么了,忍不住去摸一摸她的玉背,搂一搂不盈一握的腰肢,自己都有些羞愧。十七拿着药粉,命令道:“背过身去。”铁手就大型犬一样听话的转过身,将长发撩到一侧,露出紧实的肩背,皮肉翻卷的伤处正在渗血,已顺着肌理流出几道血痕。过了一会儿,没有感受到痛意,他叹息了一声,道:“血肉模糊的,我还是自己来罢,对着镜子其实看得清楚,不必帮忙。”话音未落,一个小心翼翼的吻已落了下来,柔软的唇分开,轻轻的亲吻他的脊骨。铁手的呼吸逐渐滚烫了起来,每一寸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却还是克制的一动不动。他是习武之人,身躯比寻常男子要高大健硕的多,尽管气势如春风一样温柔,山岳一样稳重,可没人会忘记他为什么叫铁手。办案铁手无情,功夫卓然超绝,因而此刻这温驯的、隐忍的姿态,也就更加诱人。“就说你是故意让我心疼,骗我出来。”十七按住他的肩膀,用沾水的毛巾擦去血迹,把止血的药粉洒上去,感受到手下的躯体有一瞬间的绷紧,于是凑过去吹了吹。铁手也不辩驳,只点头道:“是。”上完了药,他自己把绷带缠好,热情大胆的美人就凑了过来,咬了下他的耳尖儿。她笑吟吟的道:“苏大先生说了,只要不崩开伤口,不会影响什么……大捕头,两日不曾亲近,你是不是要给我补回来呀?”铁手顿了一下,道:“补给你。”

他是很正直,很害羞的,几乎从不在白日做这样的事,可十七已经露出了鬼相,若是再拖下去,二人的画风可就恐怖猎奇了。他正要往床榻上去,却被美人轻轻勾住了腰间的系带,这一点细微的力道,让铁手停下了脚步,侧目有些不解的向她看过去。十七柔声道:“你不能用力,不然伤口会流血,也不能躺着,否则会压到伤处。”铁手道:“那怎么办?”美人脸颊绯红,将他按在了一张没有靠背的木椅上,水润润的眸子欲语还休的望了他一眼,红唇轻启,道:“你坐在这里不就成了?其他的事……妾身可以自己做,切记不可用力,也不要出声,这可是白天呢。”“……”这下不只是脸,铁手简直连脖子、胸膛也红了个透,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他一生之中,大抵是第一次知晓这样的姿势,一下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羞耻的闭上眼睛,肌肉绷紧,隐忍的别过头喘息。云收雨散之后,十七的双手恢复了柔软的模样,人皮也补好了,饕足的眯着眼睛伏在铁手怀中,时不时用小手作乱的抚一下他宽阔的胸膛。或许是苏大先生的药太好,也可能是铁手太过克制,总之他背上的伤口没有崩开,绷带上只是渗了一点少量的血,应该还不需要缝几针。这样的修养生活只持续了一天,就被薛邵龙打断了,确切的说,是被方士打断了。·这一日,薛邵龙盯梢了两三天,终于发现了异样之处,立刻赶回客栈,告知铁手。“这几天入城的人不多,大多半是来崇州做生意的商户,其中有一个人我追查人贩子的时候打过交道,做的是青楼的生意。”说到这里,他的眉皱了一下,似乎对此十分不齿一样,道:“他在人贩子手上买过不少女孩子,最擅长养瘦马,养成之后就送给汴京的达官贵人,本人也十分爱享乐。”爱享乐到了什么地步呢?他甚至改装了一辆三丈长宽的马车,里头铺着金银细软,放着美酒珍馐,有四个美丽的少女在其中侍奉,做他上下车的脚踏。可是这一次来崇州,这个人却把自己心爱的马车让给了一个古怪的山羊胡老头儿。铁手眉峰一蹙,道:“继续说。”薛邵龙道:“我暗中跟了一段路,看到了一个侧脸,这老头儿约摸六十岁年纪,穿着一件样式古旧的袍子,内里挂着两三个画轴,谁也不允许碰,随行的人都害怕他。”从年纪上看,大抵与三十年前的方士符合,画轴应该就是控制女鬼的人皮画了,所以才能让无利不起早的商户把他奉为上宾。十七心中升起人皮残存的愤恨,不由闭了下眼,道:“他应该是查到了人皮在二爷手上,所以一路追到了崇州,只是商户带着货物行的慢,这才比我们晚了一些进城。”铁手道:“不错,不过我猜现在最着急的人应该不是我们,而是那位芳月夫人。”薛邵龙一扬眉,扔了一颗花生米进嘴里嚼碎,桀骜的脸上满是笑意,道:“那不更好?让他们狗咬狗,老子最后过去捡漏。”芳月夫人说要交还人皮,可方士赶到约定之处时,人皮画已经送进了神侯府,被这样耍了一通,方士气的杀了十七个人,那么始作俑者芳月夫人,又应该如何独善其身?然而,铁手轻轻的摇了下头,深深地看了薛邵龙一眼,道:“芳月夫人还不能死。”他已想明白了,芳月夫人为何一定要四大名捕之一来崇州,一是为了搭上神侯府的线,防止蔡京报复,二就是为了解决方士。她给出的诱惑那一份能动摇蔡京与傅宗书根基的供词,以及最关键的证人,就是在逼铁手出手解决掉方士,保住她的命。薛邵龙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怪不得铁二哥你不让我直接捆了陈知府送上京呢,想要打压蔡京,一份供词和证人不够,还得加上陈知府和走私的账本!”陈知府是蔡京与傅宗书的门生,加上他的供词,蔡京弃车保帅也要大伤筋骨,或许还能从他的身上得到芳月夫人作案的证据。可是铁手受了伤,这就麻烦了。

第22章 画皮(二十二)

芳月夫人的确很心急,可她不会表现出来,甚至在旁人面前看起来仍是十拿九稳。她是一个十分有野心、也十分有能力的女人,决不容忍有人觊觎自己的所有物,同时也十分傲慢,决不愿意被男人压上一头。天下第一商会。这个名头从很久以前,就是她定下的囊中之物了,为此不惜以血来饲养人皮,可方士贪得无厌,竟也将人皮借给了其他商人!“为了杜绝后患,那就全都杀掉好了。”芳月夫人的目光冷的可怕,她已尝过了人皮带来的好处,如此美妙,就决不允许有第二个男人用同样的法子爬到自己的头上。而第一个男人么,就是她的第一任丈夫玉大郎在三十年前,她甘心嫁给一个只会眠花宿柳的废物,正是为了玉家的财产。一个年迈的老秀才,有几分家财,除了十几个只会吟诗作对的女儿之外,就只有一个没大用的儿子,这实在再好拿捏不过了。尽管计划出了一点偏差,不过老天都在帮她,好色的丈夫看上了亲妹妹,又纠结于伦理纲常,口中说什么:“玉娘,我恨不得扼死了你,也决不会让另一个男人得到!”芳月夫人听见了,于是柔声细语的对丈夫提议:“既然如此,为何不给十七娘结一门阴亲呢?她嫁去守寡,身子是干净的。”玉大郎恍然大悟,不过三日,就在她的挑唆之下,扼杀了父亲把妹子嫁去了陈府。这下事情就好办多了呀。一个杀了人的男人,和“大义灭亲”的好名声、以及玉家的万贯家财,作为一个目标很明确的商人,难道她会有第二个选择吗?芳月夫人报了官,毫不犹豫的把丈夫送进了大牢,并且在狱中见到了一个方士,他是个疯子,却干了一件让她十分畅快的事。玉大郎,这个贪欢好色的男人对玉十七娘痴迷无比,几乎已成了一种疾病,芳月夫人对丈夫没有感情,可输给另一个女人的滋味让她抓心挠肝,每一个日夜都辗转难眠。她同情玉十七娘。可怜她不知天下广大,浑浑噩噩,被一群虚伪的男人追求吹捧,却没一个是真心爱她,还要被亲生兄长觊觎,日日不得好眠。她又恨极了玉十七娘。嫉妒这美人举世无双的容光,尤其是玉大郎痴迷的神态,每一次见到,芳月夫人都觉得对方简直就是把她的面子放在脚下踩。那一日,她去了一趟大牢,想让玉大郎永远记住这高高在上的姿态,为自己过去的错误而痛哭流涕,谁知见到了这样一幕方士举起刀,在玉大郎的面前剥掉了玉十七娘的皮,一刀下去,再灌入水银,昔日绝色的美人就变成了一具血淋淋的尸骨,玉大郎几近癫狂,如野兽一样在绝望的哀嚎。方士笑的张狂,幽幽的道:“当日去提亲之时,你是怎么嘲讽我的来着?说在下想吃天鹅肉也不先照照自己是什么模样”他对上玉大郎赤红的双眼,得意的笑了起来,拎起血淋淋的、还未断气的玉十七娘咬了一口,道:“就是这副模样,记住了?”玉十七娘气若游丝,已惨叫不出来了。终于,在方士将玉十七娘制成人皮画的那一刻,玉大郎一头撞在墙壁上,自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芳月夫人在颤抖,激动的、开心的在颤抖,她笑了起来,笑的几乎流出了眼泪,这引起了方士的注意,他们或许是同一类人。他们做了一个交易,告诉她:“这张人皮可以借给你,三十年之后,我再来取。”如今三十年到了,芳月夫人也查出了方士的底细在西北有一处画壁,一个老和尚知晓一个法子,可以让美丽女子的魂魄附在画中,日久天长,三宫六院,如登极乐。后来画壁倒塌,这法子被一个心术不正的男人得到了,据为己有,还制作出了一种可以操控女鬼的画皮,代代相传,这一代正好落在方士的手上,还养出了杀人的厉鬼。“可惜,方士千算万算,不肯告知我鬼物的弱点,却不知这个秘密会被我发现。”芳月夫人掩唇一笑,谁能想到它有一任丈夫,就是个官员呢,在亲手杀死了丈夫之后,人皮又恢复了魔力原来鬼怕官差。四大名捕之一的铁手,他的身上有天子赐下的平乱玦,就是再厉害的鬼怪,也决不是他的对手,解决了方士与蔡京,再送上一份投名状……新的参天大树不就又有了么?所以,在何金方送上金银珠宝、请求加入商会的时候,她欣然的应了下来,要在芳月宅为这位同行举办一场接风洗尘的晚宴。何金方,一个只要赚钱就什么生意都会做的商人,不过目前为止最出名的生意,似乎都与青楼挂钩,美色是总是热门的话题。于是,侍女们忙碌了起来,为晚上的宴会做准备,她们换上一水的桃色薄衫,一个个明媚动人,捧着瓜果,布置宴客的大厅。芳月夫人吩咐道:“将我的夜光杯从库房取出来,还有西域上好的葡萄酒,要向一个人请教东西,总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侍女行了一礼,奇怪的道:“要向谁请教,难道这世上还有夫人不擅长的事吗?”芳月夫人微微一笑,道:“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事情成与不成,还要细思量。”何金方是一个很会享乐的男人,也很擅长教养美人,尤其是瘦马,从人牙子的手里买来资质好的女孩子,从小学习琴棋书画。这些女孩子有了伺候人的功夫,会讨好男人了,就送到权贵的榻上为他吹枕头风。芳月夫人自然是不需要讨好男人的,可她又是一个很有野心,也很有计划的女人。蔡京与神侯府,固然可以做一段时间的参天大树,可蔡京太贪婪,她的准则又与神侯府的作风背道而驰,不会一直相安无事。天底下最大的那一颗参天大树是谁?是当今天子。若是能设计夺回人皮画卷,将玉十七娘送到皇帝的身边吹枕头风,这样一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儿,还不是说什么皇帝就做什么?芳月夫人快活的几乎要笑出声了。玉十七娘,尽管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让停止血祭的人皮也养出了艳鬼,可一眼就可以看出,她甚至比生前更美了。桓温之妻见李氏,弃刀,说“我见汝亦怜,何况老奴”,玉十七娘如今就是这样的美人,是可以被记在史书之中的一代绝色。掌握了她的人皮,就相当于控制了世上所有的男人是所有,见了这张脸,十个男人要有十一个魂不守舍起来,更何况艳鬼身上还会散发出一种可以迷惑人心的香气。“毁掉所有的人皮,留下最好的一张就足够了,这世上不需要第二个芳月夫人。”她对着铜镜中的自己一笑,似乎已经看到了成为皇商的那一日,自上百年前的花家之后,江南一带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皇商了。芳月夫人是崇州经济的掌舵人,她要在芳月宅设宴的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整个崇州城,自然也传到了薛邵龙与铁手的耳中。确切的说,是芳月夫人主动送了请柬。铁手是搭上神侯府的机会,而薛邵龙出身于世家,尽管性格稍有不羁,不过背后的几位大儒长辈,芳月夫人一直都有心拉拢。十七看过了请柬,道:“这样的关头还敢设宴招待客人,芳月夫人还真是大胆,就不怕方士也混入其中,暗中对她动手么?”薛邵龙道:“还用混进去?这何金方就是方士的新盟友,想进芳月宅,拿着请柬正大光明的进去就行了,芳月夫人估计也知道方士的手段,所以给铁二哥也送了请柬。”可惜,她不知道铁手已受了伤,不好和人动手,三人组战斗力就只剩下薛邵龙了。十七幽幽的道:“那让她去死好了。”她在铁手的唇上咬了一下,指尖在胸膛上点了点,道:“不许去,你的伤还没好,不可以和人动手,那个方士……就让他多活几天好了,天下没什么事比你更重要了。”薛邵龙的浓眉一挑,视线在十七身上转了一圈,又在铁手身上转了一圈,咬着牙别过头,一脸“恨不相逢未嫁时”的遗憾表情。他出身于书香门第,道德底线高,决不会有夺人之美的心思,可他也是个审美正常的男人啊,看到这一幕真是再心碎不过了。无关风月,只要是一个男人,见到这一幕都要忍不住对铁手生出艳羡、嫉妒之感。“只是皮外伤,不碍事,”铁手的脸色还有一点苍白,不过状态还不错,道:“先前昏迷也只是因为毒性,这点轻微的烧伤并不影响我的活动,没关系,你不要太担心。”比起个人安危,他更看重能否为神侯府扳倒蔡京增加一点筹码,这点伤确实不算什么,只是失血过多和余毒让身上有些无力。十七就知道说服不了他,于是惩罚的咬了一下他的喉结,满意的听到一声隐忍而沙哑的闷哼,还有羞赧的小声拒绝:“别……”薛邵龙还在,铁手实在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这样亲近,他比女人还要保守、忠贞。十七在他耳边柔声细语,道:“那么大捕头,你必须带上我,方士就是为了我的人皮才来崇州,谁知道他会不会遣人来偷?”她只是一只艳鬼,不会什么术法,也不懂得招式武功,顶多是比寻常人力气大了一点,速度快了一点,除了脸之外一无所长。铁手一想也是,于是应道:“好。”他伸出手,温柔的抚了抚美人缎子似的长发,她就笑的弯起星子似的眸,不怀好意的捉住他的手腕,调戏似的用红唇亲一亲。“不许受伤。”她看着铁手涨红的脸庞,柔声道:“不然我就投胎去,不跟你成亲了,知道吗?”

第23章 画皮(二十三)

亥时一刻,芳月宅。入夜之后,晚宴也要开始了,桃色衣衫的侍女们一个个捧来瓜果,三两成群,侍奉在芳月夫人与一众客人左右,美丽又温柔。在主座下首,何金方怀抱美人,大马金刀的坐在席上,四个只披了一袭薄纱的少女娇笑连连,正用白玉似的手侍奉他吃葡萄。他的视线环顾一周,说道:“听闻芳月夫人喜好明珠,宅中不点烛火,只用夜明珠来照明,如今一见,传闻似乎并不可信。”芳月夫人微微一笑,道:“妾身是一个女人,女人的喜好又怎么会一成不变?更何况……灯下看美人,别有几分趣味不是么?”事实上,为免不慎伤到人皮画卷,芳月宅入夜从不点火,这一段时日才更改过来。何金方看着这位美丽的金寡妇,喉头滚动了一下,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举杯高声道:“说得好!夫人就是今日最美的女人。”说是这样说,心中却道: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娶回家中还不是任我磋磨?如用人皮杀了她,招来朝廷的注意实在没有必要。芳月夫人理了下蓬松的云鬓,道:“妾身已经人老珠黄,美貌不再了,反而是何先生养出的女孩子,一个个倒是美丽动人。”她的语速十分柔和,似乎对谁都有几分情意一般,烛影摇动,缀了珊瑚珠子的纱幔垂下来,仿佛一切想要的东西都唾手可得。何金方一把推开怀中的少女,道:“不过是几个黄毛丫头,怎么能与夫人相比?在下近日得了一颗宝珠,正称夫人的容光!”他拍一拍手,怀中的少女就打开一只华美的木盒,盒内放着一颗莹润的宝珠,正散发着贝母似的柔和光芒,一看就十分名贵。“真的么?可不许开妾身的玩笑。”芳月夫人掩唇一笑,眼波撩人看了一眼何金方这样妄图一步登天的男人,她至少见过几十个了,每一个想用婚姻来谋夺什么感触的丈夫,最后都成了商会的踏脚石。觥筹交错之间,红珊瑚的串子、绿翡翠的手镯就随手丢在地上,赏给侍女,夜光杯中的美酒,洒出去的竟比喝下去的还多些。不多时,一个捧灯的侍女走过来,对芳月夫人耳语了几句,她心中松了一口气,不疾不徐的道:“没眼力见的丫头,既然是铁手二爷和薛捕头来了,还不快快请进来?”何金方坐的近,一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不由打了个突,不确定的道:“铁手二爷?”方士找上他,只说是坐他的马车一起回崇州,还借了他一张人皮画卷,用来谋夺芳月夫人的商会,可没说四大名捕也在崇州!不止是何金方,席上的其他客人的心中也惴惴不安,他们多是蔡京一党的商人,手上可没几个干净的,自然不愿意见到铁手。芳月夫人似乎看穿了众人不安,柔声细语的道:“是呀,铁手二爷来崇州查案,妾身举办晚宴,怎么能不送去一张请柬呢?”尤其是这个何金方,她的耳目也早已打探到,方士的下一个合作对象正是此人,这一场晚宴,就是要铁手与薛邵龙除去二人!不多时,几个美丽的侍女引客人来到了灯火通明的大厅,商人们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芳月夫人打的什么主意,连忙起身一礼。一客人暗中询问,不安的道:“这是怎么回事?铁手可是神侯府的人,听说他办案铁手无情,从不纵枉,不会谁事发了罢?”又一人小声呵斥,反驳道:“休得胡言乱语,蔡相参天大树不倒,此人不过是一个捕快小吏,没有证据,又能耐你我如何?”说是这样说,可心中仍是打颤,谁不知铁手有一块平乱玦,连官员也可斩得?看他一身粗布麻衣,神色冷淡,想必来者不善。还有那个薛邵龙,此人赴宴也穿一身捕快官服,和铁手一样,与奢华的宴会格格不入,尤其这二人可是出了名的与蔡京不合!客人们对视了一眼,一个头戴玉冠的商人起身,对铁手与薛邵龙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心中转过了十八个弯儿,斟酌着语句客气的道:“铁二爷,薛捕头,久仰久仰。”话还没说完,忽的倒吸一口凉气!他呆若木鸡的张大嘴,两只眼珠子瞪圆了看向铁手身后,一瞬间连呼吸都忘记了。这魂不守舍、惊艳万分的模样,实在让客人们心中疑惑,连何金方也一扬眉推开了怀中的少女,端着夜光杯好奇的凑了过来。只见铁手身后,几个侍女捧着烛火穿行而过,竟走来了一个宛若红梅的绝色美人!

她的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翠,唇上一颗殷红如血的小痣,似乎也在诱人亲吻,一举一动之间流露出一股近乎于魔性的魅力。“你、你”何金方目光如炬,脑子空白了一瞬,他是个阅美无数的男人,见识过许多名动一方的花魁,可见到这美人的那一刻,什么芳月夫人、扬州瘦马……全都被他抛在了脑后!庸脂俗粉,全是庸脂俗粉!这美人若是愿意笑一笑,天下最铁石心肠的男人,恐怕也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再也起不来了。然而下一刻,铁手高大的身影已挡在了美人身前,警告的看了他一眼,道:“今日来此只为赴宴不为公干,各位自便就是。”他的气势渊渟岳峙,并不如何震耳,却让暗中窥伺之人不由心生敬畏,不敢造次。有一客人道:“昔年我读折梅赋,还批判江大儒写的太过夸张,今日一见姑娘,顿知自己是井底之蛙,原来世上真有绝色!”一听这话,何金方立刻回过神来,顾不上铁手冷肃的神色,说道:“在下近日新得了一颗宝珠,天下女子在其华光之下,皆是粗俗不堪,愿献给姑娘,只求美人一笑!”他方才还对芳月夫人大献殷勤,想到娶了这取之不尽的钱袋子,天下还有什么美色弄不到手?一见了这美人,顿时大为后悔。这样的绝色,此生若没有她相伴在身侧,余生无趣,再多的金银又有什么用?“……”铁手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何金方立刻被吓得一个激灵,忘却的求生欲一股脑的窜上来,猛然才想起来这位爷是什么人。薛邵龙冷笑了一声,不怎么客气的用刀鞘抵在何金方的肩膀上,一扬眉,鹰似的眸子里全是不耐烦,道:“站远点,挡路了。”铁手身躯高大,薛邵龙也不遑多让,二人走在一起就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遮住了纤细的美人,不准旁人觊觎这绝世的珍宝。何金方失魂落魄,可是一摸到怀中的人皮,不知怎得,又生出了一股莫大的勇气!“不、不……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奴颜屈膝的商人了,有这件宝物在,四大名捕又算得了什么?看来要请先生亲自来一趟了。”他喃喃自语,已把方士“杀芳月夫人”的要求忘了个一干二净,一遍又一遍道:“只要能得到美人,我愿意将全部家财奉上!”说罢,咬破了尾指,在怀中画卷上涂了一滴血,血迹立刻消失无踪,下一秒人皮中走出了一个影子,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大厅。这影子,自然就是人皮画卷中的女鬼。她和艳鬼可不一样,早已被槐木养了五六十年,不仅力大无穷,而且脚程几乎和风一样快,不一会儿就回到了何金方的宅邸。三丈方圆的大床上,方士正在享受几个妙龄少女的侍奉,而他对面的墙上,则挂着四幅上了年头的人皮美人图分别是乞巧拜月,红袖添香,胡璇一舞和美人出浴图。女鬼跪在地上,看到少女们强颜欢笑下的恐惧,却一个字也不敢说,只是一板一眼的复述了晚宴上发生的事,道:“主人,何金方没有杀李芳月,还看上了一个女人。”借出去一张人皮之后,方士交代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杀了芳月夫人,晚宴的主人和客人各怀心思,都处心积虑的想要弄死对方。然而……方士冷哼了一声,道:“早知他是个不成器的东西,谁承想连杀个人也这么犹犹豫豫,还不如个女人,他又看上了什么人?”他一向喜好享受,美色与美酒一直缺一不可,也爱一掷千金,之所以用人皮与芳月夫人做交易,正是看中了她商业上的能力。不过芳月夫人的心野了,杀了他的另一个合作对象不说,竟把他诓到了汴京,还把人皮画送到了神侯府,她必须要受到惩罚。所以,方士在汴京找到了一个新的合作对象,也就是何金方,这个人很懂赚钱和享受,也很好把控,可惜的是太废物了一些。女鬼垂着头,看不清是什么表情,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回答道:“是玉十七娘。”方士的神情可怕了起来,似乎一条暴怒的毒蛇,一听到这个名字,他就想到了年轻时受到的羞辱,恨得几乎扼断少女的咽喉。“玉十七娘?李芳月停了血祭,竟还是养出了艳鬼么,果然在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纯阴之女,在养鬼之道上就是得天独厚。”他抚摸少女颈项的手加了一分力,扼的她呼叫不能,脸色青白,几个少女们吓了一跳又不敢出声,瑟缩着滚下床,跪了下去。

女鬼道:“主人,玉十七娘和生前相比有所不同,她是艳鬼一属,比起生前更加千娇百媚,主人不如夺回来用在身边侍奉。”她的语气尽量自然,很怕被发现自己的小心思,那艳鬼跟在两个捕快身边,若是方士和这两个人打了起来,一定会落於下风。尤其是铁手,他身上有平乱玦,她们这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鬼魂,死在平乱玦下也好,总比日日受辱身不由己要好的多。“浮月,跟了我几十年还是学不乖,为了一个女人跟神侯府对上,可不太值当。”方士眯起双眼,脸上浮现出一缕狠厉之色,道:“不过这个美人我势在必得!我已经为此筹谋了三十年,三十年都等得,四大名捕又有何惧,我看谁竟敢摘我的桃子!”他心知这女鬼是要他和铁手对上,趁机脱逃,可是玉十七娘……对这个美人的垂涎已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任何事都不能替代。女鬼浮月浑身一颤。她的眉心有一颗小痣,殷红如血,在眉心正中,让整个人也多了一股风情,可这颗小痣却并非生来就有,而是方士点的血引。人皮是女鬼的依附,血引是控制她们的手段,一旦有谁不听话了,血引就会让她们痛不欲生,恨不得从未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方士起身,道:“过来,给我更衣。”墙上的四幅画中,就走出来了四个婀娜多姿的美人儿,拜月的气质圣洁,起舞的神色妖娆……四个女子美得各有千秋,不过无一例外,身上一定有一颗殷红如血的小痣。她们恭谨的服侍他穿衣时下多以女子肌肤洁白无瑕为美,这小痣自然也是方士用自己的血混合朱砂,为女鬼们点上去的。其中红袖添香的美人,一袭青衣,乌发如瀑,看似弱不禁风的模样,手腕上一颗殷红的小痣,柔声道:“主人,寻回了玉十七娘是一件好事,您就不要罚浮月妹妹了。”“……”女鬼浮月脸色惨白,跪在地上的身形摇摇欲坠,唇上被咬出了血印,身上似乎有一千根针在不停的戳,已经痛的叫不出来了。方士嗤笑一声,道:“让她长长记性,也省的再做不切实际的梦,还指望铁手能伤到我……几百年道行的女鬼,纵然鬼术伤不到他,招式也不比自幼习武的男子差了。”他这句话一说出口,浮月脸色一白,更是痛苦难忍,磕了几个头似乎在连连哀求。拜月美人笑颜如花,依偎在半老的方士怀中,撒娇一般道:“您别生气,妾身一定为您夺回玉十七娘,就饶了浮月妹妹罢。”她们都是方士的父亲、祖父甚至上一辈传下来的人皮鬼,彼此很有情谊,实在不忍心浮月受苦,只能讨好的请求主人饶了她。拜月美人气质圣洁,很少撒娇,让方士很是受用,于是免除了责罚,道:“再有下一次,你这身皮子就不用要了,下去吧。”浮月脸色惨白的化作黑影消失了。方士的目光幽深,向芳月宅的方向看了一眼,语气残忍又复杂,古怪的像得了疯病的玉大郎一样,缓缓的道:“玉十七娘……”这是他唯一一个没得到的美人。黄金千两,也不能让玉秀才松口,那个玉大郎还敢出言讥讽,可即使把这两个蠢货都送到了地底下,他也没有得到玉十七娘!这么个动人的美人儿,他本不舍得剥了她的皮,可即使要守寡一辈子,被陈知府那个猪一样的儿子觊觎,她竟也不肯从了他!“我既已嫁人为妇,就该为夫守节。”玉十七娘语气坚定,她决不是个柔弱的女子,这一点从她敢报官质疑婚事,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借口,可她拒绝的态度是如此明显,分明害怕到哭的梨花带雨,却又半点都不肯退步,道:“你间接害死家父,为人又如此阴毒,气量狭小,睚眦必报,玉十七娘就是嫁与贩夫走卒,也决不委身于你!”这句话被方士日夜不忘的记了半辈子!三十年都等了,三十年之后他一定要得到玉十七娘,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几乎已经成了某种执念,不达到决不罢休。作者有话要说:小声推推基友的综武侠↓[综武侠]女主她都不是人by三蔓子,大美人妖怪女主的单元文,一个单元换一对cp。[综武侠]师父让我修身养性by千里江风,很能打的女主和病弱男主,打戏酣畅淋漓!

第24章 画皮(二十四)

此刻的芳月宅。何金方一步三回头的回到席上,捧着白玉杯的少女凑过来,白羊一样的身子纯洁又美丽,却被他毫不怜惜的一脚踹到了座下。“庸脂俗粉!”他嫌恶的皱了下眉,看向铁手与十七所在的方向时,又变得痴迷无比,摸一下怀中的人皮画卷,似乎这能给予他力量与勇气。少女珠泪盈眶,又不敢呼痛,怯生生的退到一侧站好,被姐妹们投去安慰的目光。“……”薛邵龙压低声线,道:“铁二哥,你发现了没,何金方身旁的几个少女,还有身后跟着的侍从,竟都是内力不错的练家子。”何金方是个成年男人,这一脚的力道足以把人踢的骨折,少女摔下去的那一刻,却巧妙的调整了一下姿势,卸去了他的力道。这样的小动作,自然也瞒不过观察力敏锐的铁手,他冷静的应了一声,并不意外。十七一听,也在暗中观察了一下,视线着重在少女的指尖、手腕关节处转了一圈。铁手将声音压成一线,低声道:“她们被人用药水泡去了手上的茧子,这法子有损于寿数,并不常见,这何金方实在该死。”他方才还放出一只女鬼,应该是去向方士求援了,若非铁手示意不要打草惊蛇,薛邵龙差一点直接动手,当场把人皮夺过来。一轮歌舞过后,侍女说了一句什么,座上的芳月夫人抚了下额头,双颊酡红,带着歉意道:“妾身不胜酒力,不能招待各位客人了,请大家不必拘礼,只管尽兴就是。”说罢,她倚着一个侍女,袅娜的离开了宴席,在临走之前,还不忘带上何金方之前所献上的宝珠,意味不明的对他笑了一下。铁手皱了下眉,感觉有些不安,可他在崇州的帮手实在是少,尽管可以用平乱玦调动官差,可到底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衙役们大多畏惧知府的威势,明面一套暗中一套。芳月夫人的身影远去,看不见了。何金方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她,他的视线恨不得穿透铁手,黏在美人的身上,遥遥一举杯,道:“这是价值千金的西域美酒,铁手二爷既然不是来公干,何不痛饮几杯?”铁手身上有伤,自然不能饮酒。他端起酒杯,正要敷衍一二,耳中忽的听见一声哀嚎,似是一个女子痛苦到极致发出的尖叫,不由神色一冷,猛然翻身跃起!“锵”的一声,一排漆黑的、细如发丝的毒针正扎在原地,化作黑雾缓缓消散。薛邵龙拔刀,低喝一声道:“来了!”二人警惕的姿态,吓得本就心中有鬼的客人们一脸惊惶,宴会上登时就如炸了锅一样,“怎么回事,什么人敢在芳月宅动手!”看铁手一副要动手的架势,薛邵龙也拔刀以待,一群老狐狸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怪不得!怪不得芳月夫人一反常态的邀请了铁手,又提前离了席!这恐怕是要借着公干误伤的名头,把我们一网打尽啊!”一人双手颤抖,道:“早就听闻蔡相与芳月夫人之间,自寿宴之后就生了嫌隙,我还当是小人胡言乱语,莫非是真的不成?”又有一人神色悲愤,咬牙说道:“定然是真!不然李芳月的宅中那么多护卫,这时怎么一个也不见?她一定早有预谋,要把咱们的性命,当做倒戈神侯府的投名状啊!”门外刮过一阵刺骨的阴风,烛火一明一暗闪动个不停,似乎有一股阴冷的、恶意的寒气从地板下升起,穿透衣衫,渗入骨髓。“当心。”十七与铁手对视了一眼,心中了然,这是含冤而死的女鬼才会有的怨气,而且这怨气之深重,决不止一只女鬼方士来了。侍女们吓得不知跑到何处去了,客人们的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有人拉开门,一条腿才迈出去,忽的惨叫了一声,倒在地上。一个有着狐狸眼、山羊胡的方士缓缓的走了进来,狭长的双眼如毒蛇一样,谁和他对上了视线,都要不由自主的打一个冷颤。他厌恶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商人,从他的身上踩了过去,一个头上破了口子、浑身血淋淋的女人鬼一样的飘在他身后,一只枯树似的手轻颤不止,不住的滴下粘稠的血来。有人打破了沉默,怀疑这是铁手与薛邵龙自导自演的闹剧,道:“阁下来此为何?”方士穿的很简单,深色的宽袍大袖,是再常见不过的游方道士打扮,可衣裳的料子却是江南织造厂上贡到皇宫大内的霓云锦。大厅中鸦雀无声,谁也猜不着这男人是什么身份,只听见他冷漠的说:“干什么还留他一条命?浮月,你到现在也学不乖。”女鬼浮月脸色惨白,流下一行血泪。

铁手眯起眼眸,冷冷的注视着这个导致了玉十七娘一生悲剧的方士,心中升起腾腾的怒火,一切发生的太快,他来不及阻止。而十七……一看到这张脸,她的双手、甚至身体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恨意几乎蒙蔽了她的理智,人皮生前的怨气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很奇怪,在玉大郎的坟墓前,美人皮的怨气让十七失去了力气,可见到方士,她的怨气固然暴涨了一倍不止,却听话的如一条狗,满心都是杀了他,生啖其血肉来解恨!方士也看见了十七。这个对他不假辞色、宁死不屈的刚烈美人儿,化作艳鬼之后,果然比生前的木头模样千娇百媚的多,这种成熟女人的风情,宛如熟透了几近糜烂的樱桃,实在诱人极了。他一瞬不瞬的视线有如黏腻的毒蛇,充满自信与势在必得,病态的令人十分恶心。铁手高大的身躯遮住了十七,而薛邵龙默契的上前一步,冷笑道:“老匹夫,你一生作恶多端,要是落在小爷的手上,下场如何应该清楚,现在束手就擒也还来得及。”方士不为所动,道:“来得及什么?”铁手淡淡的道:“来得及送阁下上路。”“牙尖嘴利,希望等一会儿你的骨头能和你的嘴一样硬,不要痛哭流涕的求饶。”方士冷冷的看了铁手一眼,似是已给他宣判了死刑,女鬼的存在让他享乐不尽,除了没有得到玉十七娘之外一直是顺风顺水。只要不是蔡京、傅宗书与诸葛正我这种朝中要员,两个捕快而已,他杀过的小捕快和地方官员可不止一手之数,算不了什么。铁手凛然不惧,身躯如岩石一般坚定不移,薛邵龙不服气,还要再骂几句,却被十七拦了下来,道:“勿与小人逞口舌之利。”一听到她开口,方士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了,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把这个词在舌尖上来回琢磨了几遍,阴恻恻的道:“小人?”是啊!是啊,在玉十七娘心中,他不就是个卑鄙无耻、睚眦必报的小人?所以她宁死也不肯委身于自己,连剥皮也无所畏惧!十七冷漠的看着方士,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怨恨,道:“难道我说错了么,可不就是小人?你若是男子汉,大丈夫,为何不堂堂正正的靠自己打一场,而是命令女鬼!”“江湖人动手,还会手持兵刃,她们就是我的兵刃,我哪里不堂堂正正?”方士的视线黏在了她的身上,道:“还有你,玉十七娘……三十年都等了,我不想对你动手。”他威胁道:“你最好知情识趣一些,乖乖回到我的身边,不然你这张如花似玉的小脸儿,恐怕就要变成没皮的怪物了,看看到时候这两个捕快还会不会为你与我作对。”铁手冷然道:“这就不劳阁下费心了。”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客人们都发现了不对之处,悄悄退到一旁,只有何金方魂飞天外,跌跌撞撞的上前,拉住了方士衣袖。他的双目赤红,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请求道:“先生!先生助我!!只要能得到这个美人儿,何某愿意奉上万贯家私,今生为先生打理家业生财,绝不会生出背叛之心!”“就凭你?”方士的脸皮抽动了一下,似乎是在嘲讽他的不自量力,竟然敢肖想玉十七娘,无比嫌恶的看了他一眼,道:“没用的东西,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我要你何用?浮月”女鬼双手颤抖,她才受过了惩罚,几乎维持不住人形,已经露出了鬼相,如今却又要杀人……温热的血飞溅一身,太恶心了。可反抗是没有用的,主人就喜欢看她们痛苦的模样,越是不愿意做的事,就越要她们去做,无论是杀人、折磨还是风月之事。“不可能,她的人皮还在我手上,怎么会动手杀我?”何金方一脸惊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见女鬼袭来立刻颤抖的求救,道:“铁二爷,薛捕头,快救我!”薛邵龙权当没听到,还制止了不明所以的铁手,道:“二哥不在崇州,不知道这孙子干了什么事,不要插手让他们狗咬狗。”何金方的手上可不干净,和人贩子有过生意往来,甚至合作过几个月,害了不少好人家的姑娘,薛邵龙想动手杀他已很久了。女鬼的衣裙无风自动,似在抗拒一样痛苦挣扎,却还是缓缓对他举起森白的骨爪!“你敢!你敢!”何金方惊恐万分,大声尖叫,慌乱不已的取出怀中的人皮,正想毁了它来阻止女鬼的动作,可就在这一刻,一只利爪穿透了他的胸膛,他的瞳孔一瞬间缩的就像针尖儿。女鬼收回了骨爪,两行血泪挂在狰狞的脸上,口齿不清的哀求:“主人,主人”方士冷冷的看着何金方倒下去后,死不瞑目的看向铁手所在的方向,想要多看美人一眼,然而却只能找寻到一片素色的衣裙。“上!”在女鬼杀人的那一刻,薛邵龙与铁手对视了一眼,忽然默契的一跃而起,趁着女鬼痛苦的无暇分神,一左一右封锁了方士的退路,狂风骤雨一般雷霆出手猛然攻了过去!

方士一脚踹开了痛苦的女鬼浮月,从袖中甩出一副人皮画卷来,命令道:“红袖!”画卷展开,手持墨笔的美人儿以笔锋为剑刃,架住了薛邵龙的刀锋,她的鬼术对官差没用,可力大无穷,又习武上百年,武功招式之娴熟,比之薛邵龙竟然也不落下风!“杀了他们!”紧接着,四幅画卷一一展开,谨慎的方士放出了全部的女鬼,一声令下,两两一对向薛邵龙与铁手攻了过去,已是悍不畏死!“官爷何必与主人作对?”手持琵琶的胡旋美人拨弄琴弦,柔声道:“玉十七娘这样的美人,可不是你们两个朝不保夕、风餐露宿的小捕快可以肖想的,二位就放弃罢。”她的琵琶一拨弄起来,发出的不是动人的乐声,而是刺耳的鬼哭狼嚎,可以让听见的人陷入幻觉,见到一生之中最可怕的事。不过这一招对铁手无用,美人只能举起琵琶迎敌,铁手与薛邵龙以一敌二,发觉四个女鬼看似攻势猛烈,实则只是声势骇人。铁手一掌劈开,低声道:“有点不对。”尤其琵琶美人这两句话,每一个字都戳在男人的自尊上,简直就像是在故意激怒他们,又故意卖出几个破绽,似乎在求一死。方士冷冷道:“红袖,你们若是不想让浮月生不如死,就认真一些,人皮还在我的手上,鬼气散尽了就再养回来,懂了么?”这下女鬼们都吓得脸色一白,纷纷用出了看家本领,好在铁手有平乱玦,不仅性命无忧,还隐隐占据上风能分心去帮薛邵龙。这可以蛊惑人心的琵琶,对铁手二人是没什么用,大厅中的其他客人就惨了,他们不过是些普通的商人,手上不干不净,本来就心存畏惧,这下更是陷入幻境大声求饶。“是!娘子……我是杀了你,可那也是为了我的前程啊!”一人神色恍惚,痛哭流涕的道:“你不过是小门小户,那有钱人家的大小姐看上了我,我怎么忍心拒绝!当然要休妻再娶,谁让你死也不肯,是你活该!”又有一人道:“方大人,方大人,我害你也是有原因的,冤有头债有主,杀了你的是刽子手,你去找他,不要找我求你了!”在这纷乱的哀嚎声中,方士的视线锁定了十七,这个活色生香的美人漠然地立在一旁,仿佛身旁一切的乱象都与她没有关系。不,不是漠然,她的眼睛里有刻骨的怨恨,旁人都不值得她瞥去一眼,只有他能占有美人所有的注意……一想到这一点,方士就快活的不行,满怀恶意的命令:“过来。”这理所当然、颐指气使的态度,让十七十分反感,她幽幽的道:“或许自信是一件好事,可自负,就是一件大大的坏事了。”她与方士对峙,铁手心中十分担忧,一直分神关注,他不知道方士有血引的法子可以控制女鬼,却还记得十七鬼气常会失控。“玉娘,你说得对。”方士毒蛇似的目光黏着她,一步一步的逼近过来,道:“可自负也要有资本,不要以为人皮在那个捕快的手里,我就拿你没有办法,你是我造的。”他一瞬不瞬的盯着美人唇上的小痣,用一种恶劣的、病态的语气道:“你以为我把女鬼的人皮交给别人,就一点备用的手段都没有了么?天真,你身上可有我的血引。”这两个字一出,与女鬼缠斗的铁手与薛邵龙二人俱是心神一震,怪不得方士敢把人皮交给别人使用,原来他还有这样的手段!十七似乎听见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莹白的指尖在唇上点了点,道:“你说这个么?”她早就发现了呀,时下女子以肌肤洁白无瑕为美,一点瑕疵都不能有,玉十七娘被称为举世无双的美人,又怎么会有颗红痣?方士见吓不到她,看不见美人惊慌失措的模样,语声不由阴冷下来,但:“不错!有我的血引在画上,你这辈子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活着的得不到,死了的也没差!”他立刻催动血引,想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美人跪伏在脚下,可十七仍是笑吟吟的看着他,感受到体内一直暴涨、翻涌的怨气。“那你可能要失望了,画上的血引已被扈十三烧掉了,你三十年的谋划空了呀!”她笑的花枝乱颤,指尖、乃至那白玉一般的手掌之中,忽的泛起一小片殷红如血的云雾,在空中凝成一簇又一簇血色的梅花。在威远镖局,扈十三的兄弟们被人皮蛊惑的自杀,他在悲痛之下,将人皮画卷凑到了烛火上,烧出了一个窟窿,血引就没了。如今人皮画卷看起来完好无损,乃是因为十七的到来,系统修补了画卷,用残存的部分为宿主制造出了一具完美无缺的身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除非烧掉人皮,否则我的血引不可能失效!你骗我!”方士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那股高高在上的傲慢神色,如潮水一样退出了他的脸,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惊疑不定的惊惶和恐惧。这血引的法子,是他控制女鬼的唯一办法,人皮不过是用来承载女鬼的道具,倘若血引都失效了,那些怨气深重的女鬼又怎么会放过他?不可能,这件事绝不允许发生!方士几近癫狂的左右看了一眼,将女鬼浮月拎了过来,毫不犹豫的立刻催动血引。“主人,主人!!”浮月惨叫一声,哀嚎不止的用头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蓬头乱发的抽搐着,仿佛失去了话语的野兽一样,已只知道求饶了。见到这一幕,四个女鬼心有戚戚,尽管仍不下杀手,却也缠住了铁手,生怕方士一怒之下,也催动她们的血引让其痛不欲生。

“还在,还在。”方士喃喃了一句,忽的转头死死的盯着十七,脸上的肌肉一直在抽搐不停,似乎被激怒了一样,道:“你不该触碰我的底线,玉娘啊玉娘,我本不想这么对你,可若不叫你吃一些苦头,你恐怕也和这没用的东西一样,永远也学不会听话!”十七冷冷的看着他,已不欲和这个疯子继续废话下去了,毫不犹豫的出手,在电光石火之间,飞快的扼住了方士致命的咽喉。四个女鬼都不在身边,唯一有战斗力的浮月冷汗淋漓,被折磨的没有力气,方士的神色之中终于带上了不可置信和畏惧惊恐。“你、你敢……”他的脸皮一点一点发紫,已经涨成了猪肝色,咬牙道:“你再用一分力,我就催动血引,杀了你所有的同类,到时候天地之大只剩下你一个鬼物……啊!她们可和你一样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女人,你真的忍心?”女子大多心肠柔善,化作鬼物也一样如此,方士见多了五个女鬼的情谊,也就把这思维代入了十七身上,要威胁她束手就擒。听到这番话,十七动人的笑了起来。她用一种格外轻柔、铁手几人听不到的语声,轻飘飘的道:“为什么不忍心。况且天底下操纵鬼物的法子,也就那么几个。”方士的心脏忽然剧烈的跳动了起来,似乎预感到有什么失控的事要发生了,他的双腿在颤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死到临头。美人的红唇如染了鲜血一样红,笑吟吟的道:“你用咒语来催动,我就割下你的舌头,用视线催动,我就挖了你的眼睛,用心神催动,我就掏出你的心吃下去,尽管动手好了,我到要看看你们谁的骨头比较硬。”方士的脑子“嗡”的一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生命与美色之间,他惊惧万分的做出了选择,道:“浮月!你这不听话的东西还在干什么!赶紧过来给我杀了她!”女鬼浮月一身是血,摇摇晃晃的起身。她在发抖,眼里却忽的迸射出一种怨恨的、不死不休的凶光,猛的向十七冲过来。铁手的心提了起来,不顾女鬼袭来的一掌,径直飞身扑将了过来,叫道:“十七!”他与女鬼缠斗许久,对方的招式不落下风,可到底是鬼身,一见了平乱玦本该退避三舍,可畏惧于方士的手段,只能悍不畏死的再缠上来,宁可以伤换伤也要阻止铁手。十七不躲不避,然而女鬼浮月的目标却并不是她,她的牙尖锐的可怕,竟不顾血引的痛苦,嚎叫着一口咬在了方士的脖颈上!方士痛苦的惨叫出声,道:“浮月!”他一生之中,仗着手握人皮画卷,几乎是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从未吃过一点苦头,这一下被咬的皮开肉绽,怎么能不哀嚎呢?四个女鬼见到这一幕,也是纷纷脱离了战斗,不再动手,她们的双目赤红,周身怨气四溢,忽的露出了狰狞、可怖的鬼相来。琵琶声停了,陷入幻觉中的客人们也就醒了,可是此时此刻他们却恨不得自己还在幻觉中!而不是面对着一群要吃人的厉鬼!“这是什么东西!这是什么东西?!”商人们吓得尖叫不停,七手八脚的四散奔逃,转眼之间,宽敞的大厅中除了铁手与薛邵龙外,就只剩下方士这么一个活人了。“你爹死了,你哥哥也死了!他们都死不瞑目,你杀了我又如何!他们都死了!”方士口中咒骂不停,却也只是徒劳,他喜好享受,吃不了苦头去习武,杀人也多是几个女鬼代劳,十七作为鬼比寻常男子的力气大,速度也快,方士自然不是她的对手。她心念一转之间,握住方士的手臂一个用力,在他的痛叫和辱骂之中,徒手折断了四肢的骨头,把脸色扭曲的方士丢在地上。方士双目圆睁,不断催动血引,额角的冷汗成行的留下,青筋毕露,叫道:“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不识好歹的贱/货,连主人也敢下手!玉十七娘你不得好死!”血淋淋的女鬼们就像是见到了羊羔的饿狼,这个痛的动不了了,其他的还在逼近,爬也要爬到这里来,狠狠地咬下它的血肉!十七垂下目光,冷漠道:“玉十七娘已经不得好死了,现在轮到你了,不是吗?”扔掉了琵琶的美人一口咬在了方士的手臂上,狠狠扯下了一块血肉,痛的没有力气也要继续啃咬,血泪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庞。女鬼们一个字也不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除了哀嚎,就是无止境的撕咬,似乎只有这种方式才能发泄出她们心中的怨恨来。“啊滚啊”方士惨叫连连,可平日的折磨与压迫已让女鬼们几近疯狂,只要有人开一个头,她们的恨意到了极点,就失去理智不死不休。十七看着他痛不欲生的样子,心中生出一股喜悦来,仿佛踩在柔软的云端之上,无比的快活,舒适的让她发出了满足的喟叹。这是玉十七娘的情绪,是在复仇之后的释然,怨气一丝一缕的抽离出了她的身体。终于,方士只剩下了一副骨头架子。女鬼们浑浑噩噩的起身,满头、满身的血污,对视了一眼之后,忽的嚎啕大哭了起来,这哭声之悲切,之不可置信,仿佛是一个人在痛苦到了极致之后终于得到了解脱。在这绝望的哭声之中,方才跑出去的客人竟又都跑了回来,一个个惊魂未定,几个侍女一边哭,一边无助的叫道:“走水了!”

第25章 画皮(二十五)

走水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走水。铁手的眉头蹙出了一个“川”字,与薛邵龙对视了一眼,下意识将心上人护在怀中。十七道:“怎么了?”薛邵龙出去看了一眼,见只见到漫天火光,立刻又退了回来,脸色凝重,道:“很大的火,四面八方都是,从芳月宅外边烧进来的,想出去的话恐怕不死也要脱层皮。”铁手沉声道:“是芳月夫人。”不错,这场火确实是芳月夫人放的。她本不打算用这样的法子,可客栈的线人来汇报,说薛邵龙请了一位神医,一天一夜才从客栈出来,可能是在给什么人看伤。芳月夫人立刻就想到了铁手,他不知遇上了什么仇家,竟受了伤!怪不得方才进来之时脸色看起来不太对,似乎有一点苍白。薛邵龙可不是方士的对手,唯一能分庭抗礼的铁手又受了重伤,一天才醒,打起来谁输谁赢可就不一定了,芳月夫人心慌了。活下去,才能站在更高的位置。这一场大火下去,府中几乎没一个人能活着出来,纵然方士有法子活下去,女鬼也要受重创,一两年之内没工夫找她的麻烦。这一两年的时间里,四大名捕的其余三个人为了给铁手报仇,又怎么会放过他呢?至于脱身的办法,芳月夫人早就已经想好了,在三日之前,她见到铁手后就命人将知府与蔡京一党的罪状和证人送去了汴京。一个在铁手身死之前,就已经倒戈投诚的柔弱女子,又送来了一份大礼,在宴请客人帮助铁手查案时,家中不慎失火,被托付重任仓皇出逃……这个理由已经十分充分。于是,在油脂、棉絮的帮助下,冲天的火光很快就燃了起来,若非崇州地处江南,空气在夏季也十分湿润,早就烧进大厅了。“快快快,快关门,不要让烟进来!”薛邵龙开个门的功夫,一股呛人的浓烟就窜了进来,扑头盖脸的洒了人一身,呛的离门近的几个呛人脸红脖子粗,一直咳嗽。这么大的火,而且浓烟滚滚,就是铁手也没把握毫发无损的离开,更别提功夫比他差了一筹的薛邵龙,以及不懂武功的侍女。一时间人心惶惶,啜泣声不绝于耳。而这时,啃食完了方士白骨的女鬼们已收起鬼相,变回了婀娜多姿的俏丽女子,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对铁手几人行了一礼。“奴家红袖,谢过姑娘与两位官爷的救命之恩。”手持墨笔的美人泪眼朦胧,对三人展颜一笑,道:“几位的大恩小女子无以为报,来生愿做牛做马,结草衔环相报。”铁手:“……”不知为何,他听着这句话有点耳熟。红袖又垂泪道:“奴家姐妹几人,尽管是被人胁迫,却也做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已无颜面在这世上苟且偷生,倒不如散去这一身的鬼气灭去大火,助二位脱困官爷。”“这”铁手才要开口,五个美丽婀娜的女鬼已走上前,对他盈盈一拜,祈求他不要拒绝。“没有人可以替死去的人原谅我们。”浮月抚了下眉心的朱砂,道:“自我杀了人那一日起,就再也没有一天不痛苦过,死亡并不可怕,而是一种解脱……我等待这一日,已经太久了,或许已有几十年了。”美人们神色哀戚,谁也不想做一个见不得光的怪物,靠吃人心存活下去,而且大火已烧到了门口,浓烟滚滚,时间并不多了。铁手思忖了一下,郑重的对女鬼们行了一礼,道:“今日若能脱险,在下必不忘各位姑娘的恩情,待此间的事了,就一一把各位姑娘的人皮送回家乡,立一座衣冠冢。”这不是交换条件,他一直有这个打算。薛邵龙收刀入鞘,也开口道:“既不是主犯,按律也该从轻发落,况且是被人胁迫的,姑娘们大可不必如此自责,每年清明,我会着人拜祭供上香火,以谢救命之恩。”女鬼们一听,登时血泪盈眶,对于她们来说落叶归根,死有香火已是最好的归宿。不过,在灭火之前,薛邵龙凶神恶煞的一人分了一张纸,道:“写!把罪行都给小爷写下来,写完再按个手印儿,没笔?没笔就咬手指头,写个血书,别逼我动手啊!”商人们气的哆哆嗦嗦,又不敢真的和他作对,只能一个个咬破手指,用最快的速度写下自己的罪行,按了手印,交给薛邵龙。铁手:“……”他沉默了一下,自我反省了一瞬间,不过是火苗快要烧到身上了,浓烟才呛昏过去两个人而已,怎么可以忘记先去审问犯人?十七也一时无语,真诚的道:“薛捕头果然是临危不惧,不拘小节,侠肝义胆。”薛邵龙道:“哪里哪里,谬赞谬赞。”美人儿一向对他不假辞色,难得夸了三句,实在叫他没法不心中畅快,可一想到这几个可怜的女孩子,又忍不住难过,悲伤。等他拿到了所有供罪证词,铁手也收起了五张人皮画卷,风情各异的美人儿们嫣然一笑,亲密的挽着手,投身进了火海之中。一刹那间,刺骨的寒气从地底升起,将灼热的空气一扫而空,十七在意识之中问系统:“这几个女鬼会有转世投胎的机会吗?”系统道:“以我有限的知识告诉你,小世界没有轮回,它们的法则装不下这个。”

人死之后,本就不该被怨恨强留在这个世界上,尘归尘,土归土,才是一切正道。系统道:“只有高级世界才有轮回,除非这个小世界有人武破虚空,打破规则,或者和其它世界融合,不会这种几率很低。”十七没有回答,她怅然地看着美人们解脱的神情,忽然做出了一个决定,在铁手催促到“快回到画卷中去”时,对他嫣然一笑。“我也帮你去疏散侍女,不要担心。”火势减弱,商人们已四散奔逃,留下呜咽不止的侍女们,她们大多身有残疾,又都是胆子不大的女孩子,不敢自行离开火海。“你就跟在我身旁,不要离开。”铁手的语声很急促,也很严肃的道:“大火已经烧断了横梁,若是砸到身上一块,轻则骨断筋折,重则当场毙命……你可是碰不得火的!”十七掩唇一笑,道:“好。”不知为何,铁手心中升起了一种不安的感觉,不过四周的火势虽小了些,余下的浓烟却更为致命,若是吸入过多可能会致死。他用水打湿了帕子分给侍女,小心的捂在口鼻上,与薛邵龙一起带路出去,不断用内力震开头顶断落的横梁,溅起满地灰尘。“……”十七看着他的背影,指尖蜷了下,转身向火海踏出一步,火苗一瞬间就燃上了她的裙角,体内的鬼气一丝、一丝的逸散开来。铁手心头一悸,猛地回过头来美人轻轻的退后了一步,纤细的身躯立在火海之中,目光柔和的凝望着他,狰狞的火舌一点、一点的舐上她莹白如玉的肌肤。她自若的抚了下如云鬓发,星子似的眸中映出一片火光,柔声道:“在没有化作鬼身之时,妾身也已害过许多人的性命了……”“不、不,这决不是你的错……”铁手肝胆俱裂,双目赤红,一股莫大的痛苦在一瞬间袭上心头,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向火海冲来,哑声道:“不要做这样残忍的事,你当时还没有意识,那不是你的错。”美人的眼睫颤了一下,哀伤的看了他一眼,道:“浮月说的对,没有人可以替死者原谅我们……你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她泪盈于眶,说:“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我说的话,你一定要记得,不准忘。”铁手目眦欲裂,叫道:“十七!”这一声急促、低沉的呼唤,似乎连胸腔中的血也一起呕了出来,任谁也想不到,这英伟的男子,竟也有这样悲痛欲绝的时刻。她的身体如被燃尽的纸鸢,碰一下,就化作一捧艳丽的梅花,在半空之中缓缓的消散了,只留下一句令铁手想不明白的话来。“……还有,等我。”风一吹,梅花与美人一起消失了,铁手扑了个空,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身体轻轻颤抖,连火舌舐上高大的身躯也不曾发觉。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手中抓住一朵艳丽的红梅,脖颈上迸出一根又一根的青筋,任谁都看得出,他有多么痛苦,多么绝望。薛邵龙一送走了侍女,回头看见这一幕差点魂飞魄散,连忙把他拉了出来,使劲摇晃铁手的肩膀,叫道:“铁二哥!铁二哥!”“咳……”铁手脸色惨白,本就伤势未愈,又强行与女鬼动手,这时突逢大变,胸口闷痛的他头晕目眩,走了两步,忽的呕出一口血来。与此同时,在意识空间之中,系统的毛都炸开了,也不可思议的道:“你疯了?!”十七当然没有疯,而且还十分清醒。理论上来说,作为一只艳鬼,画皮可以一直存在下去,但铁手只是一个人类,一个会生老病死、寿命最多也不过百年的人类。他死了之后,画皮又该怎么办呢?她眨了下眼,心口有点闷,道:“这样惨烈的法子,他一辈子都会记得这句话了呀你看,任务不是已完成了么?赶快挪出一部分奖励来,我要换一具身体,立刻!”换一具身体?系统的思维不知道快进到了哪里,一脸惊恐的道:“你不会是死遁吧?上一个这么干的宿主,已经被黑化的气运之子关进小黑屋了,六百多年了还没出来,你别学她。”十七:“……”难道她看起来是会始乱终弃的人么?“我的意思是,换个身体再回来。”她幽幽的道:“这具身体离开男人三日,可就要去吃人心了,与女鬼厮混在一起的人类死的都早,你不会想让气运之子英年早逝吧?”系统:“……”它自暴自弃的道:“我这就去找一个人类身体,建模还用这个,你别违法乱纪。”十七道:“好记得快一点,这么久没吃胡萝卜和豌豆,我快要馋死了,再录入世界坐标,说不定以后还会来度个假呢?”还吃豌豆,豌豆这么好吃吗?你这是惩罚任务,还要违规记录世界坐标,可恶啊!系统一边bb,一边诚实的听话照做。三个月之后,汴京神侯府。铁手在旧楼之中,静静的望着一张绘有折枝美人图的人皮画卷画上的美人朱唇翠眉,一笑就艳冠八方,正是他的心上人。

在这画卷下,是一块牌位,上书:铁游夏亡妻之灵位,是三个月之前,他将玉十七娘的户籍与坟茔挪出来之后,亲手制成的。朦胧的天光下,铁手轻轻一叹,伸手抚了下画卷上的美人,目中流露出哀伤之色。在芳月宅大火之时,她与女鬼们做了一样的选择,用鬼气化作寒气扑灭火势,为本不应落在她们头上的罪恶之举,而去赎罪。可就在前一日,她才与他两情相悦,爱情从来都是一体两面,当时他感受到了多么大的喜悦,后来就赋予了他多么大的痛苦。如今蔡京一党大伤元气,陈知府与芳月夫人被压入大牢,等待秋后问斩,他那好色的儿子,早就马上风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这桩人皮案似乎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可是铁手放不下。对于感情他一向是拿的起,放不下的。不过短短三个月,他的身形就消瘦了许多,也比往日沉默了许多,诸葛正我知晓了事情的经过,抚一抚胡须,惊异之余也只能叹一句:“有缘无分。”铁手不信缘分,只信心上人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说“等我”,那么他就等下去。无论是三十年,还是六十年,无论年轻还是年迈,哪怕没有再见的一天,百年之后奈何桥上,鬼魂也一定会相见。“当当当”有人敲了几下门,不见回应,于是径直推门走了进来,旧楼一向很少有人踏足,脚步如此轻快,应当是神侯府的管家严魂灵。“铁二爷,越来越有出息了啊!”严魂灵掸了掸斗篷,意有所指的道:“不知你这块木头在哪里惹来的风流债,反正人家姑娘找上门来了,要你负责,不出去看一眼吗?”铁手:“……”他苦笑了一声,叹息的道:“什么风流债?我已娶妻,不会三心二意,劳烦你跑一趟回拒那位女郎,告知她应是认错人了。”严魂灵笑眯眯的道:“真不去啊?我跟你说别后悔,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少看一眼都吃亏,你不娶可有的是人想取而代之。”铁手沉默了一下,道:“我既已有了心上人,旁的女子是美是丑,已与我无关。”他这句话说的缓慢而坚定,显然打定了要一辈子等下去的主意,忠贞的令人敬佩。严魂灵“哦”了一声,道:“是吗?男人的心变得可真快,我这就去回复十七姑娘,说你这个渣男不想负责,请她另择良人。”她抬起腿,作势欲走。铁手:“!!!”他顾不得男女大防,一把抓住严魂灵的手臂,心跳如擂鼓,脑海之中升起了一股隐秘的希望与渴望,急切的道:“你说是谁?”语声之急促,神情之忐忑,一双黑沉的眼眸中升起了光亮,方才静默、沉稳的模样全都不见了,倒像是个可怜巴巴的大型犬。严魂灵恨不得提笔作画,记下这有趣的一刻,忍俊不禁的笑出声,道:“当然是十七啊,莫非咱们铁二爷还有其他风流债?”话音未落,铁手已消失在了她的眼前。神侯府的会客厅里,果然有个乌发雪肤的美人儿,穿着一身艳色的衣裳,明艳不可方物,正站在温暖的秋日阳光下观赏盆景。听见响动,她用妩媚多情的眼波横过来一眼,笑吟吟的道:“怎么这么久才来呀?”“……”铁手双手颤抖,展臂将她牢牢的禁锢在了怀中,把脸庞埋进她柔软的发丝之中,隐约竟有一滴热泪滚落,滴落进十七的脖颈。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可是又似乎什么话都说了,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就像是某种热烈的、饱满的感情,又或是湍急的水流一样,冲刷过她的心扉,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十七温顺的伏在他怀中,柔声道:“哭什么,大捕头,不是说了我会回来的么?”她用柔软的手臂回抱住铁手的窄腰,缱绻的凑上去吻他的唇,分开之际,小狐狸似的咬了一下,幽幽的道:“怎么瘦了这么多呀,若是晚上表现不好,可是要受罚的。”“……现在就罚。”铁手咬紧牙关,不仅没有羞涩脸红,甚至反客为主,一把将美人拦腰抱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顶着小厮“见鬼了”的视线,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穿过神侯府,回到了旧楼。“三个月不见,怎么进步这么大呀?”十七眨了下眼,用柔软的指尖在他结实的胸膛上点了点,有一下没一下,逗猫儿一样的调戏他,道:“之前还总是拒绝我,说什么不可白日宣淫,大捕头……其实你口是心非,嘴上拒绝,心里很喜欢,是不是?”他纯情又忠贞,一个人无望的等待了这么久,却一句埋怨的话也没有,甚至连她怎么回来也不问,生怕问一句一切就消失了。听到这句话,铁手目光沉沉。他的手紧了紧,埋首在美人天鹅似的脖颈之间,落下一个又一个粗重的吻来,用低哑的、渴望的不成样子的语声道:“喜欢。”十七道:“你早说喜欢的话”铁手重复:“喜欢你。”他的眸子里有比夜色更动人的深情。或许是已经确认了心上人的存在,是鲜活的、可以触碰的,而不是会惊醒的梦,他动作轻柔了起来,道:“现在是名正言顺。”

第26章 画皮(二十六)

关于十七是怎么找到神侯府,又如何从画皮变成人类,相关的问题铁手一点没问。在不办案的时候,他一向能让便让、能容就容,从不追究细枝末节,让人难堪,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他更怕这是一场美梦。镜中花,水中月。一旦说破了,她就会和话本子里的狐妖艳鬼一样,乘风而去,从此再也不出现了。这样的美人,被她问一问名字,恐怕就已是所有男人所梦寐以求的事了,他能与她两情相悦,共枕而眠,又怎么能苛求更多?铁手是一个如山岳一般沉稳的男人,平日气势渊渟岳峙,举止悠闲淡雅,谁能发现这样一个英伟的男人竟也会在心中不安呢?十七起初也没发现。白日里,铁手温和有礼、心思缜密,每一件事都亲力亲为包括但不限于端茶倒水、画眉梳妆,简直是再好不过的情人了。他强悍、忠诚又驯服,像一只威风凛凛的犬只,无论在什么地方都细心包容,办案回来之后,还不忘带一点小礼物当做惊喜。有的时候是一块桂花糕,有的时候是铁手自己用竹篾编的小兔子、小蚂蚱,女子常用的胭脂水粉、罗裙绣鞋,什么东西都有。十七一收到礼物,心情就特别好,脸颊上泛起一层动人的红晕,柔若无骨的伏在他的胸膛上,缱绻的道:“大捕头,你真好。”铁手不说话,吻一下她光洁的额头。一般在这个时候,美人会比平时更加主动、也更加热情,不管铁手说了什么,结果都一样。系统时常怀疑他是故意的。直到有一天夜里,她觉得口渴了,细微的呜咽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清醒过来,就被身旁的男人搂在怀中,喂下一口温热的蜂蜜水,嗓子里甜丝丝的。男人的臂膀和胸膛一样火热,十七迷蒙了好一会儿,已下意识凑过去,用脸颊蹭了下,柔软的红唇在他蜜色的胸膛上吻了下,说:“谢谢,好甜。”姿态十分亲昵,尾音也缱绻的拉长,仿佛有一片柔软的羽毛,在人的心尖儿上轻轻的扫了一下,让他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非常,脚下也似乎踩在了云端。黑暗中,铁手似乎轻轻的叹了口气,换做任何一个男人,此刻已狼一样的扑过去,要把这美人拆吃入腹了,他却只是轻轻一叹,温柔的抚了一下她缎子似的长发。这一摸,就不可避免的抚到了美人光洁的玉背,让十七忍不住呜咽一声,睁开还迷蒙的、水光粼粼的眸子,道:“干什么呀?”铁手柔声道:“无事,睡吧。”她是上天最完美的造物,身体的每一寸起伏的弧度都如此诱人,纵然他没有打扰美人春睡的心思,只是看一下,目光也忍不住要流连忘返。美人娇哼一声,倦慵的打了个哈欠。她的身子在锦被下动了动,凑上去咬他的耳朵,像一只妩媚动人的小狐狸,不依不饶的道:“不可以,醒都醒了,谁让你碰我的背,现在都不要睡了。”铁手:“……”系统热泪盈眶,心想:幸好气运之子是习武之人,身强体壮,内力雄厚,又有男主角buff加成,应该抵挡得住。不过很快,十七就发现不对了。铁手一向是克制、隐忍的,若是与人缠斗受了伤,痛的被汗水打湿睫毛,忍耐到小臂上迸出青筋,也不会多吭一声,凡事一定要先照顾别人的感受,很少会有失控的时候。可是回想一下这几天的相处……他也太克制、也太小心了吧?简直是把她当成了脆弱的瓷娃娃,一碰就碎,所以耐心细致到了极点,递一杯茶水,也要会温柔的询问一句“烫不烫”,偶尔的亲吻都不会比一只蝴蝶落在指尖的力道更大。十七:“……”不太可,微妙的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怎么可以只顾及一个人的感受。铁手把美人连被子一起搂进怀中,道:“还要喝水吗?还是直接睡下,我明日还要去查案子,会让人晚一点再叫你起来……嗯?早上想吃什么?”十七眨了下眼,对他耳语了一句话。这大胆、直白的用词,就是青楼中的女子也不好意思出口,调戏老实人用刚刚好。铁手听完了:“……”纯情如他,初时还没反应过来,待美人意有所指的眨了眨眼,脸颊红扑扑的看着他,身为男人,他几乎是立刻无师自通了某些含义,脸庞一下子就涨红了。十七:“害羞什么呀,大捕头?”铁手:“……”他的唇动了动,本想说“我从未想过折辱于你”,可转念一想,这样的事他已做过许多次,自己做的时候竟觉得快活无比了。不过还是不可以,她会觉得不舒服。又被拒绝了一次,十七眯起眼铁手不太会说情话,可是在闺房之乐上,他哪怕羞涩的不行,却还是会口嫌体正直的配合。然而最近一个月,他认真的拒绝了十几次……这就不对劲了,x生活不和谐往往来源于心理上的原因,铁手在顾及什么事情呢?系统思考了一下,系统觉得没问题。

它委婉的道:“我觉得,这也不能怪气运之子吧,你提议的都是一些什么玩法?”心里有点数好吗?什么捆绑play、角色扮演……体谅一下纯情男人的接受度行吗?十七横了它一眼,道:“你不懂,安全一些的他就没拒绝,让他蒙眼,他不就同意了么,而且你是不是忘了他是怎么说的?”系统回忆了一下。铁手温柔正直,十分有君子风度,相处起来令人如沐春风,二人在一起了一个月,十七初时还很高兴,现在却觉得处处不对了。铁手的态度太过小心翼翼,尤其是一到夜幕降临,几乎每一次她半夜渴了醒来喝水,他都能立刻醒来。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铁手见她一直不说话,遂俯首吻了下人鼻尖,道:“怎么了?”动作之轻柔,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这个吻来自于一个男人,一个强悍的要命的男人。十七道:“我发现……”铁手:“发现什么?”十七:“旧楼里的烛台怎么都换成夜明珠了,你实话实说,是不是贪污公款了?”铁手:“……”他无奈道:“你想到哪里去了。”美人不依不饶的道:“我不管,反正明日就命人换回来,烛火幽幽的多好看呀。”铁手沉默了一下,无声的收紧手臂。在黑暗之中,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咬紧的牙关咯咯的打颤,过了一会才哑声道:“我只是……”只是在害怕,怕心上人和在崇州芳月宅时一样,一眼看不到,就消失在火海中了。十七安静的待在他怀中,道:“我不是已经回来了吗?大捕头,别折磨自己了。”她也学着铁手的模样,凑上来安抚的吻他的唇,用柔软的手抚一抚脊背,道:“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在烛光下看我的人皮。”铁手道:“是,我那时……见色起意。”说到这里,脸上有些羞愧。十七捧起他的脸颊,柔声道:“不是见色起意,是一见钟情,若换了一个人,我就挖出他的心脏来吃,才不要讨什么公道。”“……”黑暗之中,可以听见铁手的呼吸,灼热的洒在肌肤上,他的一双手也在轻轻颤抖。这是一件很罕见的事,他的一身功夫大多在手上,这双手的力道大的可怕,也稳的可怕,哪怕托着千斤重的东西也不会动摇。十七道:“我会陪你到生命的尽头。”她这样承诺了一句,随即突然笑了一下,柔声细语的道:“干什么,一句话就这么激动呀?”铁手:“……”他十分难为情,正是与心上人互诉衷肠之时,怎么可以如此,这是对感情的亵渎。“这么羞愧做什么。”美人眼波如水,似笑非笑的横了他一下,语声缱绻的道:“听江湖上的人说,说铁手二爷的一身功夫都在手上,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铁手:“……”他的眸色又深了。在完成铁手的任务之后,系统丢失的资料又找回了一点其中一大半是恨海情天的狗血电视剧,有用的信息就那么一点儿。十七:“这什么?”她指的是一个影像片段,一只不知名的兽类一闪而过,0.5倍速下只能看见它雪白的皮毛,宛如月光一样柔软,似乎在流动。系统不明所以,道:“你啊。”“这不就是你的本体吗?看这色泽华美的皮毛、强健有力的大腿,静如处子,爆发出的速度却如此可怕,应该是某种猛兽。”十七:“……”不太对,世界上有不吃肉的猛兽吗?而且这个雪白的爪爪,对比四周的草丛当参照物来说,是不是稍微小了那么一点。系统道:“可能是修真世界,一棵草可斩星辰,一粒沙即是一世界,你不了解。”十七一想也是,于是不再纠结,命系统立刻前往下一个任务小世界,积少成多,总有一天她能找回过去的记忆,回到主世界。她问:“下一个任务是什么?”系统查了一下资料,念道:“是一个武侠小世界,编号似乎是流星蝴蝶剑6017。”这个小世界的气运之子叫孟星魂,和之前的任务一样,十七要告诉他一句话,一句让他不必一生遗憾的话,并且要永远记住。

第27章 玉腰奴(一)

这里是快活林,挥金如土的快活林。无论是西域的美酒,还是海中的珊瑚,甚至是一百个未经人事的少女,只要你有银子,就能在这里得到一切想要的东西。快活林的主人高老大,是一个美丽、但却不再年轻的女人,她在战乱之中抚养长大了四个孤儿,叶翔、孟星魂、小何和石群。如今,他们都已成为十分出色的杀手。尤其是叶翔和孟星魂,这两个幽灵一样的杀手自第一次执行任务起就从未失手过。尽管有快活林和四个得力的手下,但高老大并不满足,她有两件一定要达成的事。一是从孙玉伯的手中,拿到快活林的地契,这么多年的时间里,她已经深刻的认识到,钱财来去不定,只有土地会一直升值。二是重返青春,她已三十几岁了,揽镜自照之时甚至看得见眼尾生出的细纹,对于一个女人而言,这实在是一件很残酷的事。第一件事,高老大还在计划之中,不敢轻举妄动,可是第二件事,她已有了眉目。所以在夜幕降临之时,她穿过一条幽深的小径,来到快活林山脚下的小木屋中,推开门,就看见了一个英俊、冰冷的年轻人。“你又在喝酒了。”高老大的语声十分温柔,像姐姐、也像母亲,道:“杀一次人,就要喝一次酒,莫非为我做这些事情,你竟十分不情愿么?”孟星魂没有回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六岁的时候,高老大给了他一只又冷又硬的馒头,不惜出卖身体,也让几人从饥荒之中活了下来,他愿意为了她去做任何事。可杀人实在是一件很容易令人麻木、厌倦的事,剥夺别人的生命,让他想要呕吐。“我知道,你不喜欢杀人。”高老大目光如水,微微一笑,柔声道:“可你每一次都不会让我失望,这一次也一样,是不是?”孟星魂道:“这一次要杀谁?”他的身上还带着酒气,英俊的、冰冷的脸上染上一丝绯色,双眸如星子,明亮的没有一丝醉意,气质锋锐如一柄出鞘的利剑。这是一个会为杀人而痛苦的年轻人。可一想起快饿死时,高老大递来馒头的那只手,为了换二斤肉,她甚至把童贞献给了一个屠夫,一想到这里,他还是妥协了。高老大忽的笑了,她又一次达成了想要的目标,于是温柔的道:“不……这一次的任务不是杀人,我要你为我去夺一样东西。”孟星魂道:“什么?”他想不出高老大还缺什么东西。在快活林之中,只要有钱,几乎什么都买得到,哪怕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只要客人出得起价钱,第二天也会送到他的床榻上。然而,高老大的回答十分出人意料。她抚了下眼尾的细纹,语声之中藏有一种深切的渴望,道:“孙玉伯的爱子,孙剑得了一只名贵的蝴蝶,要在寿宴之时献给父亲,三日之后,他的马车会经过江南道。”孙玉伯,江湖中的一代枭雄,快活林的地契就在他手上,做事公道有原则,也喜欢交朋友,所以江湖上的人多尊称他为老伯。老伯喜欢鲜花,也喜欢蝴蝶,他的女儿就叫做小蝶,只是在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也很少有人知道他还有一个女儿。孟星魂道:“只要一只蝴蝶?”高老大道:“只要一只蝴蝶。”这是一只很珍贵的蝴蝶,有一种特殊的妙处,可以令全天下的女人趋之若狂,吃下它的血肉,可以让一个老人回到少年时期。这个消息,是老伯的心腹之一律香川传书给高老大的,他是一个很有野心,也很有能力的年轻人,一心想接手老伯的势力,自然不想让他恢复到壮年时期。孟星魂道:“你要我去做,我就去做。”作为一个杀手,他本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尽管不理解一只蝴蝶有什么珍贵,不过高老大想要,为了救命的恩情,他就去做。高老大的目光柔和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来,温柔的抚了下他的脸庞,这是一个很有女人味的动作,带着几分浮动人心的暗示。“这一次的任务很危险,我会让叶翔和你一起。”她的身体几乎贴在孟星魂的胸膛上,柔声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孟星魂身体一颤,猛地退后了一大步。在十三岁时,他看见了二十岁的、沐浴中的高老大,生出了一丝绮念,可是十几年过去了,杀人的麻木早已磨灭了他的情思。她是母亲,也是姐姐,却决不是情人。“……”高老大站直身体,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下了心中的怒火与难堪,孟星魂的拒绝无疑是又一次提醒她真的已经不再年轻了。二十岁时的爱慕者,已经移情别恋,或许是快活林中年轻的女孩子,又或者只是单纯的觉得她老了,没有十几年前那么美丽。孟星魂的双腿钉在地上,寒星似的眼看向一旁,道:“我现在就走,叶翔在哪里?”

通常而言,高老大不会对他用这样的手段,她对他有救命之恩,除非这样东西,对于她来说十分重要,十分迫切,非要不可。高老大抚了下鬓发,这是一个很有女人味儿的动作,由她做出来,更是风情万种。她含情一笑,道:“他在快活林,像赌坊和妓院这样的地方,总是会有一些不长眼的家伙,不给他们一点教训是说不通的。”于是,孟星魂拿起床上的剑。他其实并不一定要用剑,被杀的人用什么武器,他就可以用什么杀人,只是小木屋中什么也没有,除了剑,也不知带些什么。在他推开门之前,高老大叫住了他。“我知道,你是一个男人,而且十分年轻,年轻的热情无处发泄,也十分英俊,正处在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她的神色十分温柔,语气之中,却多了一种命令的口吻,道:“可你必须记住一件事,只有人类才有感情,那是一只蝶妖,化作人形之后美丽无比,你可不要爱上它。”孟星魂:“……”他的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在快活林之中,叶翔正坐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下,不疾不徐的擦拭一柄锋利的剑。他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脊背挺直,宛如茂林中的一支修竹,双目黑而雪亮,握着剑的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坚定的可怕。孟星魂看着他的剑,薄唇动了动。他和叶翔关系很好,二人性情相似,剑法与审美一致,只是叶翔年长几岁,更为冷静睿智,而孟星魂少年意气,还不够成熟。叶翔道:“你想问什么?”他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只是孟星魂的功夫、杀人的手法,一半是由他教导,二人之间相处时,并不是外人认为的水火不容。然而,孟星魂道:“什么也不想问。”叶翔利落的收剑入鞘,倘若孟星魂还是个青年,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剑,那么他就已是一个成年男人了,是一把磨得雪亮的刀。他看向孟星魂,那双冷泉似的眼睛似乎能看进人的心中,让一切想法都无所遁形。孟星魂沉默了一下,道:“没必要。”无论这个要求有多么荒谬,只要是高老大想杀的人,想要的东西,一想到她为养大他们几个而吃过的苦,就一定要达成不可。叶翔叹了一口气,道:“不错,没必要问,这一桩又一桩没必要的事,让我时常觉得自己被困在一张大网里,透不过气来。”高老大的恩情,就是交织成这张网的丝线,他被一根丝线吊在半空,与自由遥遥相对,直到丝线崩断,这种窒息感才能结束。孟星魂道:“会有结束的一天。”这痛苦的、麻木的生活,总有一天会让他了无生趣,而当他还清了恩情,又或是被死亡追上的那一刻,就是一切结束的时候。他们背上剑,马不停蹄的赶去江南道。高老大一次派出两个最器重的杀手一起执行任务,可见对蝶妖势在必得,况且他们的对手是孙剑,必须提前埋伏,做好准备。此刻的江南道。一辆行驶的马车之中,停落着一只美丽的金绿色蝴蝶,蝶翼纤薄,色泽华美,纷飞的磷粉有如洒落的星子,美丽的如梦似幻。而更令人吃惊的是,马车一晃,蝴蝶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肌肤如雪、纤细柔弱的美人。她很白,却并非病态的苍白,而是玉似的莹白,也很美,纤腰不盈一握,玉背上延伸出一对轻薄的蝶翼,似乎一碰就会碎掉。十七睁开双眼,发现四周漆黑一片,马车四壁都被钉死,连一只飞鸟也逃不出去。在黑暗之中,她背上的蝶翼一动,金星点点,美丽的近乎于梦幻,一双眼是朦胧的天青色,不带一丝阴霾,看似天真又无情。她在心中道:“系统。”系统现字:柔弱的蝶妖,美丽就是它的原罪,每一次出现都会引起一场腥风血雨。特质一:玉腰奴。作为一只蝶妖,你身轻体柔,一阵风就能吹出八百米开外(字面意义),妖气不足时,翅膀就收不回体内,武力值约等于无。特质二:朝生暮死。蝴蝶的生命短暂,哪怕是蝶妖,在化作人形之后,也只有三五年的寿命,但你酿造的花蜜可以延年益寿,血肉可以恢复青春。十七思考了一下,道:“……那我自己吃自己酿造的花蜜,能延年益寿卡bug吗?”系统:“……”倒也不是不行。

第28章 玉腰奴(二)

江南道上,孙剑与律香川驾马而行。他们的马都是大宛名驹,一日可奔行千里,一匹叫做追风,一匹叫做逐影,是孙剑救下的一个“行马贩子”要送给老伯的寿礼。这一日,追风与逐影闹起了脾气,无论怎么抽打,怎么也不肯前进一步了,它们是车队的头马,无奈之下二人只能下马休整。脚步落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孙剑看了一眼被护卫钉死的车厢,苦恼的皱起了眉头,道:“一直这么封着,不怕它死了?”车厢里是一只蝴蝶,一只珍贵的金斑喙凤蝶,在苗寨中有一个传闻,说它在日月交替的一刹会化成人形,是一个绝色的美人。律香川斯文一笑,道:“不必担忧,阿兰朵不是说了么?无论受了多么严重的伤,只要化成茧的形态,它就会再一次重生。”这并是一句谎言,可也不全是真话。半个月前,他们去了一趟苗疆,遇到了苗族的阿兰朵,天真的少年以为自己给寨子带来了通商的客人,谁知却是地狱的恶魔。为了捕捉蝶妖,律香川屠杀了整个寨子的苗民,还放火烧毁了所有痕迹,当然,嫉恶如仇、刚正不阿的孙剑并不知道这回事。他在一块大石上坐下,看护卫们有条不紊的扎起帐篷,郁闷道:“可没跟我说,他就跟你亲近,许是我块头大,吓到他了。”律香川手持折扇,笑而不语。阿兰朵死去的那一刻,还在咒骂他,宁可自尽,也不肯说出蝶妖的用处,他命人搜了整整三天,最后才从苗民禁地的石壁上知晓了这个隐秘。原来吃下这蝶妖酿造的蜜,就可以延年益寿,它的血肉则可以令人重返青春。孙剑又道:“还是得让它透透气……父亲已经年迈,这玩意儿化茧成蝶怎么也要三五年,万鹏王又一直虎视眈眈,也太久了。”律香川一收折扇,白净的面皮俊秀,说道:“老伯的身体康健,精神甚好,万鹏王不足为惧,区区三五年,有什么等不起?”这几年来,他已把许多势力交给了孙剑与律香川,只可惜,律香川要的从来不是一点,而是全部三五年,足够他谋划了。孙剑道:“有备无患。”他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徒手将钉死的木板掰开一道缝隙,漆黑的车厢里,金绿色的流光一闪而过,像是关住了一缕春意。律香川目光幽深,并没有阻止他。无论这只蝶妖是死是活,只要不落在老伯的手上,他就能再一次夺回,况且快活林的杀手应该也快到了,这就是他们的机会。孟星魂和叶翔的确已经到了。他们的气息隐藏的很好,悄无声息的埋伏在草丛与密林之中,像捕猎中的豹子,片刻不休的跟在车队末尾,寻找动手的时刻。一缕日光照进车厢,蝴蝶停落在一枝半谢的木芙蓉上,金绿色的蝶翼轻轻一颤,就洒下了星子似的光点来,美丽的如梦似幻。孙剑一怔,一时间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像一头牛一样瞪着眼睛,头一回看清了这被关了半个月的蝶妖,几乎不敢呼吸,生怕一个喘气的功夫,它就要被吹跑了,坏了。蝴蝶抓住机会,一飞而起!趁着孙剑的这一愣神,它从车厢的缝隙中钻了出来,向远处飞去,孙剑一下反应过来,猛地一伸手,就要把这蝶妖抓在手心。谁知就在这一刻,变故陡生一股寒意在背后升起,“危险”两个字一瞬间充斥了脑海,令人寒毛直竖,孙剑想也不想一个扭身,避开了一把幽灵似的利剑。刺出这一剑的人,正是叶翔!孙剑怒从心起,眼见蝴蝶飞落在他的剑锋上,下一秒就被捉住蝶翼,纳入怀中,不由气的双目赤红,恨恨叫道:“贼子敢尔!”“……”叶翔一言不发,与孟星魂配合无间,两个杀手在一瞬间爆发出的攻势,竟让孙剑也不得不退开三丈之外,喘着粗气咬牙切齿。打斗声惊动了律香川,他飞身而至,制止了其他护卫,不准他们靠近三步之内,这才明知故问,道:“什么人竟然如此大胆?”孟星魂的剑刃反射出凛凛的寒光,一得手就不再恋战,律香川的话才出口,他的身形就已经退到了十丈之外,隐进了密林中。“贼子休走!”孙剑勃然大怒,翻身上马,道:“一群废物!被人跟了这么久,竟然一点也没有发觉?都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给我追!”追风打了个响鼻,一动不动。“不要冲动。”律香川制止了他,抚了下马儿的鬃毛,道:“不能所有人都去,得留下一大半的人看守与护送老伯的寿礼,不然得罪了江湖群雄,对老伯的声誉也有损。”孙剑道:“那怎么办?”律香川不疾不徐的道:“这两个人一击即退,目的十分明确,应当是有备而来。”

他分析了一下,提议道:“孙兄,不如你先送寿礼回府,我带人去追,也查一查他们的来历,你稍后再来支援,与我一起。”孙剑不疑有他,极为信任父亲的另一个左膀右臂,于是道:“有道理,都听你的。”二人兵分两路,律香川不过是摸了它的鬃毛,追风就不闹脾气了,与孙剑领着一队人马。带着寿礼继续前行,而律香川和几个得力手下目送他们远去,这才追进了密林。此刻在密林之中,叶翔与孟星魂如没有影子的幽灵一样,飞快无声的穿梭在林中。为了迷惑追兵,二人默契十足,一个抹去一路行经的痕迹,一个在不同位置的树干上留下隐晦的刻痕,引人追去错误的方向。“休息一下。”两个时辰过去之后,气力也消耗的差不多了,叶翔率先停下了脚步。这里枝繁叶茂,树木密集,不适合马匹奔跑,而且茂密的植被遮天蔽日,也给追踪的人加大了难度,一时半会估计追不上来。孟星魂点了下头,抓紧时间恢复体力。二人手中握着剑,似乎也有了力量,倚着高大的树干闭目小憩,只是肌肉紧绷,并未真的放松,随时都可以一跃而起去杀人。就在这时,叶翔的衣襟动了动,探出两只小触角,金绿色的蝴蝶钻了出来,轻轻的一振翼,飞落在他的鼻尖上,停住不动了。叶翔睁开眼睛,视线落在它的身上。蝴蝶的速度并不块,一个贪玩的孩童一伸手,就能把它抓在手心,故而他没有立刻出手,拦下这只美丽、脆弱到要命的生物。它真美。金绿色的蝶翼闪烁着点点星光,若这色泽可以染上女子的罗裙,想必一定也华美动人,它蹁跹的飞过,姿态优雅的不可思议。孟星魂侧目看过来,表情有点奇怪。叶翔并不冷漠,可也不是平易近人的类型,他英俊、强悍的像一把开了刃的刀,刀锋上停下一只蝴蝶,这温柔与他并不相符。“难道你不觉得它很美么?”叶翔伸过一只手去,蝴蝶就飞落上他修长的指尖,他叹了一口气,道:“如果麻木到失去欣赏美好事物的能力,那就真的走到绝望尽头了。”孟星魂道:“它很美。”他不是个瞎子,也不是真的麻木到了绝望,只是这种情绪有时很多余,就像现在。孟星魂抬起眼,十分冷静的看了一眼叶翔,加重了语气,补充道:“可是她要它。”这个她,指的自然就是高老大了。他们两个人,这十几年之中,从来没有为自己而活过,不得不杀人,不得不让自己麻木,有时甚至怀疑是不是死去才会解脱?叶翔垂下眼睫,双手缓缓合拢,将美丽的蝴蝶困在掌心,它颤了颤,如一只无处可逃的笼中鸟,这只鸟儿是他,也是孟星魂。他的语声淡淡,道:“我自然不会为了一只蝴蝶违逆她,可也不会一直顺从她。”孟星魂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了一下。他的内心十分挣扎,也十分痛苦,因为叶翔所说的话,也正是他所渴望的,可从小到大,高老大都告诉他她的恩情难报。一想到这儿,孟星魂就似乎受到了一种谴责,一种来自内心的谴责,必须用力握紧手中的剑,才能不让手颤抖,道:“是吗?”叶翔沉默了一下,道:“但不是现在。”他二十几年的生命之中,没有出现过一丝美好的记忆,前十年颠沛流离,在饥荒之中求生,后十几年不断地杀人,麻木自我。孟星魂沉默了,沉默让他更加痛苦。他和叶翔太像了,性情、审美甚至是人生轨迹,宛如一体两面的兄弟,他立刻明白过来,叶翔已不知道应该如何为自己而活。不,不止是叶翔,其实他也一样。被名为恩情的丝线束缚了太久,他对自由期待、渴望,却又不敢触及,因为除了去杀人之外,他竟找不到第二件可以做的事。天平的两端都是死亡。一时无话,直至夜色降临,他们又赶了一段路,决定在石洞中凑合一晚,并搬来了一些枝条遮住洞口,二人轮流入睡和守夜。金绿色的蝴蝶被困在一只草笼中,闪烁着梦幻的光泽,叶翔先休息,孟星魂守夜之时,就静静的看着它,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或许是夜里降温,蝴蝶这种怕冷的动物没精神,无精打采的一动不动,可怜极了。“……”孟星魂把草笼放在怀里,用衣衫包裹住它,试图提供给这可怜的小家伙一点暖意。然而,令人吃惊的事发生了。

第29章 玉腰奴(三)

草笼中的蝴蝶不见了。孟星魂一惊,才欲开口,忽的有一捧月华倾落在他的身上,蝴蝶停落下来,金绿色的蝶翼颤了下,在他眼前变成了一个女人。确切的说,是一个美人。她伏在孟星魂的胸膛上,眼眸紧闭,乌发带露,脊背上伸出一对纤薄的蝶翼,纤腰不盈一握,有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易碎感。上天一定格外钟爱她,才会取天下之灵秀,凭空造出这么一个娇艳动人的美人来。“……”孟星魂睁大眼,一时僵住了动弹不得。作为一个杀手,他从未在清醒时与谁如此亲近过,他的思绪纷乱如麻,下意识扶住美人的腰肢,又一下被烫到似的收回手去。怎么会这么软?就在这时,美人也醒了过来,她纤长的眼睫颤了下,吃力的睁开眼,浓绿色的眼眸中映出一轮美丽的弯月,天真的近乎无情。孟星魂死死的盯着她,道:“你……”他一动也不动,手中的剑抓的死紧,一下回想起高老大的话来蝶妖化作人形之后,是个罕见的美人儿,你可不要爱上她。美人眨了下眼,委屈的道:“好冷。”这语声如昆山玉碎,清脆动人,又好似从远山之中传来,与人世隔绝,不带一丝烟火气,和那清凌凌的眸子一样,太干净了。这干净有一瞬间让孟星魂十分痛苦。他的双手沾满鲜血,在泥泞之中痛苦前行,这美人就宛如一块镜子,清楚的照出他的人生麻木的、行尸走肉一样的过去。十七:“……?”变成人形之后,她可是没有衣服的呀。作为一只小蝴蝶,怕冷再正常不过了。很快,一件深色的外衫从天而降,带着男人未散的暖意,遮住了她白玉似的身体。是叶翔,他的警惕性一向很好,一点细微的响动就会醒来,一瞬间的失神之后,就立刻猜到发生了什么事,道:“先穿这个。”十七站起身,把衣裳穿的乱七八糟。她想好了,对于孟星魂这个类型的气运之子,就要换一个人设比如说,对人类一无所知的小蝴蝶,天真懵懂,纯洁无瑕。系统义愤填膺,现出一行大字:“立刻给我道歉!给四个小世界之前的我道歉!”经过画皮的任务之后,任务者尝到了甜头,还是选择了它的方法,果然它是对的!十七在心中道:“对不起。”她会动情,但与人类比起来,长生种的一生漫长又寂寞,不会为某一个人而停下脚步,她需要不断地被爱来填补记忆的空白。很快,穿好衣衫的蝶妖俏生生的站在了孟星魂与叶翔面前,比起人类女子,她的身形纤细的过分了,像一枝亭亭玉立的芙蓉。“转过身去。”叶翔的语声十分沉稳,移开视线,不去看美人衣衫下的玉足,可方才的惊艳一幕,还是刻在他的脑中久久不去。她太美丽,也太柔弱了,令人忍不住怀疑,那件厚实的外衫会不会压痛她的肩膀。十七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的转过身。她似乎并不了解人类,也没有人类的感情,所以不明白一个天真、懵懂的美人,对于男人而言意味着什么,又有多么的危险。她一转过身,孟星魂就明白为什么叶翔要这么说了,深色的衣衫下,柔软的蝶翼花瓣儿一样折在一起,不住发抖,甚至可怜。“……”他沉默了一下,在衣衫的背后撕开两道裂口,放出了那对美丽的蝶翼它舒展开的时候,星子似的光点洒落,有花的香气。美人眨了眨眼,道:“谢谢你呀。”她走近了一些,像是第一天才学会走路一样踉跄,用脸颊贴了下孟星魂的心口,一触即分,就像是蝴蝶在用小触角表达友好。孟星魂却忽然道:“你不应该谢我!”一个杀手,最致命的地方就是咽喉与心口了,他知道自己本该避开,可无论如何在心中催促,双腿却始终牢牢的钉在地面上。十七犹豫了一下,道:“那谢谢他?”这个“他”指的自然就是叶翔了。毕竟穿了他的衣裳,于是,她也拎起宽大的衣摆,踉踉跄跄的走过去,由于妖力不足,蝶翼只是一对美丽的摆设,无力飞行。孟星魂一把捉住她的手腕,英俊的脸上隐现怒色,一字一顿的道:“也不必谢他。”这怒色自然不是为了十七,而是为了自己,一个剥夺人生命的杀手,满手鲜血,此刻又何必在这美人的面前充做什么好人呢?美人奇怪的道:“为什么呀?”

叶翔看着她,淡淡的道:“因为我和他一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的一张脸十分英俊,此刻却麻木的几乎做不出表情来。十七轻轻的“咦”了一声,有些不解。他可是气运之子,尽管职业是杀手,看起来也有些不近人情,不过气运之子都是好人,会追求真善美,怎么会不是好东西呢?孟星魂道:“你知不知道,我已挟持了你,要带回快活林去。”美人沉思了一下,问:“什么是挟持?”孟星魂道:“就像现在这样,像之前一样。”她又问:“快活林又是什么地方?”孟星魂的唇动了动,不说话了。面对这个美人干净的目光,他竟说不出快活林是什么地方了,一个酒色财气俱全的销金窟,似乎提一提,都会污了她的耳朵。美人咬了下红唇,小心的道:“你们不是救了我么?马车里那么黑,他们不让我晒太阳,还不给我花蜜吃,我快要饿坏了。”她对人心的恶一无所知,纤尘不染,有一瞬间,孟星魂竟希望自己是去救她的了。他不识情爱,尚且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可叶翔知道为什么,他不是爱上了这个绝色的妖怪,而是在渴望她的眼神。他见过很多双眼睛,贪婪的、市侩的、冷漠的、畏惧的……唯独没有这样干净到空无一物的眼睛,这让人久违的放松和舒适。而一旦爱上她,痛苦也来就源于此,因为你永远没法让那双眼睛里留下你的身影。美人乖乖的,睁着一双泉水洗过似的眸子,仰头看着孟星魂,得不到答案也不怎么好奇,又问道:“你知不知道律香川是谁?”律香川,是孙玉伯的左膀右臂,但凡是个走江湖的人,就没有谁不知道他的名字。于是,孟星魂一点头,道:“知道,他今日就在关着你的马车旁,骑一匹白马。”被这样的美人问一问名字,几乎可以说是一种荣幸了,可若问的是别人的名字,就十分不美了,至少他心中生出了酸涩之感。叶翔沉吟了一下,视线不动声色的在她身上转了一圈,道:“你问律香川做什么?”十七道:“当然是要杀了他呀。”她这个世界的任务,就是要给孟星魂传一句话在小蝶受辱之前,杀了律香川。为了这个任务,系统将传送的时间线定在一切开始之前,作为一只小蝴蝶,十七对迫害另一只小蝴蝶的律香川恨得咬牙切齿。上来就想直接弄死他。叶翔与孟星魂一起陷入了沉默。半晌,他冷静的陈述事实,道:“你杀不了他,律香川有十几个得力的手下,一直护卫在他的身旁,就是我与小孟想杀他也要费上许多功夫,且胜负不定,你做不到。”她是一只蝴蝶,而不是狮子与老虎,没有尖牙利爪,也不会武功,更没有呼风唤雨的能力,除了招来灾祸的美貌外一无所有。美人想了下,道:“这可不一定,而且我是一定要杀了他的,做不到也要去做。”她这么柔弱,一阵风吹过来,说不定都站不稳,说着要去杀人的话,眼神却还是那么干净透彻,天真、残忍融合的浑然天成。孟星魂道:“为什么?”他不明白,杀人是一件多么痛苦、多么可怕的事,剥夺人的生命,简直是一种残酷的刑罚,让他每每从梦中惊醒,辗转难眠。她要杀人,他竟在担忧她会不会害怕。美人天真无邪的道:“我听见了,有另一只蝴蝶在求救,他要伤害她了,而且在苗疆的时候,他为了夺取我酿的蝶蜜,还烧死了许多苗民,他们很疼,我也要让他疼。”孟星魂道:“可是你杀不了他。”他不喜欢人,无论是杀人,还是和他们打交道,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有如此干净的眼神,在她的眼睛里,一切自然而平等,杀与被杀,不过是食物链的一环罢了。你吃我,我吃你。没有罪恶,一切平等。蝶妖看了他一眼,显然也十分苦恼,她思考了一下,忽的眼前一亮,把漆黑的、柔软卷曲的长发,一股脑的撩到耳后,露出白净的脸庞,十分期待的问:“我好不好看?”美人一忌美而自知,二忌恃美行凶,可她这样问却一点也不让人厌烦,反而又多了一股可爱的、令人砰然心动的反差与稚拙。孟星魂不明所以,道:“十分美丽。”他给不出否定的答案。蝴蝶本就是一种美丽的生物,化成人形之后,就像是柔软的花朵,皎洁的明月,是天底下一切求而不得的“美好”事物的化身。此时此刻,叶翔却已经明白,她的言下之意是什么了。这样一个美人,倘若她拿自己做筹码,天下还有什么事办不到呢?不要说去杀人,就是想烽火戏诸侯,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果然,蝶妖开心的笑了。

第30章 玉腰奴(四)

这个柔弱的、花瓣一样的小美人,就睁着她干干净净的眸子,开心的说:“那就太好了呀,谁替我杀了他,我就是谁的了!”她的态度太自然了,也太天真了,似乎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深意,懵懂的有些可怜。“……”孟星魂沉默了一瞬,寒星似的眸子沉了下来,似乎映出了一截雪亮的剑锋。他锋锐的视线死死的盯着她,用力握住手中的剑,咬牙道:“你最好不要这样说!”十七眨了下眼,茫然道:“为什么呀?”还能是为什么?一个懵懂的美人,对男人说出这样一句话,这男人若不是瞎子,就决不会放过她,非要欺负的她哭出来不可。但凡是一个男人,见到这样的美人,就不可能无动于衷,怎么会让她属于别人呢?孟星魂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决心要吓一吓她,冷冷的道:“你知不知道,对一个男人说出这话之后,他会让你做什么?”十七猜了一下,认真道:“端茶倒水?”孟星魂:“……”他的气势一下就泄了,别过头,抿着唇不再说话,对上美人干净的眸子,忽然就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觉得那些事太过肮脏。美人好奇的追问:“会对我做什么呀?”孟星魂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厌恶的神色,道:“一些……恶心的事,会让你十分痛苦,痛苦的恨不得从没来到过世界上。”他的唇很薄,不笑的时候就有一点薄情寡义的味道,看似冰冷,内心却热烈如火。十七笑了起来,道:“我才不会怕。”她才不会让别人碰系统的建模,只会让孟星魂去杀律香川,这句似是而非的话,也只会对气运之子说,与其他人有什么干系?系统:“……”它委婉的提醒道:“宿主,我必须提醒你一下,除了气运之子,叶翔也在这里。”叶翔不仅在这里,也听到了这句话。比起还有点少年意气的孟星魂,他看起来冷静的多,道:“你对人类一无所知,不应该知道这样的事,是谁教你这样说的?”蝶妖天真的道:“寨子里的行脚商。”她回忆了一下,道:“他有许多中原人的玩意儿,可有趣啦,他给阿兰朵说故事的时候,我偷偷听了一会儿,就记下来了。”叶翔道:“什么故事?”美人数着手指,认认真真的道:“一个女孩子,被坏人欺负了,家里的人也都死掉了,她卖身葬父,遇见了一个剑客,然后女孩子说,你帮我报仇,我就是你的人了!”叶翔:“……”一听就是话本子里的东西,只有不谙世事的蝶妖才会把这些故事当真,若是有人对她心存不轨,哄骗一二,说不定就得手了。这实在是一个很好骗的美人。很好骗的美人仰起头,懵懂的向他看过去,有点疑惑的道:“难道我说的不对么?”她浓绿色的眸子清的如一湖水,一湖锁住一缕春意的水,天鹅一样修长、优美的颈项,让人想俯身亲吻,也让人想扼住折断。叶翔的眸色幽深了一些。他的身躯挺拔,如修竹一样挺拔,说话的语声却有些沙哑,道:“小孟说的对,你实在不应该对一个男人说出这样的话来……”美人疑惑,道:“对你也不能说么?”叶翔道:“不错,对我也不能说。”他不是一个正人君子,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还是个挣扎在泥泞之中的杀手,怎么会对这个泉水一样干净的美人没有绮念呢?蝶妖不太明白,又把目光投向孟星魂。她犹豫了一下,小心的道:“对你也不可以说吗?可我打不过律香川,蝴蝶不是擅长打架的妖怪,除了这个我就没法子了。”孟星魂闭了下眼,道:“你不必对我说这话,因为我本就已决定去杀律香川了。”他不喜欢杀人,痛恨剥夺别人生命的感觉,这种罪恶让他十分痛苦,痛苦到每一次杀了人之后,必须用酒来让自己变得麻木。可他还是说出了这句话。十七道:“你看起来不太情愿的样子。”孟星魂道:“我每一次杀人,都不是出自自己的想法,但这一次却是心甘情愿。”这个懵懂天真的美人……她是天上最干净的,美丽的明月,是风中柔软的、轻盈的花瓣儿,这样美好的东西怎么能沾上血呢?他还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情愫,本能就已经越过理智,操纵他说出了这样一番话。“真的呀!”十七欢呼了一声,一点也不设防的投入他的怀中,用娇嫩的脸颊蹭了下他,孟星魂一手搂住她的肩膀,不敢用力。她太轻了,不会比一只蝴蝶重多少,她本就是一只蝴蝶,人形时竟也一样的柔弱美丽,似乎稍一用力就能折断那纤细的腰肢。“……”

叶翔一言不发,神色平静,袖中的指尖无力的蜷了下,口中蔓延出一股苦涩之感。她身上穿的衣裳,还是他的外衫,那么宽大的一件,可以把小美人从头到脚遮的一点也看不见,就好像被他拥抱在怀中一样。可事实上,她投入了孟星魂的怀中。显而易见,是为了小孟说的那一句“会为她去杀律香川”,他年长了几岁,顾虑更多,早已没有了一根筋的少年意气,即使心中这么想,迟了一步说出口,也就错过了。孟星魂的耳尖红了,脸色却很白。他忍不住想起了方才的一幕,她也是伏在他的胸膛上,什么也没穿,纯洁又美丽。孟星魂忽的道:“你要记住一件事,不管什么情况,不可以对其他男人这么做。”十七:“你也不行吗?”孟星魂道:“我也不行。”十七:“……”她真情实感的惊讶了,问:“为什么?”孟星魂:“……”因为他痛苦的发现,自己也是一个见色起意的下流东西,和其他男人没什么不同。孟星魂道:“没有为什么,我已挟持了你,你就该听我的话。”美人恍然大悟,道:“对,你是挟持了我,还要把我送到快活林去,你还没告诉我,快活林是什么地方?”孟星魂的身体僵住了。他的心中冰冷一片,忽的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这个美人如果落在高老大手上,那些恶心的事,是不是也要发生在她的身上?他在快活林生活了许多年,见过许多美丽的少女有些是走投无路,有些是高老大带回来的女孩子,她们只有一条路可走。快活林中那么多赌场、妓院,到处都是贪财好色的男人,他们又会用那些恶心的眼神来看她,用恶心的思想来亵渎她。他们不是人,而是没有人性的畜生。他们的享乐和外面可不一样这是一种残忍的乐趣,美丽的少女,就毁掉脸让她变的丑陋,诚实的人,就用尽手段逼他说谎,贪财的家伙就让他一无所有,高尚的好人,就用家人来威胁他出卖朋友。蝶妖呢?她是个懵懂、天真的美人,看到她的男人无一不心驰神荡,她还有一对美丽到如梦似幻的蝶翼,那下流恶心的玩法就更多了。一想到这个可能,他的心中就像被针刺到了一样的痛,竟不想把她交给高老大了。这一夜过去的很快,第二日一早,日月交替的那一刻,美人又不受控制的变回了金绿色的美丽蝴蝶,停落在孟星魂的肩膀上。他们避开了追兵,已打算离开密林,只是方向并不是快活林,而是孙玉伯的孙府。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为了不把危机引回快活林,也为了杀律香川,叶翔和孟星魂把目的地定在了孙府。毕竟还有一个不得不解决的问题。十七的妖力不足,只有在日月交替的那一刻,才可以借助月华的力量,变成人形。妖力不足,就要弥补。蝶妖不是画皮,不能吸取男子的阳气化为己用,可这又是一个武侠小世界,能够用来补充妖力的东西,世上实在是少得可怜。非要说的话,就是蝶妖重生之时褪下的虫茧,又或是律香川从苗寨中夺走的蝶蜜。和十七的人设不一样,原本的蝶妖并不是天真无邪的美人,也不会化作人形,它是苗寨中供奉的保护神,世世代代守护苗民。律香川杀死了所有苗民之后,又放火烧毁了寨子,蝶妖伤心欲绝,自主断绝了下一次的重生,所以十七才会来到它的身体里。系统有点不理解,道:“也不一定非要把蝶蜜夺回来,你自己酿不也一样吗?咱们就在大森林里呢,植物多的是,随便采!”说得好,下次可不许再说了。十七道:“会酿蜜的是蝶妖,我会吗?”她不会。甚至上一个世界中的画皮,本来有一种用香气来操控人心的能力,她也不会使用,只有身体残存的本能偶尔会发挥一点作用。这或许是世界意识的限制,除了这具身体之外,外来者不会得到任何额外的馈赠。“所以,如果不拿回被律香川夺走的蝶蜜,在这个小世界,我可能就真的只有三五年的寿命,除非化茧成蝶,再一次重生。”十七在意识之中道:“化茧成蝶是蝶妖的能力,也许会在生死之间被身体的本能触发,也可能没法触发,直接死出小世界。”系统有点怕怕,道:“不了吧,死在气运之子的面前,是不是太残忍了一点啊?”死遁的前车之鉴,可是被关了六百多年的小黑屋,那位宿主的身体可是蛇妖,战斗力特别强大,都被关了那么久,它的宿主除了好看一无是处,怎么看都要被关一辈子。十七道:“所以我们必须拿回蝶蜜。”